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面·旧殇
炽热的气息划过金黄色的麦田,伴随着麦谷的香味吹来,夏日干燥的热浪在田里翻滚着,大地留下一片无尽的余晖。
鬼面,之所以这么称呼他,是因为他脸颊中戴着一个可怖的妖兽面具,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身上,披着一件花绣鲤鱼袍,当地人总是喜欢袒胸露背,而他不习惯,一把太刀别在被赤日烤晒得汗水浸透的背脊上。
现在,他要做出选择。
“鬼面,你需要什么?说吧。”
一个被下破了胆,穿着麻衫的武士颤抖着声音,他的跟前,刚刚躺下了几具尸体,纹丝不动。
“鬼面!钱!女人!我都能给你!放我一马吧!放我一马吧!”
鬼面没有说话,看上去依旧是那么深不可测,这是他听得无数次只有绝死之人的哀怨,不管如何,鬼面的眼里只有命,其他一概没有从他的冰冷的心泛起任何波澜。
热浪席卷在天空中,苍穹形成了无边的阴云,那样的悲壮,雷电骤然而至,风从大地四方吹动起来,鬼面的鲤鱼袍被无情的冷风掀起,继而落下。
随着划过天空的一道银弧,武士已经随着风的吹拂,倒在了麦田,鬼面只在一瞬之间,太刀上便又染了一个人的血,雨声从磅礴中而来,苍凉地扬洒在炎热的大地上,雨花顺着沾满血迹的太刀缓缓流过,血和雨,在他心里,也只不过是一条命,一件筹码,作为一个杀手,他的目的仅仅是杀人,为活着而杀,不管因由。
雨越下越大,转眼之间大地被笼罩成了一片烟雾,鬼面脱下了他的面具,面具上的血迹似乎还未干透,太刀插在地上,他用手接着面具,看清了面具上可怖的妖兽,却看不清自己那颗心。
“鬼面!你今日犯下滔天命案,我等奉皇帝御旨,就要拿你问罪,前日跨州过郡,让你逃脱,今日还不束手就擒?!”
鬼面把苍白无情的脸往叫声处一寻,大雨之中露出个朦朦胧胧的人影,在麦田里观望着自己,还有那把被雨冲刷了血迹的太刀。
他把太刀从地上拿起来,身上只有一个念头:管你何人?就算是神仙,也要从这神挡杀神的太刀中倒下!你也一样!
可他想太多了,来得人可不是什么善茬,眼前的人可是京都刑捕司一个同样血腥的人,刑捕司是有名的专案司门,贪赃枉法,干政弄权的他杀得不比鬼面少,这一次对决只恐怕没有人能够活着走出细雨绵绵下的麦田。
到处都是杀机,随着刀声划落。杀声弧痕飘过麦田,麦穗被弧痕一切而断,随风落下,鲜血奔薄而出,无止境的杀戮到底如何才能停止?
三年后,诸葛庄上,一位少年前来拜访,来者戴着一根青丝斗笠,遮住了自己原有的脸庞,身着绛红色长衣,手上拿着一把绣着银虎的刀,少年夜里赶路,又被大雨浇湿了衣裳,为的就是诸葛庄一事而来。
春夜,雨和悄无声息的雷电闪烁着孤寂的诸葛庄,庄前,管家正在提着肃静二字的灯笼,因为雨夜寒凉,主人吩咐他早日休息,现在,他正别在门边,关好大门。
“慢着。”
一声无意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老管家把府门稍稍打开一道门缝,外边正是那位少年,管家眯着眼向外边张望着,眼前的少年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斗笠遮住的半张下巴冷笑了一声。
“主人在吗?”
又是一段冷冷的声音。
这么晚的天,这么冷的夜,老管家对这位拿着银虎刀的少年,心里有了几分寒意。
“不在。”
老管家说完,争着把门关上,少年从夜色中看得正好,忽然把刀背架着即将关上的门缝,老管家哪里有力气抵挡少年?只好把脸堆作笑意,又问了一句。
“府上老爷早已休息,少侠有事请早。”
这一句话多了份道歉的神情,可是在少年跟前是行不通的,他从腰间摸出一道玉字腰牌,上提刑捕衙门四个大字,老管家隐觉有些蹊跷,可是这厮是刑捕衙门的,不能得罪,于是只好把大门打开,少侠见了,谢过了礼,收回刀背,大踏步走进去了。
管家见少年提着刀进到府里,生怕府里老爷怪罪自个,也只好说道:“官爷先在此等候一会,容老夫进去通传一声。”
少年应允,老管家急忙进到府里。
“老爷!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何公,深夜你不去休息,在这里叫嚷?是想讨打不成?”
说话的可是诸葛相云的大儿子,名叫诸葛桐,在燕州府当差,平日里嚣张跋扈,靠着自己父亲在燕州的江湖势力,自然不把下人放在眼里。
“少爷,不敢,下人深夜正想关好大门休息,不料门外来了个刑捕衙门的后生,无论如何都要进来,下人不敢有误,又生怕老爷吃罪下人,因此前来通传。还望少爷见谅。”
刑捕衙门?那厮深夜到访,恐怕不是好事。这诸葛桐为人阴险,自然在心里已猜透了七八分的原因。
“去,请老爷前来,记住!万不可让其受惊。”随着诸葛桐的一声吩咐,何公管家退了下去。
何公不敢怠慢,加快脚步,急匆匆地奔进后厢,来请诸葛老爷。
这诸葛相云原来是燕州的知府,在江湖中势力也大,和北边大漠的耶律楷号称“南北双绝”。
他静静听了老管家的禀报,眉尖绞动着,鼻梁上全是紧张的汗津。
“好,你且把那位仁兄请到大厅,我自有主张。”
这是他闲置三年以来,第一次听到“刑捕司”三个字,这三个字似乎离他很远了,可是现在又把他扯进漩涡当中,他也明白,但凡一不留心,自己有可能万劫不复。
少年在老管家的吩咐之下,穿过高墙耸立的走廊,雨滴从房檐落下,敲动着无声的草坪,走廊的前头,一人大喊:“你是何人?竟敢大胆提剑闯入门府之中?”
黑夜的雾色随着烟雨挡住了少年的脸,一道从天而降的雷光,让他终于看清了阻拦者的脸。
那是一具瘦削的脸,枯黄地像木头一样,来者不善,那双秃鹰般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少年又再一次把刑捕玉牌亮了出来,阻拦者狰狞般笑道:“听说刑捕司高手极多,某也想领教一下。”
说罢,黑影从手里拿出一把阴深深的剑,剑正在雨声中滴答叩响着死亡的旋律!
一道寒光从少年的脸庞中刺来,少年从白光中看到了一把冰冷的剑,他依旧交叉着手,剑飞舞着,眼看就要刺破少年的咽喉,在一瞬之间,少年把刀背隔住迎来的剑,阻拦者想要用内力刺穿刀背,可是发觉,这是在无济于事,少年的武艺远远在他之上!
雨滴又一次停止了,在他落下门廊的时刻,风吹过门廊深蓝色的布帘。
胜负已分。
阻拦者的剑因为太过用力被折成两半,剑身碎成片块,落在木制的地板下,又一道惊雷响动,惨白的光照耀着他的脸,还有地下的碎剑。
“不,绝不可能!我的武艺已经修炼得出神入化,没有人!没有人!能够阻挡我的剑。”
阻拦者系着的发冠松开了,满头披发,苦笑着看着眼前这一切,似乎来得太快了,对他的打击远比雨来得猛烈。
“桐儿,休要无礼。”
门廊转角转出来一人,这双脸,看上去沧桑老成,刀刻般的皱纹布满他的额头,这个人就是曾经的燕州知府,诸葛相云。
“恕我管教无方,得罪少侠。”
诸葛相云很明显清楚眼前少年的实力,还有他身后的刑捕司,语气当中不敢有半点差错。
诸葛相云陪着礼,把少年请进府里,只不过这次不是大厅,而是内堂。
“刚才犬子有所冒犯,还请少侠不要介意,他平日里也爱舞枪弄棒,因此多得罪邻里街坊,我日后定会好生管教......”
少年听了,把掌展开,诸葛相云在烛火下看得清楚,是个“不”的意思。
“谢过少侠,大人有大量,不知少侠深夜造访老夫府邸,有何要事?”诸葛老爷心里已猜得十分清楚,只不过他心里仍在挣扎,希望不要是他心里所想的那件事。
“恐怕你心里也猜得七八分了吧。”原本沉默的少年开了口,其实他猜错了,诸葛相云心里已经有了十分的清楚。
“不知道少侠指什么事?老夫愚钝,实在不知。”
诸葛相云的眼里透露出一丝狐狸般的狡猾,少年看在心中。
“蹭!”一声把放在身边的银虎刀身亮了出来,那道白光,在夜空的烛火下,刺着诸葛相云的眼。
“还请示下!”
诸葛相云多年的官场经验告诉他,此时如果透露出半点风声,只怕少年不会善罢甘休。
少年“呛”一声把银虎刀全部抽出来,在一眨眼间,刀尖已经完全抵住了诸葛相云的肩膀,离他的喉咙仅仅不过一掌之宽!
“刑捕司办事,诸葛老爷素来知道,先斩后奏,有阻拦者,杀无赦,你儿子欠我一条命,我再问你一句,你知不知道?”
冷风又从府外吹了进来,苍凉地把窗吹开了,留下另一边在风中“吱呀”作响。
“我....实在....不知。”
少年从眼眸中发觉此人防线极高,不是自己所能逼迫的。
他把刀收回刀鞘,然后冷冷地说道:“好,你给我一字不漏地听着!”
少年的话语冷若冰霜。
“三年前,燕州地带传说有两大高手,一个在江湖有名的杀手,惯使一把太刀,刀柄上留有赤红色的流苏,穿一件青色的鲤鱼袍,刀术天下第一,只因每次杀人之前,都会佩戴妖兽面具遮住脸容,人称鬼面,是也不是?”
诸葛相云渐渐想起往年那件事,他的心里越来越不安。
“是。”声音回答得很短促。
“三年之前,他曾在江湖留过数百件血腥命案,皇帝震怒,差刑捕司青龙堂大人左正双缉捕,可有此事?”
“是。”又一声短促的回答。
“当日,鬼面在燕州境内,干完最后一桩买卖,恰巧诸葛大人追缉到此,两人因此决斗,只不过,决战之后,两人从此绝迹于江湖,你三年前正是在燕州知府,州郡一应公案都要经过诸葛老爷之手,你手头上可有两人的下落?”。
“回禀大人,在下着实不知,鬼面和左大人纯属民间私斗,生死不明,更何况我等高居庙堂的人,更是不知。”诸葛相云的汗津浸透了衣袍,看上去是真不清楚两人的下落。
少年长叹了一声,冷雨在屋檐下随风飘荡着,也冲淡了他的心,三年多以来,彻夜不眠,连日追查他父亲的下落,直到今天都还没有半点蛛丝马迹,他的心,早被万念俱灰所埋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