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主使(二)

    !!!!“呼哧呼哧”地奔跑,我拉着水月的手,感觉到他或许是因为受伤的原因,每一步都迈得很吃力,变得沉重滞缓。
    但是我们不能停。
    “右转。”
    听从身后一步水月的指示,转向右边的小道。然后又是一段黑暗里火把摇曳中的奔跑……接着是下一个路口。
    我只觉得这长廊这迷宫都太过巨大漫长,总也到不了尽头,不知为何,知道然活下来、并且这几个月就和我住在同一个地宫里,心情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不安:
    如果我的饭菜里逐渐放入了可以致人上瘾的药物,那么受了重伤的然,又会是被怎样对待?今晚连水月都吃惊于他的不见,那间空荡荡的雪白屋子里,地上的血迹又是怎么一回事?我越是细想就越是心惊,只求这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快些走完,只求然在我们赶到之前,不能有事。
    ……然。
    我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
    然,这一次,换我救你。
    经过又一个右转的岔口,突然看到了转弯处一道明亮的光,我心一喜,正要加快脚步冲上去,身后的水月突然慢下来,我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脸上的焦急慌乱再也无法掩饰。
    “你守在这里。”他轻声在我耳边说道。
    “我……!”
    刚要抗议,却被他猛地摁上墙头,食指抵住了我的嘴唇,“嘘……”
    水月的身上不同于然不同于离,总是什么熏香的味道都没有,干干净净、空空荡荡。
    亮光处似乎察觉了走道里的声音,那里便传来一声浑厚而凉薄的质问
    ——
    “谁?!”
    “……主公,是我。”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身上钳制的力量又消失,水月的声音淡淡,一个侧身,消失在黑暗走道的转角。
    “……你?”声音的主人似乎正在打量突然出现的水月,“怎么弄成这样?”
    “……暮兮兮的身体对于药物确实有抗药性,一不小心便受了点伤。”水月处变不惊的声音这样传来。
    “……哦?”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个浑厚的声音,好像在记忆力中的某个角落出现过,但是无论我怎么想,又很确定自己并未遇见过有这样声音的人。
    不会是记性不好,这种沙哑中却透着一股凉意的声音,特别得几乎所有人只要听过一次,就一定不会忘记,更何况是我这对于气味和声音尤其敏感的身体?
    “那你身上的药性,可是已经过去?”这“主公”又开口问道。
    “……是,已经过去。”
    我乘着两人对话的时候,小心再小心地靠近黑暗走道的尽头,终于能够侧着身体,看清转角之后的另一边:
    古朴厅堂,走道尽头似乎是在某个上座旁的屏风一侧,右边是一排排巨大书架,上面摆满的线状,表明了主人的喜好。透过屏风的缝隙,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上座上那个人的后侧脸,消瘦脸庞,风姿翩翩,想他便是水月口中的“主公”,一切阴谋的幕后主使。
    出人意料,这位主公并不像是一般头目该有的衣着华丽,而是一身素色的长袍,上头带着不知名的混合香气,袅袅回旋,看上去倒是别有一番书卷味道,像是书香门第的当家。
    “……做得很好,做得很好。”
    就在我仔细观察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话,似乎是对着房间里的另一个角落,凉薄的声音离近了听起来更是清晰,“……你听到了没有?你的兮兮身上,中的可是我刚才和你所说,新研制出的‘欢颜烟’,如今你便是想要阻止也……”
    “嘭!!”的一下。
    声音大得连躲在暗处的我都心惊肉跳,发出声响的地方被屏风遮住,我稍稍移开,朝着那里看过去。
    先看到碎裂在地的杯盏,一片片洁白瓷器和着地上滚烫茶水,一地狼藉。
    顺着茶水铺开的方向渐渐上移,便是一双伤痕累累的手。
    这手原本该是握着草药握着精致的毒针,该是漂亮修长的,但是现在被碎裂的瓷片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割裂之后,顺着骨线一路下滑的血,却是红得那么触目惊心。
    然后视线再往上而去……
    一切景象的出现都变得缓慢停滞。
    ——
    我的喉头一紧,差点惊叫出声,只能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眼泪顺着睫毛的微颤动作便轻易地漫出来,丝毫不受我的控制,什么坚强凉薄内心的强大,在看到然浑身简直就像是长在他身上的那些凌乱绷带的时候,所有的坚强冷漠,甚至连我右手紧握的匕首、都瞬间变得脆弱而不堪一击。
    然的身子似乎失去了自己的力量,软软地趴在地上,而他身后的那个卧榻,估计该是他原本躺着的地方,然而不知是什么原因,然居然跌到地上,还打破了几上放置的茶盏。
    数月不见的然脸色苍白得可怕,身上没有一处完好似地凌乱地扎着绷带,几处地方还漫出点点猩红。
    他的身体趴在地上,却仿佛用尽了力气抬着头,那里面的光如同利刃、冰凉刺骨地射向面前之人——坐在上座的“主公”。然的嘴角蠕动了一下,看他愤恨的眼神,几乎想要冲上前去将对手撕裂成碎片,但是他喉头轻滚,瞪得再用力,却仍旧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相对于然的狼狈不堪、被他那样充满恨意地盯着的“主公”则是悠闲得太多。
    “……哦?我以为你已经不能动弹半分,居然……”沙哑中的寒意似有若无,我几乎能够想象出说话人略微挑了下眉毛,很不以为然的样子,“你还能有力气打破茶盏……水月,”
    说话的男人沉吟半分,突然点了水月的名字。
    “……是,主公。”
    “我不是吩咐过,在他的饭菜里的药量要不断增加么?”
    听到“药量”两个字的顺间,我的手猛地一抖,玄铁匕首在粗糙墙壁上划过,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这个动作发出的声音极轻极轻,但是从我这里仍旧能够看到,正要答话的水月,却因为我这一下动作、眉毛轻微地皱了皱,
    “是,请恕卑职疏忽。”
    “……疏忽?”男人的声音幽幽重复了遍水月的话,随即突然大笑起来,“好,好一个‘疏忽’!哈哈哈哈……水月,想不到你居然也会有说这话的一天!”
    怎么?我看着面色不怎么好的水月,难道他说“疏忽”这种话,很奇怪么?
    “我从小便让你与世隔绝地长大,不接触外界人和事……”
    “是,主公。”
    “你可知为什么?”
    说话的男人悠然自得地突然问道,似乎不把还躺在地上死命等着他的然当一回事。
    “……”水月沉默了一会,回答道,“卑职不知,主公。”
    “哼、好一个‘卑职不知’,”对于水月的回答似乎不是很满意,那人便是连声音都变得更加冰冷,“我就是看不惯俗世那些个虚伪肮脏,才全新隔绝你和这个世界的接触,本以为你的灵魂至少能够保存干净清透,却没想到……哼,当初你从我这里离开的时候,可是不会回答这一套话的;怎么,出去了才一年多,回来倒是学会了不少东西了?”
    “……”水月原本放松在身体两侧的手指紧了紧,没有答话。
    “我倒是问你,”那“主公”轻轻地开口,声音冷得叫人发憷,“……我给你的匕首呢?”
    “……”水月低着头,没有回答。
    “怎么,倒是不跟我说你‘掉了’?”
    “卑职……不敢撒谎。”
    “……是么,”那主公的声音渐渐地轻了下去,随即缓缓地笑起来,“……那你告诉我,你腿上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嗯?”
    “……是……”水月犹豫了半天,怎么也没扯出一个漂亮的回答,随着他沉默时间的加长,整个偏厅里的气氛越来越诡异,
    “说不出来了?”男人的指尖抚着自己的下颚,消瘦线条的侧脸猛地转过来,声音却是依旧悠然自得——
    “那你倒是给我说说,这屏风后面呆着的,究竟是谁?”
    “!!!!”我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从屏风的缝隙里正对上“主公”暗灰色的眸子,他的年龄看上去不过也就是二十多岁,但不知为何、让人觉得莫名恐惧的,却是他脸上和缓的笑。
    儒雅温润,平静亲切。
    越是平静的温和的笑,越是让人觉得在那副面具下面,藏着让人摸不清的思想,他甚至连暗灰色的眼睛里都带上了笑意,但我看着他的容颜,心底却莫名地涌起一股违和感。
    “主公……”水月的不知所措和慌乱,似乎还想拉回这个男人的注意力。
    “既然都来了,怎么,不出来和你的然相见么?”
    躺在地上的然听到他的话,猛地睁大了眼睛,一同牢牢地盯住这个方向。
    而我深深吸气,缓慢地、跨出藏身的屏风。
    “暮兮兮。”
    那男子看着我,脸上的笑意更盛,“你的身体果然对‘欢颜烟’产生了抗药性么?让我猜猜……”他手指缓慢地抚着下巴,似乎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他的眼睛笑眯眯,深得让人猜测不到他的心思,
    “或者……
    那颗不见了的‘生离’,果然是被你拿去……”
    我不敢去看地上躺着的然的表情,被我见到他这样狼狈的样子,或许他宁愿我躲在黑暗的角落哭泣,等待他的守护,也不愿意被我见到他现在、无力得连语言的能力都丧失的模样。
    “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看着那“主公”的眼睛,手里的匕首仍然牢牢握紧,被布料和我的手缠在一起,
    “派水月这样监视着我,接近我,你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派水月,可不仅仅是要去‘监视’你,兮兮,”他的脸上笑眯眯,避开我的问题,亲切地唤我的名字,“我吩咐他的,是‘在任何可能的情况下,只要不杀了她,便去尽情地伤害暮兮兮’。”
    “……!!”我感到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一派儒雅气质,为何说出口,却是这样让人感到匪夷所思的话?
    “我以为没有灵魂的东西,便会完全接受我的命令呢……”他的脸上略微遗憾的表情,轻轻抚着左手腕上的金属物件,
    “没想到终究还是失败了,越是和你接触过的人,越是会被你莫名的吸引……”
    他看着我,笑眯眯地,一字一句:
    “从小时候开始就是这样,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明明也没有什么奇异的天赋……但父亲就是最重视你,就连暮然青这种肮脏的人也会为了你而改变一切。暮兮兮,你告诉我,”
    他说,
    “难道这就是‘炎翎’才有的魔力?或者,只是你给整个世界造成的错觉呢……”
    “你……”我看着笑容似乎永远不会改变的男人,他暗灰色的眸子这样深沉这样耀人,说出口的话让我预感到什么诡异的重点,“你认识我?”
    “……我?”
    他看了我一眼,微微一顿,随即放肆地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你居然问我人不认识你呢,暮兮兮……就算在水月的事情上我已经失败了,但至少我的药物很成功不是么?”
    他的笑容猛地一窒,灰黑色的眼神锋利如刃,
    “暮兮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是不是觉得,我很陌生?”他越说笑得越开心,就像是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暮兮兮……暮然青恢复记忆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的实验失败了呢,原来他的恢复记忆果然只是个意外,而你才是我最得意的作品啊……就算是‘炎翎’认定的人又怎么样,就算是父亲最重视的孩子又怎么样……?你的人生从记忆被我改变那天开始就被我牢牢操控啊……
    暮兮兮,”
    他的声音微顿,似乎在欣赏我脸上僵住的表情,和不可思议的惊讶,笑得更欢愉,
    “你不是问我人不认识你么?那我告诉你……暮兮兮,
    我是你的三哥啊,”
    他说,
    “暮兮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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