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中)

    柳浣花依偎在他怀里,盯着屏幕一眨不眨。
    2009年的片子,竟然还是黑白片。
    她以为的浪漫的爱情文艺片主角其实是长得十分凑合的中年父亲和傻傻的女儿。
    画面的开头镜头特写的是中年父亲将女儿用在xiong前,站在天桥边缘,朝着下面围观的熙攘人群,cāo着正宗的闽南话:“社会唔公平啦,社会唔公平啦…….”
    “不是黑胶碟包装上写的是《不能没有你》吗?怎么像是社会剧啊?批判台湾制度的吗?”她很诧异。
    章剑似乎很专心,只是将她的头转向屏幕,下巴搁在她的颈窝里,声音尤显低沉:“乖,慢慢看。”
    她察觉到对方是真的心情不好,知情识趣地没再出声,安安静静的像个小猫似的往他怀里蹭了蹭。
    渐渐的看出了门道,父女俩在破败的码头辛苦地讨生活,却自在而悠闲,心里是满足的。父女俩为了户口问题在烈日炎炎的台北市市区奔波劳走,那些所谓大人物的敷衍和糊弄……
    让整个影片蒙上一层更加蒙蒙的气息。
    对于小女孩来说,父亲就是一座巍峨的山,只要能够牵着他的手,就有力量向着所有的美好。
    对于父亲来说,孩子就是唯一的命根子,只要能够牵着她的手,就拥有全世界无可匹敌的美好。
    柳浣花终于看得潸然泪下,在回高雄的路上摘果子的时刻,虽然是黑白片,她却似乎能够感受到那果子无比鲜艳无比甜美的味道。
    那是这个世界上最高不可攀的父爱……
    章剑递了张纸巾过来,训了句:“出息!”
    她瓮着声音反驳:“就你冷血,看这个都不感动…….”
    到最后父亲被逼无奈,锒铛入狱。出狱之后日复一日的守在各个小学门口,企盼着妹妹的身影…….
    柳浣花最感动的是父亲在水下往上凝望的时刻,那还是白云稀薄似无的日子,苍白的太阳刺伤人眼。
    可是幻觉里的他明明看到女儿趴在船头等待的脸庞,素净而执着。像是凝睇着最坚定的信仰。
    他害怕错觉转瞬即逝,他害怕妹妹只是镜花水月,所以他还没开喊压设备就急急浮了上来……
    最后因为高压压迫肺出血入院。
    柳浣花哭得毫无形象,只是抽抽搭搭地眼泪不止,像是感同身受的悲悯。像是她曾经也那么殷切地期盼过,像是她曾经那么迫不及待地眺望过…….
    影片父女相见的大团圆结局,她终于觉得圆满,抽泣也渐渐止住了。
    章剑不经意地问了问:“有什么感想?”
    她这才红着一双兔子眼惊呼:“啊?还要写影评呐?”
    他轻笑了出声:“嗯,应该要的。”
    她趴在他的怀里,揪着他雪白的领子把玩,一边答得有些怅然:‘这世界上的父亲千千万万,确是一蟹不同一蟹。有的父亲为了孩子呕心沥血赔上自己的一辈子,有点父亲弃之不顾毫不留情……“
    章剑赶紧止住她不按常理出牌的思维方式:“花儿,不要太悲观。父爱从来是不掺杂任何私念的,无论他只爱了你多久,那是全心全意的爱。“
    柳浣花没作声,脑子里是唯一残存的关于父亲的点滴。
    “花儿,去见见你父亲吧。“他他叹了口气,缓缓说了出来。
    柳浣花不知道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说出这些话,自然而然得拒绝了:“昨天晚上妈妈告诉我了,我不愿意再见他。”
    “花儿,不要太固执,趁着他还活着,趁着他能够见到你,趁着还来得及……去见见吧,我给你订机票。”
    “你不陪我去吗?”
    “我也想陪陪我父亲。”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声音里隐隐带点儿颤抖。
    柳妈妈没想到章剑会说服柳浣花跟她一起去,所以十分感激。
    “如果你真的想要感谢,那就早点回来。”他只是淡淡表态,不甚热络。
    柳妈妈没太在意,只是看着关于柳浣花父亲窦应承的资料,心里已经平静。对其复杂庞大的背景,终究只余下雪泥鸿爪般的唏嘘和感慨罢了。
    或者说这次去见他,无论怎么样,只是为自己那十几年,划上一个完整的句号而已。
    决定去之前,章剑提出要先登记。
    柳浣花这才想起那次他对妈妈撒得慌,十分幸灾乐祸:“不是已经登记了吗?难道现在要去办离婚登记?”
    章剑咬牙切齿地将她压在身下:“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离婚?门都没有…….”
    柳浣花扛不住:“刚刚不是来了一次嘛?还要啊……”
    章剑笑得雅痞十足:“怎么了?怀疑我的战斗力?”
    一边说着没皮没脸的话一边行凶做案……
    “啊……哦…….嗯……”不一会儿,柳浣花有气无力的媚声就毫无规律地响了起来。
    章剑每每看她为自己神魂颠倒的模样就极有成就感,立刻就像被打了**血上了发条一样,龙精虎猛了起来。
    她越发叫的厉害,只是不明白为何今天他显得这样急迫而凶猛,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撞飞了去一样。
    …….
    柳浣花对于自己的父亲几乎一无所知,在机场见到窦唐风的时候极是诧异。
    对方率先打招呼让她有些不知所措:“那个,小妮姐还好吗?”
    “你到了就能见到了。”随即绅士地朝柳妈妈和她弯腰行礼,接过他们的行礼。
    章剑一人来送行,在她耳边叮嘱:“早些回来,我会想你的。”
    柳浣花不明就里。红着脸点头,想起他那次去日本,似乎就是在昨天。
    “窦总,那她们母女就拜托你了。”
    “这是我分内的事。”
    柳浣花看着他们俩莫名其妙的寒暄,更加一头雾水。
    十几个钟头的飞行让人筋疲力尽,柳浣花一向有飞机综合征。
    一下了飞机就头晕目眩,整个人连站都站不稳。好在有车子在等着,一排的黑衣人叫她吓了一大跳:“妈妈,他们都是谁啊?”
    一群人恭恭敬敬分成两排,齐声弯腰敬礼:“欢迎四夫人和二小姐回来。”
    她一下子退出去好远,攥着柳妈妈的衣角,像个受惊的小兔子。
    窦唐风取了行李过来就听得他们再一次齐齐敬礼:“六少爷好。”
    她更加紧张了,这乱七八糟的称呼,真是让人有些头疼。
    柳妈妈一直维持着淡定的表情,这时只是紧紧握住柳浣花的手给予她力量安慰她:“别怕,这些都是你爸爸的人。”
    窦唐风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不对,应该是这些,都是你爷爷的人。”
    ……
    柳浣花瞠目结舌,凭空多出这么些二十几年都没参与过她生命的人,叫她接受不能。只觉得头越来越重,眼前越来越黑了起来……
    ……
    a市某海景别墅书房里,窗台上的阔叶凤尾兰枝叶。长势喜人,带着窗外的风,却吹不走屋内的一室凝重。
    章剑声音里有丝丝颤抖:“为什么要隐瞒?”
    章父只是抿了一口乌龙茶,琥珀色的液体进入嘴里是一种沁人心脾的涩香。
    “没有必要大动干戈,就这样吧。”
    “都这样了你还愿意她现在离开?后面半句他没有勇气说出来。”
    “我只是希望她能够毫无遗憾地待在我身边,再没有半点心结,一心一意,只陪着我。”他老僧入定的姿态,语气里毫无悔意。
    因为他相信,她一定会回来。
    就好像相信,这个夏天,也一定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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