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杜恒言递了帕子给她:“你看你跑的,要是被你爹爹看到了,估摸也要念叨你!”
    李菁也不客气,擦了擦汗,顺道看了一下上头绣的一尾金鱼,“阿言,你家二娘的绣功真好。”
    杜恒言笑道:“其实我娘的绣功也很好,以前在镇上的时候,家里的田地被富户霸占了,我娘就凭着绣活为生,她的绣件儿比别人的要多卖出二成的钱呢!”
    记忆里的小小娘,实在是个非常温柔的女子。
    杜恒言忽然想到,沈夫子这么作践自己没有什么,可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以后怕是非常艰难。
    李菁儿猛地吸了吸鼻子,颇委屈地咬唇道:“阿言,我还没吃呢!”
    杜恒言笑着出去吩咐墨林。
    不一会儿便上来一锅奶白色的羊肉汤底,墨林亲自端了许多肉与素菜过来,另外备了一份苏合香麻酱,一份龙脑香鸡枞酱,另备了醋、胡椒。
    杜恒言笑道:“涮一下,羊肉呈粉色便能出锅了,不然就不嫩了,李菁有样学样地在热气翻腾中用象牙箸涮起了薄薄的肉片。”
    两人的女使都在外头候着。
    李菁一边吃着一边道:“嗯,阿言,改明儿让我爹爹也在家中好好的写副字,拿你这儿挂着,以后就能来蹭吃蹭喝了!我爹前些日子还问我,是不是京中新开了一家涮锅店,里头挂着许多大儒的字画。我没敢说是你开的,免得我爹又要唠叨我整日不务正业。”
    李御丞虽然整日里一本正经地行着御丞的职责,参一些不平之事,不过对子女却十分宽和,比如这个女儿,他并不像一般人家一样,认为给笔嫁妆就可以,反而经常鼓励李菁做一些小营生,日后能在夫家自力更生。
    杜恒言有时候甚至想,是不是真心疼爱女儿的人都是这般模样?
    李菁正吃着,包间门忽然被推开,吓得李菁一个囫囵将肉片吞了肚里,杜恒言忙给她倒了一杯水,这才看向门口。
    却是来者不善,薛清涟。
    紫依和李菁的女使莲儿拦在了薛清涟跟前,紫依道:“薛家小娘子,我家主子并不准备在这里见客!”
    薛清涟直接无视紫依,走到里间,看了一眼杜恒言和李菁,温婉笑道:“看到你二人的女使在外头,猜你两个肯定在里头,有没有吓到你们?”
    说着,竟然是调皮地眨了眨眼,仿佛刚才自己真的只是恶作剧。
    李菁灌了两口水,稍微平复了一下,“薛大娘子,谁家的规矩是可以这般唐突地推别人的门,怎地,你来是要为我们结账不成?”
    又转头对阿言道:“阿言,今个我们竟有白吃白喝的口福。”
    说着,也不再管薛清涟,自顾自地涮起了白瓜片儿。
    薛清涟面皮抽了一下,看了一下二人桌上满当当的东西,又看到二人的酱料,估摸在一百二十贯左右,抿了唇道:“其实是有事说与恒言听,前些日子我去相国寺,看见慕俞与秦家的小娘子在一处选手串儿,当真一对璧人。”
    薛清涟一边说着,眼睛满带笑意地看着杜恒言,“恒言这般早便有了姊妹,真是让人艳羡。”
    李菁差点没将嘴里的肉喷出来,“薛家姐姐,你该不会是嫉妒,所以也想过来和阿言说一声,你也愿意吧?那秦家可是世代书香,自来清贵呢,贵府?”李菁将薛清涟从上到下斜溜了一下,眼里的不屑明晃晃的。
    杜恒言看着好笑,捏了捏李菁的手,转头对薛清涟道:“多谢薛家娘子告知,恒言已经知晓,若是薛家娘子无事,请回吧,这一餐饭,薛家,怕是付不起。”
    薛清涟顿时气红了脸,“你!”
    杜恒言微抬了下巴,睥睨了薛清涟一眼。
    紫依和莲儿也过来拉薛清涟,薛家的女使和紫依二人缠上。
    杜恒言和李菁无事人一般涮着锅子。
    忽地,薛清涟走近了来,杜恒言心口一跳,忙将李菁往右推了一把。
    说时迟那时快,薛清涟脚下一个踉跄,上半身前倾,双手眼看要推倒涮锅。
    两只胳膊却同时受了不明物体的重击。受痛缩了回去。
    “阿言,阿言,你怎么样?”却是慕俞急匆匆地赶来,一脚将薛清涟踹到在地上。
    杜恒言和李菁都无事,就是平白被吓了一下,杜恒言尚可,李菁却是气的脸都煞白,气冲冲地上前推搡了薛清涟一把,“你要干什么?恼羞成怒要灭口吗?薛清涟,我可告诉你,我爹是御史中丞,此事我爹一定要告到你薛家脸面扫地,让京城人都不屑与你家相交!”
    薛清涟泪水涟涟,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我,我不是故意的!恒言,我真的准备走了,只是脚下一时没稳住,我,我……”
    林承彦最不耐烦这种小人,“薛姑娘,请吧,你有意还是无意,回去说给你爹听吧,你爹信你便成。”
    薛清涟面上茫然地看着众人,似乎不解他们的敌意从何而来。
    薛家女使眼看着自家主子站不稳,忙上前扶着。
    李菁原是欢欢乐乐来吃东西的,一下子被搞的倒足了胃口,深呼吸了两口气,才没将手边的酱碟倒在薛清涟的头上。
    跟着林承彦一起来的耶律扎颜,之前以为京城中最泼辣的姑娘便是当街喝骂阿沂的杜恒言了,却不想今日竟见到比杜恒言更泼辣的。
    李菁儿犹气不过,怒道:“心思这般歹毒,活该嫁不出去!”
    杜恒言安抚了李菁两句,才看到了门外头站着的耶律扎颜,低声问慕俞,“他怎么也来了?”
    杜恒言自以为自己声音很小,却不想门外的耶律扎颜还是听见了,耶律扎颜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林承彦尚在刚才的惊慌中缓不过来神,望着涮锅中间柱子里头烧的红彤彤的炭火,心里还是一阵阵地狂跳,皱眉道:“找到国子监,遇到了,便甩不掉了,阿言,你日后离这人远一点,万不要再给她近身的机会。”
    林承彦忽觉原来女子可以这般凶残,暗暗警觉,以后得离旁的女子远些,免得给阿言招惹祸端。
    杜恒言见他眉头依旧紧皱,好像那炭火真的烧到了她身上一般,心里一暖,嘴上却怨怪道:“这些什么薛家、秦家的小娘子,我原本都不熟的,她们估摸以为我和你很熟,才找上门来的。”
    林承彦一急,“阿言,不是你想的这样。”
    杜恒言歪了脑袋,灼灼地盯着慕俞,“哦,难道还有我想不到的样子?”
    林承彦忙摇头,脱口而出道:“阿言,你不用多想,就是你想的这样!”
    李菁:……
    耶律扎颜:……
    第78第
    没过几天, 李菁儿还在帮着爹爹收集薛家拿不出明面儿来说的行迹,京城里便传出薛家夜里遇贼了,且是偷香儿的贼, 闯进了薛家小娘子的香闺。薛家一时忙的手慌脚乱, 四处查找散播谣言的人。
    不过到了下午,茶馆酒肆里又开始流传, 哪是进了什么贼,是薛家小娘子身边的女使开的后门, 二人完全是私相授受, 被不知情的婆子看见着慌地喊了起来, 才漏了出来。
    据传那男子是一个贫寒士子,薛家小娘子接济的一点银钱、首饰,都被他拿到了长生库去质押, 好换米和纸墨钱,听说有一支金簪还是薛家小娘子及笄时插簪用的,那人过期限还没有来赎,便被长生库卖给了珠宝楼, 被一位参加过薛清涟及笄礼的夫人看到,顺口问了句,知道是书生当的, 当时心下还疑惑。
    昨日薛家出了那一番事儿,那夫人前后一联系,便恍然大悟。
    外头传的有模有样,端坐在孙家茶馆喝茶的林承彦听着林二叔的禀告, 转着手中的青瓷茶盏道:“让那祝秀才遣了媒人上门去提亲,拿些银钱给他。”
    林二叔应下,道:“少主,昨夜老相公问了属下,薛家的事,属下怕老相公担心只言不知情,只是老相公看属下的眼神,属下现在想来,老相公怕是猜到此事是少主设的局。”
    林承彦看着林二叔,露出了一对可爱的小虎牙,“二叔,阿翁你都敢骗了,阿翁只怕得伤怀了。”
    林二叔面上微微有些不自在,却依旧没和少主说,在他们入京之前,老相公便吩咐他们,日后诸事只向少主汇报便可。
    老相公已经到了年纪,这一年来身体比以前差了许多,手中的一点势力都准备留给长孙,却又怕长孙知道了难过。
    第二日,京城中人便又传出薛家将一个穷秀才遣来说媒的冰人赶出了府,那冰人可是自来收费颇高,那穷秀才这等时候还愿意掏出家底来娶薛家小娘子,薛家倒是还端足了身份和架子。
    东宫中的薛太子嫔得了消息,一口银牙险些咬碎,竟不知道姐姐竟然能这般不争气,自个的闺房竟然夜里漏了贼人进来,对着来禀报消息的妈妈恨声道:“这等污糟事,我哪敢向殿下开口!”
    薛清漪胡乱地打发走了来报信的娘亲跟前伺候的吕妈妈,娘亲来向她讨法子,让她求求殿下帮着正流言,殿下又能有什么法子,即便有法子,殿下怕也不会掺和这等污糟事儿。
    她现在可是东宫的太子嫔,虽比不上两位侧妃,可是一旦太子殿下登大宝,她一个四妃的妃位定然是跑不掉的,若是能顾生下一儿半女,薛家也定然能够跟着她享一世福缘,娘亲竟然这般分不清轻重,还来麻缠她。
    一旁从薛家带过来的女使翠儿小声地劝道:“主子,大娘子毕竟是您的胞姐,若是此番挽救不回来,连带着您的名声也会受损,殿下怕是会不喜。不若将大娘子送到庵庙中去避避风头,等过了这个风口再送回来。”
    薛清漪刚才愣了一下,京城中也有将女儿送到庵庙的,一般都是被嫡母不容或者是犯了错掩盖家丑的,但是她相信阿姐并不会做这般自甘下贱的事儿,定然是有人恶意污蔑阿姐。
    薛清漪脑海里一下子就蹦出来杜恒言,可是又很快否决了,杜恒言即便想对付阿姐,也使不出这番手段,杜恒言做事向来喜欢明着来。
    可是不是杜恒言又是谁呢?
    “主子,您说这一回儿的事会不会是东宫里的人做的?”翠儿小声嘀咕道。
    薛清漪心口霎时跳的有些发急,会不会是肃王府授意?前些日子陈语冰的侄子便被下了药,险些致死,那是肃王府对陈家的警告,这些日子爹爹在外头打着太子的名号四处敛财,怕是已经引得肃王爷的不满。
    可是薛家又比不得陈家,爷爷以前还任过工部尚书,爹爹只到了工部侍郎的位置,是以肃王府对陈家是警惕,并没有真的让陈家嫡孙无药可救,可她的姐姐呢,女子一旦毁了名声,这辈子便什么也没有了。
    毕竟是同胞姐妹,自幼一起长大,难能真的看着姐姐进了庵庙,薛清漪想了一会,下了决心一般地道:“翠儿,你去看看殿下回来了没有,再使些银钱去厨下,让他们炖一盅冰糖雪梨。”
    赵元益听是薛清漪身边的女使过来,便知道是什么事儿,放下了书,走了出去,对着候在外头的翠儿道:“走吧,去看看你们家太子嫔。”
    薛清漪见到殿下真的过来了,一时眼里不由酝了泪,“殿下,您一定要救救妾身的姐姐啊!她是被陷害的啊!”
    ***
    杜恒言听到薛清涟与甜水巷子里头一位姓祝的秀才定下亲事的时候,稍微愣了一下,问墨林道:“可知道那祝秀才的家世如何?”
    一旁的紫依捂着嘴笑道:“主子,什么家世啊,那祝秀才有个寡母,在甜水巷子里卖茶饮的,支了个小摊子,性子却十分彪悍,这一会祝老娘听到那薛家的小娘子惹了祸事,知道一般富贵人家是不敢娶了,想给自个多年娶不到息妇的儿子捡个漏,遣了冰人去提亲,那冰人被打了回去,那祝老娘还是不死心,又添了好些银钱,让另一个冰人上门去求,这一回,薛家竟然应允了!”
    杜恒言轻轻睨了紫依一眼,以前怎么没发觉这个妮子好八卦,现在不知道是不是整日里在店里待得多了,听得多了,对这些事儿,竟然比当初的紫云还兴致盎然。
    紫依一边说着,一边觉得颇解气,那祝家何止是有个彪悍的寡母,更重要的是,祝秀才自幼愚孝,一味听从老娘的。而且,祝秀才一直有个唱曲儿的红颜知己,碍着老娘不同意,一直不敢娶回家中,近日却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银子,给那姑娘租了一个小屋子,两人已经住在了一块儿。
    薛家小娘子嫁过去了才会知道什么叫熬日子。
    紫依没有和她家主子将这些全兜出来,怕她家主子心软,那薛清涟竟敢推碳锅,若是那一日不是林家小衙内过来,主子和李家小娘子不定要遭多大的罪呢。
    紫依这般想着,觉得薛家小娘子还是该更惨一惨的!
    墨林道:“主子,似乎太子殿下招了薛官人去了一趟太子府,回来以后,薛家便改了主意,同意了祝秀才家的提亲,说是半月内便要走完所有的议亲过程,月底成亲呢!”墨林顿了一下道:“薛官人从东宫出来,喜意飞上了眉梢,怕是太子殿下承诺了他什么。”
    杜恒言暗道,怪不得薛家这般赶着嫁女儿,太子当初娶了那五家女儿,便是打着分化肃王府的势力,将人拉拢过来为己用的目的。薛家虽然有些上不得台面,但是薛家家财丰厚,历代主母皆敛财有道,尤其是薛清漪的继祖母柴氏,更是将薛家几代人的积累又添了五六成。
    也难怪当年林巍起了倾吞之心。
    这些日子陈家、白家、薛家皆出了事故,且都是子嗣,这背后即便没有太子的授意,也定然有太子的人在推波助澜。
    树倒猢狲散,眼下猢狲都开始散了,这棵大树怕也只差一道雷劈一劈了。
    杜恒言此刻的心情是好像去赌坊压一局肃王府败,可是想来没有人敢开这样的局。
    离五月只有半个月,杜恒言猛然想起来好些日子没有见到杜婉词,也没有见到赵萱儿了,肃王府一旦倒了,爹爹与杜婉词和赵萱儿怕是又是一层纠缠绕不清。
    ***
    林老相公乞骸多年后,再一次被官家召见。
    阿言的身份,在耶律蒙德出使赵国之前,杜呈砚便告诉了官家,是以,官家此番自是知道耶律蒙德要认林承彦为义子的初衷。
    林老相公一身布衣站在宣德门门口的时候,看着巍峨的宫门,这里曾经是多少士子拼尽了一生要进来的地方,李公公带着软轿接到了宫门口,躬身道:“老相公,请。”
    里头张枢相刚健步如风地过来,一双也上了年纪却越发深邃的眼不知在考量着什么,猛然间瞥见林老相公,讶然地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对着老相公行了晚辈礼,“多年不见,您老别来无恙。”
    林老相公捋了须白的胡子道:“直松当年四世三公的豪言壮志,怕是指日可待,老夫在这里先道一句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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