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安平炎轩很是头疼。
    他对安先生一直都很敬重,对那几个出了事情的年轻才女,也颇有几分好感。
    可……王诗老是拿了反对自己和皇权的名头,抓了人的,话里话外又拿那几人得罪白梅颇重来暗示自己,该怎么办?
    他曾对身边的人说,你们放心,我即便喜欢她,却也不会因为她的缘故在政事上糊涂。
    然而……
    白梅推门而入的时候,刚好看到安平炎轩来不及收敛起的愁色。
    她微笑,凑近,递上一杯自己泡好的清茶,问:“在为安先生的学生们担心?”
    炎帝点点头,随后怔住,很是奇怪地看着她。
    白梅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也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悠悠地说:“刚恰好看见王大人出去,说了几句。”
    炎帝说:“那几人挺好,也未必是那个意思,我不想……”
    白梅点头,表示理解。
    “但……或许倒是天命,偏被纠出这样的事情来。如今被人抓住不放,一口咬定,还能有什么办法开脱?”
    “陛下压不住么?”
    安平炎轩略感苦涩:“文人间相互倾轧起来,不是外人能压的住的。”
    “把王大人压下去,不也一样能解决问题?还是说王大人更重要些?”
    “没那回事,本也要对她动手的。要么说是天命呢,偏生在这种时候出这种乱子,先被人抓住了把柄。文字狱……让人恨得要命,偏偏,解决不得……”
    白梅抿了口茶,意识到这个世界的皇权,看来还并不十分集中,尚不能一手遮天,竟还要更多的顾及别人的口实。
    那么……“这倒巧了!我不喜欢与人斗,却独爱与天斗。若是陛下真不在乎,不妨给她和我一个机会?”
    炎帝僵住,颇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白梅却笑得轻松,说:“不过那王大人送了我一万两银子让我帮忙呢,陛下也给银子个面子,莫要一下要了她的命吧!”
    ……
    “怎么?不行?诶……陛下不要那么小气……”
    ……
    “不然,我分给陛下三千……哦不!五千两,还不成么?”
    ……
    安平炎轩想,这白梅,真的知道自己是在说什么么?
    白梅原本,未必非要搀和,但她实在,不愿意看着安平炎轩的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为了别的笨女人,竟然愁成那样……哼哼!简直是……
    话说回来,她究竟是在气什么啊?
    哦……都是因为那王老婆子总找人麻烦,一定是了!
    这莫名其妙的怨气,在朝堂之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王诗老原本是胜券在握的,至少她是那么觉得。
    “陛下明鉴,这‘飘如迁客南过岭,坠似骚人北赴疆。’一句,分明是在讽刺我清明盛世不能容有才之人,是人流落失所;这‘东风谬掌花权柄’,又分明是在暗寓对我朝政不满,将陛下决策称为谬言,分明是起了反叛之心……陛下,此等荒谬小人,如何能……”
    她一词一句,久经琢磨,她自信没有人能找得出问题。
    便是安先生,也只能在一旁,任她肆意攻击,冷汗流了一身,却一时除却冤枉,再想不出别的解释。
    然而白梅浅笑出列,声音清越:“臣,有惑,不知可否请教?”
    安平炎轩压抑住自己从昨日一直憋到现在的笑意,道:“直说便是,想必王爱卿不是藏私之人。”
    白梅倾身一躬,先自陈述:“王大人之意,这飘零迁客是自比,这谬掌花权是暗讽,污蔑朝庭,有损国体,定当重处,不可轻忽,可是?”
    王诗老还没有明白过来,只以为白梅是在帮自己,笑眯眯点头:“正是。所谓……”
    白梅自然不可能让她继续说下去,直接打断,问到:“小女子又曾听人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与有这般心思相近之人,怕也不是坦然之徒,亦不可随意放过,也应该追究探查,可对?”
    王诗老笑眯眯,觉得自己那一万银子实在掏得值,“然也。”
    “没有那般心思之人,定不会与之相近,也定不会有如此荒唐的举动,如此荒谬的想法。所以之外的诸位,虽然失职未能及时洞察,但也有情可原,就不必被牵扯其中,可乎?”
    莫非她是怕得罪什么别的人,要在这里卖个面子?无妨无妨,重要人物压下去便是……王诗老依旧笑眯眯,曰:“理固当然耳。”
    白梅敛了笑,忽然问:“那么,我听闻那诗是私下酒宴上所做,王诗老若是与这荒谬之人相远,如何又会得知?若是得知,难道是也与如此的人相近么?”
    啊?……王诗老陷入茫然,呐呐地辩白:“这诗也是偶然所得,而这心思又是如此一目了然,如何需要……”
    “这般的暗晦之意,不仅我初看迷惘,便是诸位大人,又有几位能一眼看出?王大人不愧为诗老,竟然对那几位的心思如此透彻?莫非本是同谋么?”白梅目光坦澈,心里暗自不屑,这才说到哪里,竟就已经冒出了冷汗么?“又或者,那卫泽的诗中,也恰好藏了大人的心思,才如此让大人感觉一目了然?”
    原本站在一边微闭了眼的敬王,此时张开了眼,打量着那直挺挺站在殿堂之中的年轻女孩儿。
    白梅穿着玄色的官服,额上依旧留着长长的刘海儿,遮住了半张脸,然而却使露出的双眼愈显沉静。
    敬王神色微动。
    王诗老身后一人躬身出列,道:“伊大人请慎重言语,莫要污蔑朝庭重臣。这贼子的心在这诗中一目了然,何有隐晦?大人若是不懂诗歌,改日自可私下探讨其意,臣等亦当……”
    白梅冷冷地勾起唇:“陛下已同意我寻问,大人为何又来阻拦?此外,大人既说此诗意义显白,为何大人不曾在此之前便将此事禀报陛下,却要如今劳动王大人如此辛苦?莫非果真是另有隐情么?”
    王诗老微眯了眼睛,努力使自己镇静,回道:“伊大人差矣。正是这几位大人告诉我此事,一同商讨,才……”
    哦?白梅挑眉,心情却慢慢变好,原本还在担心如何能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如今,倒有人先帮自己挖坑了。
    “诗老此意,这诗意义明确,一目了然,无可辩白?”
    “是。”
    “那么,若是诗老有反心,可会写下这样的诗句给别人看见么?那样,怎么不直接站在街上,喊一句,我要造反!若真有这心,又做下这样的事,可还会给大人机会抓进牢狱,还向陛下大喊冤枉?是拿他人都当傻子么?”
    “你……”
    “能写下如此诗句的人,难不成是傻子?既然她敢说东风谬掌权柄,又敢让天下人共赏,这样的人,必定是坦诚的,是正大的,王大人怎能以己之心揣度她人之意?”
    “我……”
    “再者,焉不知此诗本是卫泽酒醉之时,伤怀屈、柳之遇,感叹楚、宋之朝不正,难道此言有谬乎?王大人却矫曲诗意,说这是自比,是讽刺当今圣上……敢问大人是自己便这么想呢?还是一时竟然糊涂至此,竟然把我英明圣主与楚、宋昏君相比?现今我凛国繁华盛世,与那般腐朽朝庭千差万别,大人却也有怀疑么?又或者……”白梅眼光清扫,却带着说不出的冷意,“是于王大人商讨此事的各位大人,有如此荒唐的念想?”
    “不……”
    “王大人以为我主真如那昏溃之人枉听谗言?王大人真以为如此坐罪于文人雅士便可堵住众人之口?焉可妄为至此,欲陷陛下于不仁,亦为那昏君所为之事否?清梅虽然鄙薄,却也知此等事不忠不义不仁不孝,却是不能不挺身而出的……”
    白梅一句接着一句,不肯给王老婆子半句辩解的机会,直到此刻才略略停歇,给所有人一个喘息的时间。
    然而,王诗老再狡猾,一时,却也卡住,满面惶恐之外,说不出话来。
    是啊,她能如何说呢?
    白梅面色依然平静,声音清晰而缓慢:“王诗老好生糊涂,竟为一人之私,拖累各位兢兢业业,忠于我主的大人也算了,如今却还妄然想兴文字之狱,祸害卫氏及名流等人,将来,不知又欲何为?”
    王诗老,两腿战战,茫然地看看身边那些冷漠的面孔。
    白梅眯起了眼,轻喝:“好固执的王大人,还不认罪么?”
    王诗老一颤,跪了下去,却依旧迷糊着望着白梅,随后目光转向敬王,又转向安平炎轩,道:“臣…臣万死!啊……不!臣,臣冤枉啊!陛下……臣,臣冤枉,都是,都是……”
    白梅微垂了眼,再次一躬身,不语,却也知道王诗老这一番,是翻不了案的了。
    敬王侧头,很仔细地看着白梅。
    方才还站出为王诗老做证的一般文臣们,却纷纷跪下:“臣等糊涂,误听王贼妄语,还请陛下……”
    又有一干本就在竭力试图救人的大臣,也纷纷跪下:“陛下明鉴,卫泽心思坦荡,断不可能有……”
    余下中立的大臣们,左右看看,一样跪下:“陛下圣明……”
    然后便是殿上原本还站着的敬王几人,也皆屈身下跪。
    白梅在这些人中独独站立,抬眼,望着坐在上面的安平炎轩,送上一个大大的微笑,如今,你可满意?
    安平炎轩越过这一个个跪着的人,也望着那对着自己微笑的女人,明知不应该,可偏偏,就那么一点点红了脸。
    这一切的一切,平安王都没有看到。
    她很忙,忙得顾不上去琢磨白梅,去关心朝政。
    因为莫殇然忽然出现,告诉她说,不仅是有了些消息,而是她的女儿,已经找到了。
    她的,女儿。
    她的——多么奇妙的一个词,她的。
    她顾不上去想别的,只觉得满脑子中都是找到了,找到了的狂喜。
    她按住自己的左胸,那里,在皮肤之下,心脏在砰砰地跳动,愈跳愈烈。
    她张了张口,却除了笑声,几乎再难发出别的声音。
    莫殇然冷眼看着这曾经显得苍老颓废的女人——如今她精神抖擞,似乎因为这一个消息而年轻了十岁。莫殇然曾经几乎要把她当作自己的朋友,她有权势,但不为权势所控;她出身名门,但不会看不起那些平民百姓;她是性情中人,会为了别人而真正焦急难过……莫殇然觉得自己似乎也是该为她开心的,但是事实上却一点也不感觉高兴。
    莫殇然几乎就要勉强着自己微笑的时候,忽然想起的白梅告诉自己一切的时候,一点点苍白下去的面庞让她却几乎想要落泪。莫殇然低下头,颇感嘲讽,于是转过身,不再看那刺目的笑容。
    她对她说:“把说好的银子给我,咱们也该清帐了。”
    平安王依旧愉快地笑着,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好,不过我还想麻烦你,能不能把她……”
    莫殇然的脸色,在平安王看不见的角度,又冷了几分:“不能。从现在起,殇花楼不再接王府的任何任务。”她实在不能再忍受平安王的笑,转身急急地走开,不给人挽留的余地。
    平安王却只以为,她是有什么急事,完全没有往心里去。
    莫殇然逃离了白梅的消沉,又逃离了平安王的愉悦,却无法逃离自己内心的不安。
    她发现,因为白梅,自己已经变得太不一样。不能像以前一样冷静,不能像以前一样无情。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会把她气得跳脚,会把她逗得开怀,会让她心急如焚。没有人教过她,这究竟是好是坏,她不知道,但她真的很不喜欢,这种被人深深影响着的感觉。然而她没办法漠视白梅,不光是因为楼中那古怪的,自己曾发誓遵守的命令,也因为,她在白梅身上,闻到了一点点同类的气息。
    莫殇然的本职,是殇花楼楼主,在成为楼主之前,她是楼里面最好的杀手。
    白梅上一世,是做过杀手的,虽然只是业余,却多多少少带了些相同的味道。
    平日里,她微笑,装天真,扮无辜,几乎都忘了自己是谁。便也没有人,能看透她骨子里的冷血。
    然而在莫殇然面前,她从一开始,便平淡地展现了自己的另一面,从不掩饰。
    莫殇然曾在被气得跳脚的时候,忽然冷静下来,一边摸着自己腰间藏着的匕首,一边盯着白梅
    的眼,问:“为什么你的表现和我们所知道的,相差了那么远?”
    白梅却哈哈地笑了,凑上去刮刮莫殇然的鼻子:“难道你更希望我在你面前,也和对她们一样装疯卖傻?啊……我还以为,你感兴趣的那个,是真实的我呢!”
    莫殇然大概就是在那一刻,意外地沦陷。
    然后楼中那一条流传下来,困扰了她很久的命令,反而让她感觉到欣喜。
    她带着些恶作剧样的心情,说:“‘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这话是你说的,可对?那么……”她凑近,同样也刮刮白梅的鼻子,“你可要记得负责。”
    莫殇然告诉白梅,殇花楼的前身,是由一个传奇般的女人建立的。那女人很是独特,行事和别人有诸多不同,但却成功地建立了这么一个庞大而神秘的组织。那女人在去世之前,留下了三条命令,却是组织中每一个人都发誓会遵守的。第一条,是楼主的选择方式,不许武斗要文斗,看谁能在雪与梅的辩白中获胜;第二条,是组织名称的规定,每换一届楼主,便一定要换一个名字;第三条……却正是她找上白梅的原因。
    “楼主留下四个字——‘梅、白,雪、香’,说是按照这顺序,在知情的情况下,把这四个字连成一句诗的人,是我们必须跟从的人。这个人出现以后,其它的规矩便都作废,我们都将要跟随这个人,任她处置。”莫殇然说,而后得到了白梅一个大大的白眼。
    “喂,我是认真的。你既说了那诗句,想必也一定和那楼主有关系,不可以不负责任哦!”
    白梅对此,却不甚认真,粗心的让人头疼。
    “让我慢慢考虑些日子吧……恩…不可以催我,不然一催我就会忘记我考虑到哪儿了,还要重新从头考虑,很麻烦得说……”
    这样的结果,真真让人意外。却,并不让人讨厌——
    “哈哈!真是痛快啊!”宁德拍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
    坐在她对面的安先生,神色情间却没有多少喜色。
    宁德却没有察觉,只一边笑,一边打量坐在下首的卫泽。“一趟牢狱之灾倒也没什么不好,磨磨性子也免得以后再出乱子。唔……话说,你们谢过伊清梅没有?这次她可真是帮了大忙,好厉害的一张嘴啊!”
    卫泽正襟坐着,面色沉沉,听了这话似是并不很开心。
    安先生摇摇头,说:“还未得机会。她似乎忙的很……”
    宁德一拍桌子:“再忙总也不会这点工夫都没有……不过…嘿嘿,原本约好了她今天也要来的,一会儿我们一起去鸿宾阁吃饭,顺便谢过也就是了。阿呀,这个梅花儿可真真是能啊……”
    安先生脸色又凝重了些,却什么也没有说。
    卫泽却到底年轻,再忍不住,道:“为什么要谢那个女人?”
    宁德愣住。
    “若不是将军的主意,若不是先生…先生她代我相求,她又怎么会管我?我要谢,也是谢将军,谢先生,为什么要谢一个以色侍人的女人?”
    ……宁德一下静默下来。
    “恩?原来卫姐姐倒是这么看我的?”
    卫泽一惊,转头,却看见一个玄衣的美貌少女,站在门边,笑意盈盈,仿佛那些侮辱的字眼并不曾入耳。
    “白……伊清梅?”宁德吃了一惊,“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怎么都没有人通禀一声?”
    白梅走近了些,笑着回答:“啊……没想到宁将军会正和她们在说这些,还以为……是我不好,拦住了管家姐姐,想着我又不是外人,何必那么麻烦?”
    “哼!不是外人……难道还是内人么?”卫泽梗直了脖子,说。
    白梅也不恼,转了头像看耍猴一般地看着她,似乎心情很是愉快。
    宁将军却皱紧了眉,而后忽然转头,直盯着安先生。
    安先生傻站在那儿,一脸苍白,却像是指望不了的样子。
    卫泽却如同不知死活,依旧在煽风点火:“我倒忘了,梅姐姐保不住还真想把自己变成梅弟弟,嫁了做内人?”
    白梅的笑在一瞬间灿烂,攀住了宁德的肩,笑不可抑。天!这安先生是从哪里找来的宝贝徒弟?“嘿嘿,卫姐姐倒是了解小妹,莫非是也曾做此想?”
    卫泽一时僵硬,随后露出像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
    白梅浑身发软,只顾着哈哈地笑了,难得啊!真是痛快。
    宁德忐忑,说:“伊…伊拾遗,那个……”
    “无妨无妨!”白梅难得豪爽地拍拍她的肩膀,“我来是两件事。一是传句口谕”说着正了神色,看向安先生,说:“陛下说了:‘忙完了,来见我一趟’”随后神色一转,又笑若春花,重新攀上宁德的肩,“二么……宁大人是不是还欠着我顿饭?准备什么时候还呐?”
    “呸!不要脸!公公腔!”卫泽涨红了脸,跳将起来,指着白梅叫到。
    “卫泽!”安先生反应过来,皱了眉,轻喝住她,转头看向白梅,却面露犹豫,想来是一时摸不清白梅的想法,不好开口。
    的确不是安先生反应迟钝的错,像白梅这样被一个人指着骂还能笑得花枝乱颤的人,实在罕见。
    可是……“哈哈!”白梅笑得打跌,心情飞扬,一时甚至来不及去介意这些话是在说自己。眉飞色舞间别样的风情倒看得卫泽一愣,涨红了脸。
    直到笑够了,白梅大度地一挥手,道:“安先生放心,只管去就是了,莫让陛下等急了,唔……我不会难为您的宝贝学生的……呵呵……哈哈!”公公腔!不提她都快忘了,这是谁想出来的绝妙词汇?!
    安先生一步三回头,极不放心地出了宁府的大门,便看见一个外表精干的女人向自己走来。
    “安先生么?”
    “嗯,你是?”
    “小人伊始,伊大人让我在这里送先生进宫,说是陛下等着呢……”
    “啊!哦……多谢。”安先生思虑重重地坐上马车,心里期盼着白梅真能如她所说,不难为卫泽。
    白梅从来不难为人,话,你们觉得我要背后下刀子,我说话,你们又觉得我太过刻薄忘了身份,是么?怎么就不想想,她敢和我这么说,对着别人更不定怎样,你们准备替她收拾多少摊子?无非是吓吓她,倒是我的不是了么?”
    也许是危机已除,宁德对此倒有些不以为然。“武死战,文死谏。本也没有什么,总不能让人连公道话都不能……”
    白梅眉梢一挑。
    宁德一愣,急忙补救:“当然,这次她的确说的不太对,但……”
    “但也算得事实,我知道……”白梅低了头不再去看她,声音中却似乎多了些难以掩饰的颤抖,一时间竟没有用上自己原本准备好的辩白的词句,“终究是我高看了自己,忘了所以,竟是连你也这么觉得,活该我……”说着一拜,转身扭头就走。
    只留下口拙的宁德,在原地狠狠地跺脚。
    她却不知道,白梅的车夫已经载着安先生离开。
    白梅出了宁府,才茫然想起竟是让自己的车夫送安先生进宫去了。而偏偏着宁府距离自己安置的宅院和皇宫都有些相当漫长的距离,一时间,竟有些无处可去了。
    那么……就随便走走好了,总不至于……迷路的吧!她琢磨着,迈开自己的腿,晃晃悠悠地随意找了个方向离开,丝毫没有想到这一选择的后果——好不容易略微平静下来的京城,再次被一干人等,搅和得天翻地覆。
    其实当白梅的车夫赶回宁府接人,发现人已经不见,和宁德一阵吵嚷,通报了陛下的时候,白梅还很好运的,没有惹到祸端。
    但无奈,炎帝想着白梅是穿着官服出的门,便特意嘱咐一干寻找人等,主意穿着玄色官服的漂亮女人。
    可……白梅因为考虑到官服可能带来的不便,所以她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成衣铺,特地买了一身绝不起眼的灰白旧衣穿在身上,换下了玄色的乍眼官服,而后又放下长长的刘海儿遮住了小半张脸,半散了头发,做成未及芊的小女孩装扮,抹灰了白晰的皮肤,彻底混入了人群,愉快地享受起这半刻悠闲,东逛西逛,塞了一肚子的各色小吃。
    当安平炎轩派出的人,第三次和正在闹市逛得愉快的白梅擦肩而过却没有认出来的时候,白梅已经吃得发撑,而那人已经急得满头大汗。
    急得满头大汗的人,自是回宫禀报,请求加派人手去了。
    而吃的发撑的,却被一个瘦小伶仃的男孩儿,几乎撞了一个跟头。
    白梅下意识扶住那个衣衫褴褛的身子,而后拽住他的胳膊没有放手,发帘下的一双黑眼颇有几分郁闷地打量着这孩子。
    “小…小姐,对…对不起,我……”那男孩儿的眼圈红了。
    “姑娘未免太小心眼些,这孩子不过是无意撞了你一下,何苦要难为他?”白梅身边,似乎立时就有人看不过了,斜插进来,把男孩半护在身后。
    白梅看看那一身江湖打扮,还佩这柄长剑的女人,问:“这是你家骇子?”
    “不。但路见不平,自当……”
    “我没要难为他,只是想请他把我的钱袋还回来。”白梅微笑。
    那女人愣住,随后低头去看那男孩。
    看年龄似乎不过七八岁的男孩泪眼汪汪,似乎吓得浑身发抖,攥紧了钱袋护在怀里,小声说:“那…那钱是娘给我爹买药的,是…是我的……”
    女人想想,转而问白梅:“你可说得出这钱袋中有多少钱?”
    白梅一时哑然,她还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十两二十两?天晓得……这么一闹,怎么倒真跟自己偷了别人钱包一样?
    然而对面的女人,已经因为白梅的沉默而阴了脸,拍拍那男孩子的头,说:“赶紧去给你爹买药吧!”眯了眼睛,颇有几分愤怒地盯着白梅,“我替你收拾这贪心的丫头片子!”
    白梅望天无语。天啊!她这样貌,这气质,这才华,像个小偷骗子么?
    那江湖打扮的女子却已经认定,这穿着普通劣质,遮住了半张面孔,灰头土脸的女孩子,定不是什么好人,现在小,是个小祸害,长大了,便是个大祸害。祸害是能留的,这是她自小的想法,于是,一个拳头,夹着呼呼地风声,像着还在郁闷地白梅打了过去。
    白梅恍惚之中,下意识地一闪,贴着边缘滑了过去,皱起眉,很是有几分不快地看着对面莽撞的女人。
    不知何时,在她们周围,已经围了许多圈人,个个都掂高了脚间,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半张着嘴,叫好声分明已经就在喉咙中准备着了。
    身边的摊贩们,笨拙些的还在看热闹,机灵些的,却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白梅在扫视周边,她对面的女人却在扫视白梅。
    方才灵动的躲闪,让那人一惊之后,挂上了冷笑:“在下卫邢,请教了。我今日定要为百姓除害!”随后闪着寒光的剑茫,逼向白梅。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今天?难不成黄历上写了不宜出门,大凶不成?白梅匆匆一个转身,再次躲闪过去,侧头看着那一剑一剑,越砍越兴奋的女人,心里却忽然亮光一闪,想通了一件已经困扰她很久的事情。
    于是心情大好的白梅,微笑着凝视着卫邢的动作,一摇一晃地在那剑影之中躲闪。她没有内力,没有武功,但上辈子学的东西,却还都是在的,她很自信。外人看来白梅是危在旦夕,实际上,只要她的体力足够,在这种攻击下,是足以自保的。
    甚至还相当悠闲,还能在中间喊上一句:“有话好说,冷静冷静,冲动是魔鬼!”
    卫邢却渐渐心气不顺起来,出招也越发凌厉,眼见着就能伤着白梅,却每每擦着对方的衣脚而过,这让她如何能冷静得下来?
    她甚至没有发现,身边聚集的人已经越来越多,更没有看见,一个男子拽着方才的男孩子跑了过来,正在冲她大喊。
    那一刻,她只看见面前那讨厌的祸害,竟然还带着微笑,她只听见,那祸害还在嘲弄她。
    她没有看见,白梅却看见了。
    那同样穿着单薄破旧的男人拉着孩子,眼看就要冲上来被剑伤到了,而面前这发了疯似的人却还不所觉,该怎么办?
    她眉头微皱,想起若是伤了人,只怕事情会更复杂。那么……
    请原谅她的本能,等她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卫邢手中的剑,已经转到了自己的手里,直直地指着它原本的主人的咽喉。
    卫邢脸色苍白。
    白梅的脸色同样并不好看,冲动之下做了这样的事情,只怕……
    然而那男孩子红着眼睛冲了上来,把钱袋递给她,喊着:“还给你。是我得罪了你你冲我来好了,别…别打好人姐姐。”
    白梅的脸色愈发郁闷,究竟是谁要打谁?凭什么闹事的倒成了好人姐姐了?
    她闷闷地把剑扔回给呆傻在那里的卫邢,蹲下身子,平视着那男孩,伸手接过钱袋,打开,看了看里面的碎银和铜钱,问:“怎么跑回来了?”
    “姑娘,是我不好,没有教管好弟弟,我已经说过他了,还请您……”一个相当柔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抬头,看见那憔悴瘦弱的男子,正一脸紧张哀求地看着她。
    很不习惯地皱了皱眉,她挑出一锭银子攥在手里,把剩下的塞到那还红着眼,发着颤的男孩儿手里,说:“没什么的,大家都不容易。也算相识一场,拿去救个急吧!”起身,拍拍尘土,理了理已经乱了的头发,轻轻一笑,“也不用不安,以后若周转过来,再还我也就是了。”说着便准备离开。
    卫邢却忽然拦上。
    白梅一挑眼,笑问:“不知道好人姐姐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我……”
    “不知恩人名讳住处?”那柔和的声音中带了些急切,插了进来。
    “恩?”白梅疑惑地看着他。
    “我…我们的确困难,但……就算我们借的,一定会还的,我们……”
    瞥一眼正在那男子手中攥拧成一团的衣角,白梅有几分释然地笑笑:“若有一日你们能还上这笔钱了,也不必找我,只把那钱,周济了其他困难的人也就是了。”
    男子拜了下去。
    白梅只是轻叹口气,转身离开。
    “喂……你究竟是谁?”卫邢不死心地追了上去问。
    然而还没等白梅回答她,一个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黑影,“桀桀”怪笑着,挟着白梅一阵风一样地,迅速地在众人眼中消失了。
    于是当炎帝的手下终于追查到白梅换了衣服,并且按照消息赶来的时候,连白梅的一根头发都没有找到。
    白梅,再次神秘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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