第九章

    宿舍里几个人摁着张昭,杨猛说:“别折腾了,两口子吵架不至于非大晚上的跑回去,学都不上啦?”
    许四说:“明儿你打电话解释解释,赔个不是,梅花党同志多善解人意的姑娘。”
    张昭在地上挣巴,“你处过呀你知道她善解人意?”
    “人瞧你跟彭鸭子的女朋友聊天都没打扰,这还不善解人意?”
    杨猛冲许四说:“你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吧,你是不是长一六指儿啊,巴不得让他剁一根?”
    潭海洋坐旁边小板凳上,说:“都别拦着他,让他走,上学有媳妇重要吗?还有这身军装,该干什么都不知道,上什么军校啊?”
    闲杂人等松开手,没人拉着,地下那位倒不来劲了,自己坐了会,站起来拍拍屁股往外走。
    “真走啊?”杨猛喊他。
    “我烦!cāo场跑圈去!”
    空荡荡的cāo场上,北风呼啸,太行山脉虎踞龙盘俯瞰着整座校园。一个身影在跑道上,十圈,十五圈,单纯地以为发泄掉每一分多余的精力,就可以什么都不想,不单单是女孩,还有他的未来,那些迷茫的他根本不知道路在何方的东西。
    潭海洋来到cāo场上,那人朝他喊:“别跟我说纪律,我知道熄灯了!”
    潭海洋扔了一副沙袋给他,“乔队让给你送来的,怕风大把你吹跑了。”
    张昭把二十斤的沙袋套在腿上,“嫌我死得不够快,还送我一程?”
    “你要为一姑娘跑死了,你就跟bbs上永垂不朽了。”
    “潭庄主,你还能再损点么?”
    潭海洋说:“喷队让告诉你,下个月的射击评比竞赛,你上二十五米速射。”
    张昭停下绑沙袋,直起身子,“凭什么呀?我一直是步射,干嘛改手枪啊?”
    “服从命令,哪那么多为什么!一百米步射让烧饼上,喷队怕你手抖。”
    “放屁,我什么时候手抖过!要手抖更不能上手枪了,这什么歪理啊!”
    “想不通找喷队说去!”潭海洋转身往宿舍楼里走,又撂一句:“有什么不明白的,磨你性子呗!”
    “我他妈背小人啦,什么事全给我拧着干!”张昭气得拖着沙袋跑圈。
    宿舍楼二层的一个窗口,乔大喷正站在那,看着cāo场上的混小子,犟起来任什么人什么规矩都不放在眼里。可他有时又单纯地像个孩子,对自己喜欢的东西霸着,也有股子执着劲,他的枪械组装速度和射击成绩在全学院都是拔份儿的,他可以做好任何事,只要他喜欢,这一点乔大喷从不怀疑。可是更多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学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浑浑噩噩地不知道要干嘛,上军校是家里的安排,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不再是一个平常老百姓,而是肩负着使命的军人。
    在学院这些年乔大喷不知看了多少像张昭这样背景的学员,老子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也希望子女继承部队传统,于是把孩子送来军校,可是这些和平时期蜜罐里长大的公子小姐却往往看不清自己人生的目标,一味走着长辈安排好的道路,每天茫然地混着日子。他欣赏张昭性格里单纯执着的一面,也看到他的缺陷,死拧,一旦对某件事某个环境产生抵触情绪,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所以对他那些无伤大雅的小错误、偶尔违反的小纪律都不去深究,不想扼杀掉他成为一名优秀军人的可能,他希望在这四年里看到这个小子的成长。
    可这个小子今天差点当了逃兵。也许别的男孩在这个岁数正跟姑娘花前月下,但是他们这些人,穿着军装,首先是军人。这是一所为部队培养未来指挥官的学校,于学员而言,这就是他们的战场。在战争时期军人用自己的生命去抵挡硝烟,在和平年代没有炮火的威胁,就能够忘记自己的职责、头脑发热地丢盔弃甲离开阵地吗?不磨磨他的性子,不明白为什么选择来这里,他永远无法成为一个合格军人。
    每天正常的上课和cāo练结束后,乔队额外给张昭加了两小时的手枪射击训练,开始那混小子不乐意,赌着气来训练。二十五米的距离算不上高难度,第一次张昭就打了满堂彩,他扭头看着乔大喷,眼里带了点挑衅的意味。
    乔大喷笑笑,说:“就地一百个俯卧撑。”
    张昭趴在地上,跟着乔大喷数数的节奏上下撑了一百下。
    “起立!持枪,五发点射,开始射击!”乔大喷迅速下达口令。
    张昭举起九二瞄准,手却抖得厉害,怎么也控制不住。
    “等什么呐!”
    他心一横,五发子弹射出去,只打了三十几环。
    “谁做完俯卧撑打枪啊!”那小子不满地喊。
    “战场上背着上百斤的装备,敌人来了,有功夫让你歇吗?我还没让你跑个负重五公里再来打呢。”乔大喷看着他说:“枪谁都能打响,实战的时候没时间给你瞄准,臂力不足手抖,子弹打出去就没准头。从今天起,每天晚上睡前加做两百个俯卧撑。”
    过了几天,乔大喷又提出新要求,加快速度,子弹一秒一发。
    张昭看外星人似的瞧着他,“您真能喷,一秒一发?准还没瞄上呢,要不您来一试试。”
    乔大喷拿起教练枪,左手握着枪管,推倒右手虎口处握住,垂下双手,然后迅速举枪指向目标,似乎根本没有刻意瞄准就一枪开出。动作重复了三次,每枪的间隔不超过一秒。
    “信了吗?”
    张昭听着报靶,“服了。”
    乔大喷说:“实战里没时间让你拿眼睛去调整,一秒钟在战场上,足够你取敌人的命,也足够敌人要了你的命。枪一抬起来就得瞄准目标,说玄乎了这是枪感,跟你握枪姿势有关。”他把节奏放慢重复刚才的动作,“枪举平那一瞬间,枪口基本瞄准目标,就说明你的姿势还有手腕角度差不多到位了,保持这个姿势,反复练,直到一举起来就能瞄准。”
    每天下午,张昭就在射击训练场里练习举枪,平时没事他手里也老握个东西找感觉,杨猛在宿舍里说:“失恋真可怕,连张参谋长这样的都不爱红妆爱武装了。”许四点点头,“我这手指头保住了。”张昭扭头说:“卸了一样做九二撞针。”
    新学期的第一个月,全院射击评比竞赛的时候,张昭代表他们队出战。持枪,平举,射击,动作一气呵成,五发点射全中,不但成绩最高,连射击速度也是选手里最快的。乔大喷坐在台下微笑,他没看错人,这小子对自己喜欢的事,有耐心也有恒心做到最好。对这样的学员,重要的不是告诉他做什么,而是要让他自己认识到什么是他想做的,该做的。
    张昭一直给小亚打电话,她不接,后来借陶冉冉的口解释了那天在会客室和夏葳见面的事,再打,小亚接了,但是她说:“张昭,即使你这次真的没什么事,不代表你以后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觉得累了,也烦了,咱们到此为止吧。”
    张昭的少爷脾气也不小,别看他二皮脸似的哄姑娘开心,任女孩怎么踩也不会说个不字,那是在他高兴的时候。他们家老爷子在革命问题上立场坚定,对孙子却是溺爱地完全没有原则。小时候学游泳,每个小孩都是被教练拿杆子拨到水里,张昭挨那杆子戳到他眉毛上了,等回家老爷子一看孙子眉骨那肿了,气得恨不得崩了那教练。张昭就是这么被惯大的,万事顺着他的意,没学会迁就别人,除非他自己犯贱爱让姑娘噎他。
    小亚这个事,他耐着心一而再,再而三打了几次电话,每次都是这句话,他脾气也上来了,“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要这么说,那分就分吧。”
    小亚啪地挂了电话。
    新学期终于盼来了外出休假,一宿舍按百分之十的比例,还得有四个人签字才能批准,这是为了培养学员们的战备意识,人都撒出去了,鬼子进村咋办。轮到张昭的时候,不是没想过去找小亚,可是大半天的时间根本不够往返,而且他们也很久没通过电话了。他觉得这次是真分了吧,以前虽然闹过无数次,都没这回严重,他也不想一再地拿热脸贴人冷臀部,所以就僵着。
    休假那天,难得外出,他却不知道该干嘛了,想了半天决定去找夏葳,她念那所军医学院离得不远。他给她打电话。
    夏葳说:“你怎么就认准了非得让我当坏人啊,你还是回去劝你小女朋友去吧。”
    “还劝什么劝,黄花菜都凉了。”他说,“我就在你们学校门口传达室呢,你赶紧下来吧。”
    夏葳一听,“你玩真的呀?我还没请假呢!”
    “赶紧请。”
    夏葳出来的时候,他正跟传达室的人神侃。站在校门口,她问他:“上哪去呀?要不我带你去市区里逛逛?”
    “不去,就烦逛街。”
    “那爬山去?”
    “我天天负重跑山,我有病啊,休了假还爬山。”
    “那你想干嘛?总不能跟这戳好几个小时磨嘴皮子吧?”夏葳不耐烦了,瞅着他。
    他想了一会,说:“离这不远有一温泉疗养院,挺不错的,去不去?”
    “你小子是不是没安好心眼儿啊?”
    他一笑,“别装不好意思了,去不去呀,你不去我自己去了。”
    夏葳想想说:“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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