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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不过,纵是朱嫣不在乎五殿下双腿残疾,万氏也有法子叫她断了念想。
    “嫣儿,你是不是想着,你不在乎五殿下是否双腿有疾,也不在乎他与那个位子有没有缘分?”万氏也不恼,只慢慢地拿帕子按着嘴角,“你心底是欢喜了,但你有没想过,咱们朱氏一族会如何?”
    朱嫣闻言,微微地愣住了。
    万氏含着皱纹的嘴角徐徐浮出一片淡笑,道:“咱们朱家世代簪缨,可你父亲、哥哥在朝上也是万般不易。朝上事多务艰,叫你父亲掉了多少头发。你皇后姑母虽脾气傲,心眼儿也重,但到底还是愿意递话的,这么多年来也帮了家中不少。前时你哥哥想揽出缺,便是你姑母说动了陛下。这京城里呐,哪一家高门朱户不是阖府拼着命去往上走?又有谁是容易过的!姑娘家自也是推脱不了。你姑姑虽是皇后,可她也有老去的那一日。届时,六宫之主换了人,罗家女拿了宝册凤印,你说,她还会不会让朱家的女儿再嫁进宫里头去?”
    这一番道理下来,朱嫣听得怔怔的,心里忽的酸起来,喃喃道:“母亲,女儿明白的。”
    万氏伸出手,仔细摸着朱嫣的手背,叹口气道:“你若能做将来的皇后,也能帮上你父兄不少。”
    朱嫣的手娇娇白白的,似一块杏花豆腐,指甲盖圆嫩鲜亮。万氏瞧瞧朱嫣白净细嫩的手指,再看看自己的手掌——纵是每日里都香膏药脂的保养着,但到底是风华已逝,瞧着皱纹横生了。碧玉的扳指扣在上头,就像跨在沟壑上似的。
    万氏想,其实她也不是那么在乎朱氏的门楣,这些面子话都是说来诓诓嫣儿的。朱家少出一个皇后,还能当真倒了不成?朱家能否再上一层,她不在乎,真的不在乎。可她家嫣儿生的这样娇贵,金喂玉养的,唯有皇后的凤座才配得上;便是没有后位,也得是个尊尊贵贵的王妃娘娘。若她当真嫁给一个瘸子,那后半生又当怎么办?
    嫣儿是个狠心的,自己愿意陪那无宠的五皇子蹉跎,但她这个做母亲的不愿。要想压住嫣儿的心思,便只能拿家门来压了。
    万氏将朱嫣的心思猜的很准,果然,朱嫣安静了良久,眼睫忽闪忽闪的,琥珀似的眸里几要闪出细细的水光来。好半晌后,她低声道:“谢过母亲教诲,女儿心里记得了。”
    万氏见好就收,眉头舒展着笑起来:“好了,不说这些不高兴的。马上就是你的及笄礼,礼服已经做好了,这两天你先试试,看看合不合身,还有没有要改的。咱们家嫣儿,及笄那天定是整个京城最漂亮的姑娘。”
    朱嫣也露出笑来,点点头:“好,明日就试。”但是这笑有些缥缈,眼里含着瓢泼的雾。
    外头有婆子扣门,道:“夫人,老爷回来了,路上碰着了大公子,两人一道来的,都过影壁了。”
    “回来了?”万氏起了身,对朱嫣道,“你父亲和哥哥回来了,走罢,去前头见见人。许久没见了,他们也想你想的紧。”
    朱嫣抿唇一笑,乖乖起了身。
    朱嫣的父亲朱敬观是个性子淡薄的人,整日里忙着朝上的事,与一双儿女说话比万氏要少些。他对规矩看的极重。小时候朱嫣贪玩,摔坏了书房里一方砚台,便吃了父亲好大一通教训。子继父习,朱嫣的大哥与父亲朱敬观也是一般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的重规矩礼教,说话刻刻板板的,如块木头似的。
    不过,这父子二人性子虽淡薄,对朱嫣却是打心底里疼爱的。见了她,也是一阵唏嘘欢喜。只可惜朱嫣心事重重,在父亲与哥哥面前便不如从前那样爱说话了。
    等到终于叙旧罢了,朱嫣才迟迟地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她坐在南窗边,瞧着外头的一汪月色,只觉得眼里雾蒙蒙的。
    琴儿听着外头窸窸窣窣的虫鸣,小声问:“小姐,天晚了,要不要安置了?”
    “我再坐会儿。”朱嫣说,“想事呢。”
    “小姐可是在想……大殿下的事儿?”琴儿小心翼翼地问,分毫不敢提李络。
    “是呀,我在想着大殿下呢,”朱嫣垂了眼帘,声音淡淡的,“我在愁呢,大殿下若是叫我做侧妃,而不是正妃,那可怎么办呢?要是大殿下当真这么辜负我,那我可是要伤心的。”
    她低头,恰好瞧见两滴滚圆的水珠子啪嗒落下来,在裙上氲了两个墨点子。于是,朱嫣喃喃道:“你瞧,我是当真伤心极了了。大殿下怎么能想着叫我做侧妃呢?他怎么能这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不慌,你家小5不瘸,还是猛男。
    第35章 及笄
    朱嫣及笄的日子很快到了。
    打午时起, 朱府内外就变得极热闹。朱红的大门前,高第华朋之车马络绎不绝;自马车上头下来的宾客, 皆是京中一流名门的太太夫人、小姐闺秀。放眼望去, 满目皆是绿鬓云鬟、金鎞玉钗。隔着墙瓦,便能遥遥听见宝瑟朱弦之响, 如扣玉钟。
    朱家世代门阀, 京中谁不想攀上点儿根枝?便是那些拿不到帖子的人,也钻破了脑袋、想着法子进去,以至朱家门庭若市。万氏携着妯娌和儿媳妇, 笑盈盈站在门前待客,忙里忙外的, 如陀螺一般停不下来。
    眼见着高阳侯家的太太小姐们到了, 万氏捋了下镯子, 上前笑着寒暄:“侯夫人,长久不见了, 身子可还安好?”
    高阳侯家的夫人年关时染了病, 卧榻到天气暖和了才好转, 如今瞧着人还瘦瘦孱孱的, 又被一身金玉压着,得靠儿媳挽着才显得稳妥些。
    “现下天气热了,身子也康健多了。叫右司夫人一直挂怀着,我心底多少愧疚呢!”高阳侯夫人虚虚地笑起来,也是一番客套。
    高门大户之间客气寒暄,总不过这些事儿。身子是否康健安好、儿女婚嫁子嗣如何, 再则互相吹捧谦让一阵,面上笑盈盈地往来,绝不会冷落了场面。不过高阳侯夫人心里还记挂着一件事,等不及人跨进堂里,在穿花廊上就同万氏低声说起来。
    她先是捉着万氏,细碎地说闲话:“右司夫人,前两年我身子骨不好,甚少带着几个孩子出来走动,也没能叫他们见了世面,多少有些可惜。”
    万氏客套道:“哪里的话?侯爷家的几位公子,那都是才名远扬的。”
    万氏脸上这么笑着客套,心底却有些鄙夷。满京城的,谁不知道高阳侯的长子和次子都不大成器?一个喜欢斗鸡赛马,一个病恹恹的,和他母亲一副德行,只有最小的那个还行些。
    “你可别夸捧,我家两个孩子怎样德行,我还是清楚的。”高阳侯夫人笑着摇摇头,“不过我那幺子却是个还能拿出手的,不知右司夫人还记不记得了?他十四岁上时,老太君过大寿,还给右司夫人敬过一回茶。我那幺儿名字是两个字的,叫‘元甫’,如今约莫是十八岁的光景,与朱二姑娘恰好差了三岁。”
    万氏听了,心里拉长了“哦”一声,已清楚了高阳侯夫人的来意。左右不过是看上了嫣儿,想替自己家的幺子说亲。这样的人近来没十个也有八个,给自家的嫡生的、旁支的亲眷的、老乡的同僚的说合,万氏一概回绝了。
    对付高阳侯夫人这样的来客,万氏自有一套本事。她笑眯眯道:“元甫?我当然记得。我们四房家有个姑娘,与他是差不多年岁,小时候还一道踢过皮球。”
    见万氏不提自己的女儿,反倒提起四房的姑娘来,高阳侯夫人颇有些讪讪了。她想把话题再打回去,便道:“是么!我年岁大了,不记得了。倒是朱二姑娘,我记得清清楚楚。如今她及笄了,想必日后提亲的人要踏破门槛。”
    万氏道:“她便是及笄了,在我眼里也是个小姑娘。没遇上合意的,那便在跟前再留两年,左右不急着出嫁。”
    万氏已这样说了,高阳侯夫人终于是不好再说什么,堪堪止住了话头。万氏见状,笑着叫来自己的儿媳姚氏,叮嘱道:“请侯夫人去花厅坐坐,我去瞧瞧嫣儿。”
    姚氏顺服地应了。
    万氏交托了手里的事情,便穿过门檐,过了园子,进了朱嫣的院中。几个丫鬟正守在屋檐下,垂着头站着。一看夫人来了,个个都低身行礼:“见过夫人。”
    “怎么不进去伺候?”万氏奇道,“小姐已经收拾妥当了?”
    “小姐说人多了嫌吵,只琴儿一个人就够了。”其中一个丫鬟怯怯道。
    万氏闻言,道:“那你们都下去吧。”
    等丫鬟们如鱼似地退出了院子,万氏推开门跨了进去。如她所想的一般,朱嫣既没在妆镜前梳妆,也没在屏风后更衣,而是怔怔坐在南边儿的圆窗下出神。窗外有一丛青葱秀丽的竹子,烟光一摇,自窗纸外头落下来,将她白皙的面孔也筛出竹叶的轮廓。
    “嫣儿,梳妆打扮都收拾妥当了吗?”万氏道。
    朱嫣如梦初醒,这才起身道:“给母亲请安。一切都妥当了,女儿便想坐着歇会儿。”
    万氏有数,知道朱嫣恐怕是心中有忧愁事。但万氏也知这事逼不来、驱不走,只能让嫣儿自己慢慢地忘了。她也不点破,只宽和地说:“你一大早便起来折腾这些,想必也是累了。离礼开还有些许时辰,外头宾客尚没落座。你若累了,就小憩一会儿,等到了点,叫琴儿把你叫起来。”
    朱嫣道:“谢过母亲。”
    她梳了高髻,露出一截雪白脖颈;眼慢慢地向上瞧,纤纤长睫下头是一片黑白分明的山水。万氏看着她,心底便生出怜爱之心来。
    自己这个宝贝女儿,生来就如此出众,配得上天下最好的。前面外头来说合的高阳侯家,连她半个脚指头也攀不得。最适合她的,理应是皇后的宝座。既然嫣儿的姑母能做皇后,那嫣儿也能做,这有何不可!
    “好了,你多歇会儿吧!等会儿礼开了,你就得一直站着,没法再坐下了。”万氏说罢了,叫琴儿去打下帘子和窗扇,再将床褥铺好,“我再去前边转转吧。你嫂子年轻,怕是接不住那些人精。”
    朱嫣将母亲送出了门,便回身到了床榻前。她已经梳好了冠发,自是不能毫无顾忌地仰头就睡,那样绝计是会弄乱一头珠翠的。于是,她只能背靠床柱,脸挨玉钩,将鞋履脱了,浅浅地合上眼皮。
    她本想假眠一阵子,但也许是因为起的太早,竟当真睡着了。
    朱嫣做了个梦,她又梦见了八岁时,长定宫的那场大火——
    火舌舔着梁柱,直冲云霄;屋瓦落入了焰海之中,熊熊燃烧着。
    八岁的朱嫣站在宫门远处,呆呆地立着。她的视野里瞧见了一个少年,那少年如没看见那些烫人的火焰似的,直直地朝宫门内冲去,想去救人。
    少年的背影很清瘦,也很决然。
    朱嫣的脚步动了起来,她追上少年,伸手拽住他的袖口,说:“别去,你会被砸到腿的。”声音还很青稚,有一丝焦急。
    少年慢慢地转过身来,白皙幼嫩的面庞被火光所照着,没什么表情。朱嫣急了,再度拽紧了他:“你别去呀,李络。”
    少年张口了,他慢慢地说:“嫣儿,我要去。”
    嫣儿,我要去。
    嫣儿。
    “嫣儿……”
    “嫣儿?”
    明明是梦境中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可她又觉得那声音近在耳畔。这梦境有些太真了,扰得她都睡不好。朱嫣蹙眉,不耐烦地拿手向着身旁挥了挥,嘟囔道:“真吵。”
    然后,她的手便被人捉住了。
    这触感真真切切,绝不是梦境了。朱嫣微惊,立时睁开了眼,却见得床沿边上坐了个人,穿一袭群青色云纹锦袍,犀束缕金,冠带刺雪,清隽里带着一丝华气。
    朱嫣认出了他来,瞪圆了眼:“李络……”
    眼前这人来的太出乎意料,她连敬称都忘了,竟然直呼其名。不过李络似乎一点儿也不恼,只点头道:“是我。”
    朱嫣大吃一惊:“你,你是怎么进来的?我是在做梦么?这梦也太过呛人了,竟然这般真真的,既有的听,又有的摸!”
    要不是做梦,李络怎么会出现在她的闺房里?一个瘸子,连出宫门都困难的瘸子,要怎么生出翅膀,才能飞出宫门、穿过玄武街、翻过朱家的高墙大院,出现在她的床帷之前?
    李络淡淡一笑,说:“你是在做梦呢。”
    他要进来,可不容易。但皇帝的暗卫使了力,带他自屋檐上大大方方走进来的。要问暗卫在哪儿,眼下在碧纱橱那边,捂着琴儿的嘴和她讲道理,说见五殿下如见陛下,不可乱叫,不得惊扰。
    朱嫣听了李络的说辞,露出如梦似幻的一笑:“我就说嘛,当真是梦。要不是梦,李络这人怎么会跑来我的床头?”
    李络道:“确实是梦,你如今在小憩。一会儿梦醒了,我也就不在了。”
    朱嫣问:“那你出现在我的梦里,又是来做什么?烦人。”
    李络说:“来瞧瞧你及笄的样子。”
    朱嫣眉头一紧:“……看过了,你可以走了,别来梦里烦我。”
    李络道:“连我的匕首都收了,你还想赶我走?”说着,双腿一动,人向前凑了点。
    朱嫣盯着他的腿,喃喃道:“真不愧是梦,这梦里的五皇子,竟然两条腿都治好了,这样灵活迅捷的。你如今会不会骑马?会不会走路?”
    李络答:“会的。都会。抱着你骑马都行。”
    朱嫣想笑,这个梦里的李络,似乎比平日里的还要厚颜无耻些。这样想着,她当真笑出声来了:“就你?哪一天能不坐在轮椅上了,再说罢……”
    下一刻,她就笑不出来了,只因面前的李络当真伸出双臂,揽住了她。
    “嫣儿,这就是一个梦,梦是假的。在梦里抱你一下,你也不吃亏。”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古代的外男要进女孩子的闺房还挺不容易的,但既然是小说,那就理想化这个情节,都交给暗卫们飞天遁地的武功来解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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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嫣:我麻麻不让我嫁给你,说你双腿有疾
    李络:【扒屋瓦翻墙中】……?
    第36章 说合
    “嫣儿, 这就是一个梦,梦是假的。在梦里抱你一下, 你也不吃亏。”
    朱嫣睁着双眼, 偎在男子的胸膛里,怔怔的, 脑袋还不大转的过弯来。耳朵贴着人的胸口, 隐隐听到擂鼓似的响声——咚咚、咚咚,是人的心跳声,很平缓地敲入她耳中来。
    深闺女儿, 却这样倚在男子怀中。如果这不是个梦的话,她恐怕要被母亲、父亲, 被皇后姑姑好好地罚一顿了。抄宫规、背家戒还是小的, 最怕的就是跪祠堂和打藤条了。那祠堂的地这么冷, 跪半个时辰膝盖就彻夜的疼;藤条寸把来长,抽起掌心啪啪的响, 第二天准叫人皮开肉绽, 握不了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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