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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油煎人心

    霜降到了,天象并没有突然冷下来,上午太阳一出来,街道还是暖洋洋的,可是天气说变就变,一夜吹过一阵西北风,树叶簌簌地落下来,一叶知秋,才觉得秋天真的到来了。
    那天早上,落下了天霜,瓦愣上,枯草上都生出点淡淡的惨白。早上麻雀不再出来了,只站在屋檐下,宿成一团,完全没了抖擞的精神,样子很不好看,一阵叽叽喳喳地落在地上,寻找着昨天米行过称时一把一把捧漏下去的零易碎米,找了几粒,又赶忙飞回去,宿在屋檐下。
    早上是青菜罗卜、鲜鱼水产上市大忙的时候,住户生意人家并不早早忙着开门。尤其是药店,不到等待不了,没有人大清早就来看病,所以中兴药房开门都比较迟。
    今天早上,白菡早早起来开了门,出来看一看早市,又把门关上。店里的伙计和徒弟,有几个在店里的偏房里住宿,白菡去关照他们今天不开门,伙计们也不敢多问,便窝在偏房里下棋,下五路挑和憋死猫,或者四路顶,也会下小窑,都是些不动头脑的棋谱。他们也赌些东西,多数赌小刀烟。
    白菡回到后室,就有些坐立不安,一会儿有人来敲门,买药,在门外喊着要买雄黄沤酒,见不开门就走了。白菡便提心吊胆地聆听着动静。一会有人来托派末集时的剩菜,都是老商贩了,见天篪妈妈好说话,又爱买些便宜的东西便每到中午要末集,便把剩下的东西拿到她家店门口来,三钱当两钱,剩下的不要钱,把给老太太,老太太一高兴,留下来了,一大捆韭菜却拣不出一半来,白白要给人家倒垃圾。白菡就朝婆婆笑,天篪也不让白菡说什么。今天又有人来敲门,问老太太要不要秋萝卜,叫了半天没人开门又走了。
    白菡就这样提心吊胆地过了大半天,也大半天守着天篪。天篪开始发高烧,她给他服了药,她的心好疼,她疼他,她惭愧自己没有做好一个妻子!
    到了傍晚的时候,太阳从西边斜照过来,外边不远处的菜行一点动静也没有了,北大堰兵营里的烈马偶尔传来嘶鸣声,偶尔也会从高沟方向传来冷冷的枪声,新安镇的黄昏却是安安静静的。
    到了晚上,白菡便想到马一兴哪里去听听风声,她又不敢去。马一兴自从没有了金玉玲便很少回家,因为他家里没有别人。他娶上金玉玲时,临时在五排里一个胡同里租了一宅房子,后来金玉玲走了,那房子没到期,也就是一直锁着,马一兴人就在保安大队里住。
    白菡也去过保安大队。那里的人都是马一兴的兄弟,也多叫她白姑姑,有些老兵也跟着叫,白菡就朝他们笑,那些老兵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因为白菡太高贵了,让他们这些下等兵都不敢正视她。
    白菡不放心,就是想去马一兴的保安大队。去保安大队必须要经过日本兵司令部门口。白菡一见到日本兵朝她看,不由得有些发怵,下意识地用手护住胸,不敢回视,目不斜视地快步走。可她越是快步走,打起的旗袍越遮不住她的大腿,那些日本兵便在后面说着什么,然后是一阵大笑。
    白菡一想到日本兵最初到新安镇,那些被强奸的妇女,强奸后又被用剌刀从下身捅进去,血顺着剌刀的血槽流下来,半天没人敢出去收尸,她的心便打起抖来。
    白菡来到保安大队,没有找到马一兴,马一兴手下的人告诉她说,马队长上午去了宪兵队开紧急会议,还没有回来。白菡看了看办公室的电话,想给马一兴打电话,但她又没有打,她怎么能把电话往日本人那里打呢?她真是昏了头了!
    白菡回来,再也不敢走日本司令部门口走了,他从双园桥过了盐河,绕道走七宝老街,转向南再从七排里过来,绕了一大圈,她有些累了,便叫了一辆黄包车,这时天色已经交更了。
    白菡到了七排里时,突然想起了金玉玲来。白菡想到金玉玲那里听听风,看汪翻译官知不知道什么。
    白菡来到七排里的香园聚,看到汪少能为金玉玲租住的房子门口悬着灯笼,大门却是关着的。她想了想,还是敲响了铜环。
    金玉玲在屋里一边叫着来了,来了,一边出来开门,说,又到哪喝酒了?见着是白菡,忙把她拉到屋里。
    汪少能也没有回来,白菡说,汪翻译天天晚上这么迟不回来?
    金玉玲说,他不一定,有时喝酒,有时打牌,有时也去妓院,不一定回来。她又说,不回来最好,喝了酒,尽是胡缠着你,做又没本事,不做又要摆弄你……
    白菡不愿听这些,便说了两句应酬的话,慌慌地离开了。
    又过了两天,并没有什么坏消息传来,中兴药房便又开门了。
    那天上午,街上人纷纷往北大堰上赶,说那里又要杀人了。
    北大堰在新安镇北边,日本军营的后面,十多年前民国政府在盐河上造一座船闸,加强对水上盐商的管理,船闸造成后,便把原河道封了,河上便留下了一条大坝,这就是北大堰。北大堰两边是截流后的静水,死水。新安镇上的垃圾都从这大堰上向两边倒,大堰便越来越宽,脏物也越来越多,夏天一到则是垃圾臭哄哄地苍蝇乱飞。
    日本进驻新安镇,在北大堰一侧开出了一块练兵场,又建了兵营,也常在那里杀人。杀的人有八路暗探,有俘虏,也有伤残的日本兵。一批日军换防,便会有一些伤残的日本兵被车子拉出来,倒在北大堰上,然后用军棍猛打,说,送你回老家,送你回老家。那些伤残老兵便衰叫不已,打将半死,然后浇上汽油焚烧,大火燃起,那些日本兵还在火中挣扎曲拱,惨不忍睹。所以一到傍晚,人们便看到那里上空有一层蒙蒙的云汽,说是有多少冤魂,聚在那上空,远远就能听到那凄惨的哀嚎,大白天也没有人单独去那里。
    今天被杀的这两个人,人们都说是冤枉的,一个头上用黑布袋套着,不明白是什么人,另一个像是商贩,又像手艺人,又都不像,像是当过兵的,那人脸上有个燕尾形的紫红伤疤,识者说的确是军人,那是枪伤,子弹或弹片在脑门擦过,没有进去,便撕开一个口子,一定是打过仗的人。
    人们远远地站着看热闹。日本兵砍下人头,还没等人头滚定,就用枪剌划开胸膛,把手抠进去,摘出人心来,扯半天扯不断那心系,把个尸体拖出去好远,那心才和尸体分开,到处喷着血,那狼狗便在地上到处舔血。
    日本兵把那两颗人心洗净,拿到街上来,同放在胡大锅的油鬼锅里炸,按住锅盖,心在油锅里跳了好一阵子,才肯死心。
    胡大锅的油鬼摊棚,就在小西湖街中兴药房的斜对门,白菡赶忙叫下人关上店门,一天一夜和天篪抱在一起,两人都不停打抖。白菡的嘴唇都乌了。
    整整一个礼拜,小西湖街上家家落锁,封门闭户,一条街道上像没有一个活物,一片树叶落下都不敢停留,又跟着风跑走到墙角里躲起来。
    半个月后,市面上胆量大的先是出来觅食的狗,再后来是看性病的妓女,她们的身子值钱,命不值钱,所以什么也不怕,只怕身子有病,怕有病不等于怕死,有病不能接客,日子没法过下去,所以来敲中兴药房的门。
    天篪让徒弟先下了两扇门板,让妓女侧身进来。开了两天门后,随着集市活起来,才敢把门全部打开,这时市面上又正常了,当卖菜的卖菜,当买菜的买菜,背后领子里插草的男孩总没有辫子上插草的女孩好卖……
    是呀,你当做什么做什么,你又没通共通匪,怕什么?只是胡大锅这辈子也别再指望炸油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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