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去省委汇报

    省革委会副主任马民远走后几天，林海接到了县里的通知，让他和公社党委书记王士安一起明天上午赶到县里，会同县委书记庄永华去省里汇报工作。
    林海很奇怪，为什么没叫何本志？
    还是何本志理解的透彻，他道：“你看前几天省里来的那几个人，哪像地区和县里来的人那么干脆痛快。没准这里面有什么花花肠子。我去了不行。除非你去，或者叫一帮社员去也可以。没什么多讲的，现在天天大米白面就是正道理。”
    林海想：“何本志也够绝的。忆苦思甜、群众运动、秀才遇兵。”
    现在光明大队的电话已通了，通往每户的广播线正在架设中，年底就可以完成。所以这个电话是直接通过公社总机转进来的，不用以前那样还要公社来人转告。
    林海接到电话后又跟王士安通话落实了出发时间，便开始盘算要带哪些东西。笔记本、资料是必须要带的，估计要不了几天，临走时里外换一套，换洗衣服就不用带了，只把毛巾牙具装上就行。想了想又吩咐孟凡军把温室的韭菜小白菜准备了一纸箱。现在一些成熟的早的青菜已开始少量的供给了军工厂。但军工厂消费水平有限，大部分近几天就准备发到平阳。销售渠道许亮已联系好了，平阳需求量大，价格也要翻番。
    王晓燕听到林海要到省里去心里就有些难过。自从下乡以来除了回家那几天，她一天都没有和林海分开过。一晚上极尽缠绵后，第二天还和孟凡军一起一直把林海送上了班车。
    从王晓燕那依依不舍的表情，王士安一看就知道她和林海俩人之间是怎么回事，心里便若有所思。其实这一点光明大队不少人都看了出来，只是不当面说破就是，背后却在说：“不是一对，能一起来这吗？就只有小书记和晓燕姑娘般配了。”
    到了县委大院后，王士安在传达室给庄永华打了个电话，庄永华叫他们在门口等着，马上就乘车动身。
    等林海和王士安上了车后庄永华对他们解释道：“地委宋书记昨天就到了万阳，住在万阳饭店等我们，下午五点钟以前我们必须要赶到，中午在路上随便吃点饭。”
    陆山县距省会万阳市有两百多公里，开小车要整半天。
    几人赶到万阳饭店后，住的房间都由省里安排好了，在服务台报了单位姓名后签个字，就由服务员领进了各自的房间。
    林海和王士安住的是一个两人间，但没有卫生间。王士安觉得很满意，他说以前在万阳饭店住过两回，都是住的四人间。
    想到宋汉杰等会可能会有事找，林海就到外面公用洗漱间抓紧洗了把脸。果然刚一回到房间宋汉杰的秘书就来了，通知他们马上到宋书记房间去开会。
    宋汉杰住的是一间带客厅和卫生间的套间。见面后宋汉杰直入主题道：“马副主任回省里后，虽然大多数常委都赞成我们地区开展的两社一大活动，但还是有一些不同意见。省委严书记没有也没有明确表态，只是让我们安排县社队三级向省委常委做一个专题汇报。光明大队的情况由林海来汇报，县和公社就不要重复了，只汇报其它公社和大队目前开展活动的情况。汇报时成绩要讲够，存在的问题也不能不说，但不要给自己上纲上线。你们晚上再认真准备准备，明天上午八点十分出发去省委，八点半开始汇报。”
    看到大家都表示明白了，宋汉杰又对林海道：“你的汇报是重头戏，事关重大，一定要准备好。”
    林海道：“宋书记放心，这汇报也不知道搞了多少回了，背都背熟了。”
    宋汉杰说：“领导们可能会有临时的提问，特别是有不同意见的领导可能会提一些难度大的问题。你要有心理准备。”
    开完会，宋汉杰叫大家一起到餐厅吃饭。一人一张饭票，菜是两荤一素，汤和主食随便。林海中午在路上就吃了一碗面条，颠了一路早就饿了，狼吞虎咽的一会把自己的一份、另加宋汉杰的半份菜和两大碗米饭就送进了肚子，又就着汤吃了一个花卷。
    对比着吃了一碗饭就放下了筷子的庄永华和王士安，宋汉杰心想，这小子要么是心理素质太好了，要么就是无官一身轻，什么也不怕。
    吃完饭林海对宋汉杰道：“宋伯伯，我带了二十来斤青菜来，还在车后面放着，最好今天晚上都送出去免得不新鲜了，您看着办吧。”
    宋汉杰一听乐了。“我正想到几个领导家去看看，你小子会办事，这东西这时候正拿得出手。我现在就走。”
    林海叫来司机，帮着把青菜放进了宋汉杰坐的卧车后面，然后说道：“宋伯伯，把您的房间钥匙给我，我去泡个热水澡。您要回来晚了就叫秘书到我房间里拿钥匙。”
    两个司机不清楚其中的关系，听林海居然敢如此分派地委书记，心里都吓得不轻。看着宋汉杰没事一样把房间钥匙交给了林海，不禁暗暗称奇。
    当林海泡完热水澡一身通泰的回到自己房间后，看到王士安还在台灯下准备汇报材料，就对他说：“王书记，别那么费劲了，明天说多了领导还不高兴。我告诉你几个要点。一是除了光明大队也有几个生产队效果明显，把那几个队的增产的数字一报就行了；二是干部社员对两社一大活动都很拥护，举几个实例，最好能有什么老贫农夸党和社会主义好的感人话语；三是现在小麦长势良好，明年肯定是个大丰收，如果没有天灾，保证全公社增产百分之二十五以上。就这么汇报保准没问题。啊嗬！我去睡觉了。”
    王士安心想：“这样汇报也行？不过这家伙说话办事一向挺准，就按他说的办算了。”
    第二天上午八点半，汇报准时开始。到会的是省委全体常委和不是常委的省革委会副主任，以及有关部门的负责人一共三十多人。省委书记严明主持会议。
    林海是第一次见到严明，见他并没有那种常见的各级干部形象，身形略有些瘦小，头发斑白，仅是炯炯的目光带有一股上位者的威严。
    当马民远介绍到林海时，众人投来的目光都有些惊奇。严明身体往后一靠爽声笑道：“早就听说有一个小书记，现在一看还真是个孩子。等一会放心说，说错了也没有关系。”言下是在提醒一些人不要和一个孩子过分计较。
    按顺序林海是三个人中最后一个发言的。前面庄永华和王士安的发言都很顺利，可林海的发言一会就被一个姓张的副书记打断了。那个张副书记的形象林海一看就怀疑他是不是上海起家的那位zcq的兄弟。
    张副书记问道：“你们搞两社一大活动，粮食增产了这个成绩我不否认，我要提醒你们的是你们通过增产变相的大幅度提高个人收入，甚至会使农民的收入超过工人。这样就会使唯利是图的资本主义思想腐蚀我们的社员队伍，还怎么用一穷二白的精神去学大寨？”
    众人都把目光转向了林海。严明也饶有兴趣的看着林海怎么应对。
    林海觉得今天这个场合没有必要进行过激的争论，而且言多必失，容易让人抓辫子。自己只要把实际情况说出来，是非自有公论。想必张副书记想挑起争论好借题发挥。想的美，看我跟你玩！
    于是林海装着很谦虚的样子说道：“张副书记您指出的问题很尖锐，一看就知道您是水平很高的领导。我恳请您帮我们制定一个既能使社员买得起油盐酱醋、小孩交得起学费、还有过年能买新衣服，又不至于产生资本主义的收入标准。我们回去贯彻执行。
    众人没料到林海居然这样回答，还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一些人捂着嘴不敢笑出声。你就是把华罗庚请来算上十年，也未必能算出这个标准。何况如果真去搞一个这样的标准岂不要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张副书记的目的原本不在反对两社一大活动本身,而是要借题发挥。现在大的动乱早已结束，抓生产抓经济已被日益提到了重要议程，原来被打倒或靠边站的老干部又逐步重新执掌了实权，一些靠造饭起家的人也或被逐步被清理出了各级领导班子，或因为不懂经济而被晾到了一边。那种失势的感觉让这些人坐卧不宁。由于特殊的原因，毕竟从中央到地方他们还是有不小的势力，于是就要抓住一切机会来否定省委和各级党委的工作方针，以夺回失去的权力。小的问题没分量，两社一大活动正好给了他们一个机遇，但粮食增产这个底线他们也是不敢触动，只有在其它方面节外生枝寻找突破点。
    本来，张副书记派去到光明大队做调查的人回来后已经向他做了汇报，认为从光明大队那里很难抓到实质性的问题，不如从别的地方选择突破口。可张副书记和同属一派的一个副主任还是有些不甘心，总想从源头上找出一些问题来以证明自己的反对是有道理的。于是就抓住了林海这个看起来没什么城府和经验的年轻人下手，谁知一开始就碰了个软钉子，令他尴尬不已。
    还是严明示意林海继续汇报才解了张副书记的围。
    林海汇报的水平可不是一般的，他条理清晰、层次分明、字正腔圆，面前那份资料也很少看，一串串数字就报了出来。在座的人无不暗暗称奇。
    当林海汇报到明年春季开学后准备免除所有小学生的学杂费，并给与中学生以补贴的时，张副书记认为机会又来了。他再次打断林海的话道：“你们这样做会让青少年不安心劳动，不安心扎根农村，会培养出修正主义。你们的思想还是存在很大的问题，要深刻的认识和解决。”
    张副书记再次的无理挑刺和乱扣帽子有些激怒了林海，于是他话锋一转就道：“好！下一步我们计划取消大队文化室，有线广播也马上停建，再下一步把大小队的会计都撤换掉，还有凡是招兵招工一律都选不识字的。坚决落实张副书记的指示，不要有文化的人，不为修正主义培养接班人。”
    宋汉杰、庄永华等人一开始听到林海在胡说八道，着实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宋汉杰正要张口制止，却见严明朝他摆了摆手，便没敢吭声。等到林海说到了后面方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此时已经有两个女干部再也忍不住了，捂着嘴起身就往外面跑，一到走廊里便如释重负般的笑得喘不过气来。屋里的人虽不敢那么放肆，但一个个也憋的满脸通红。连几个一向稳重的常委也不例外。
    现在大家都明白了林海的做法。你要找我的麻烦，我就顺着你的话贴上你。你要是敢答应，这小书记回去后没准真给你来两下，到时候传出去谁倒霉还不一定呢！
    张副书记坐在那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人家顺着你的意思来，也不好发火，最后还是无力的解释道：“林海同志，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刚才话没说清楚，我只是提醒你们今后要注意，没有别的意思。你们还是按你们原来的计划办。”
    严明咳嗽两声示意大家集中精力，然后不失时机的道：“雨村同志也是关心年轻人急切，同时也在提醒基层的同志要量力而行，刚才雨村同志已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对两社一大活动还是基本认可的。是不是啊？雨村同志。下面让林海小书记接着发言，我们今天主要还是带着耳朵来听的，大家有什么问题等他们说完了以后一起问。”
    碰到这种死皮赖脸的对手，张副书记还真是有些无奈。轻视对手、准备不足，一不小心反而倒被人抓住了破绽。但话已出口是无法再收回来的，对严明的话只有心不由衷的点头认可。
    再往下的汇报就很顺利了。林海发言完了以后，又和庄永华、王士安一起回答了省委领导们的一些正常提问。其中林海接受的提问最多，不过他始终应对自如。
    看来大的方面领导们都心里有数，令他们更感兴趣的是两社一大活动为每家每户、每个生产队带来的实际变化。
    汇报结束后，林海主动上前去和张副书记打招呼，感谢他有些问题提得很对，回去后一点抓紧整改。自己太年轻，有些玩笑的话请不要介意，欢迎领导以后前去视察指导工作。
    张副书记没想到林海在最后告别时还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众目睽睽下也握着林海的手说了几句赞扬话，以体现领导者的气度。俩人之间就好像什么不愉快也没有发生过。
    严明在一旁对林海露出了赞许的目光。这小书记还真懂得进退。本来么，人家一个省委副书记陪你斗了半天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要让人家心里得到些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