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我救你
晚上，温家。
餐厅的棚顶散落着柔和的灯光。
饭桌上，张美君如常跟着温恬念叨。
“你这头发太长了，明后天找个时间快去剪剪。”
“我给你买了两身衣裳，等下去试试。你那半袖都起球了，别穿了。”
“最近零花钱够不够？中午好好吃饭，少吃些垃圾食品。”
“对了。”
似乎忽然想起什么，她放下碗筷，“你们这月的月考成绩出来了吗？”
温恬本随口应着，听到这一句手腕微顿。
细白的手腕管隐约可见青色血管。
她摇摇头，低声回：“没呢。”
“还没有？”张美君皱皱眉，似乎有点不满。
“嗯，听说是这次学校读卡器出了点问题。估计下周就出了。”
她这样说，张美君也不便说什么，又嘱咐，“那等出了之后再说吧。”
“你在学校里要好好学习，这都高二下学期了，还有半年就高三了，千万别懈怠了。更别让那些别人家的孩子给比下去！”
她重音放在“别人家”。
温恬垂着眼，抿唇没答话。
空气静了两秒，她握紧筷子，鼓起勇气叫了声，“妈……”
张美君看她。
“我爸说下周想见见我。”
就这一句。
空气突然凝滞。
等了半天没等到她的回音，温恬的心中不禁开始忐忑。
“算了妈，我不……”
“去吧。”张美君打断了她的话。
温恬一愣。
没有看她，张美君低下头，静静地喝着汤，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之后整个饭桌上，再没说一句话。
吃完饭，温恬照旧回房写作业。
晚上十点半，她合上练习册，去卫生间洗过澡，关掉房灯爬床入睡。
这一晚，她却莫名一直睡不大安稳。
直到半夜，她在忽梦忽醒间睁开眼睛，打算出门上卫生间。
就在路过张美君的房门前时，房内一阵刻意压低的声音却忽然传来，清晰飘进耳朵。
“温国华，我告诉你！甜甜是我女儿，你别总想着把她带走！”
温恬愣住，下意识顺声望过去。
张美君的房门半掩着，屋内的床头灯溢出了一团昏黄的灯光。
这么晚了，她还没睡，只随意披了件披肩站在床边打着电话。语气激动愤慨。
“见一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盘？你不就是想着啊，你现在的条件比我好了，所以想跟我抢甜甜的抚养权？”
“……”
“我告诉你，当初我们离婚，协议可是明文规定了甜甜归我的！这么多年甜甜你都没管过，现在你让她跟你走？你怎么这么会吃白食呢你！”
“……”
“我不让你管？我让你管你也得会管啊你！总之！这辈子甜甜的抚养权都是我的！让甜甜跟着你，你做梦！”
……
温恬心脏砰砰直跳，原本还有些迷糊的神思瞬时醒了大半。
她也不敢上卫生间了，直接直接溜回房，坐在床上沉默。
屋外零碎的响动还在断续地传来。
在黑暗中呆了几秒，她习惯性地扯过挂在一旁的校服。
却在摩挲向校徽左侧的针孔时，鼻子忽然有点酸。
在温恬的记忆里，自己好像也曾快乐过一段时光的。
她父母离婚早，很多有关幼时的事情她都记得不大清晰了。但隐约也记得印象曾父母和睦过。
她记得最深的，是他们一家还曾一起去过游乐园。
爸爸、妈妈、还有奶奶。
她从小父母工作就忙，算得上是跟奶奶长大。当时他们家条件匮乏，她也从不敢向父母讨要什么。
所以在那天，当父母问她想要什么礼物时，她只在游乐园门口的礼品店里，指住了一个胸针。
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合金胸针，小蜜蜂形状，二十元。
虽不算贵，但张美君最终还是以没用为由，没有买给她。
直到父母离婚前，奶奶曾把她叫去，把那枚胸针偷偷送给她。
只有指甲大的胸针，却被三层手绢里里外外包裹着，保护得很仔细。
那天奶奶拉着她说了很久的话，具体什么她都已记不得了。
只记得她有两句说：“甜甜大啦，不能总来奶奶家啦。”
“以后好好跟着你妈，等闲了过来看看奶奶，奶奶给你做好吃的……”
温恬回：“好。”
但那之后，张美君却没再允许她回去过。
直到奶奶去世，她连最后一面都没再见到。
被子蒙在头上，夜色里，微微响了几声刻意压低的啜泣。
温恬躺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闭上眼睛。
眼角流了一滴泪。
·
六日共放两天假，周一早晨早自习前，班级的气氛总是格外紧张。
每个周一都是各科老师检查作业最严的时候，所以许多人都是趁着早自习前的时间段争分夺秒。
温恬到教室时，班级里面已经已经来了一大半的人。
教室里乱糟糟的，人声鼎沸。
作业本在大家的手里传来传去，一片马乱兵荒。
走到南五排的位置坐下来，温恬摊开一份练习卷。
与她隔过道的位置空着，没有人。桌面整洁干净。
她看了一眼，很快挪开视线，将思绪放回在习题里。
这一次的物理作业中有一道题她不大会，前后算过了很多遍，可总是和标准答案对不上。
扯开一张草稿纸，她横列写下公式，打算再重新演算。
身边这时站住了一个人，在雪白卷面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交物理作业。”
温恬一慌，整个思路一下乱了，笔下急起来，“等一下，我这题马上算完！”
她刚说完，才忽然发觉有些不对，错愕转过头去。
“雨丝？”
“哈哈，温恬！”安雨丝大咧一笑，立马给了她一个大拥抱，“我好想你啊温恬。”
几乎每个学校里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十分出众的女生。漂亮，学习好，人缘好。
可以完美到成为所有女生都羡慕的对象。
安雨丝就是这样的一种女生。
她家庭优渥，多才多艺，人十分漂亮阳光，又没有丝毫优越的架子。班里的同学都很喜欢她。
学校一般对这样的学生也有格外的容忍度。
她这一次的欧洲行从劳动节假期就开始了，到如今已经将近半个月都没来上学。换做旁人，校方或许早就点名谈话了，偏偏她什么事都没有。
按方艺的话说，就是任性。
然而她也的确有任性的资本。
果然她一来，周围的人都纷纷坐不住了，一拥而来。
“我靠！丝姐！”
“雨丝你终于回来了啊！”
“欧洲风水不错，丝姐靓丽不减呐！”
安雨丝稀稀散散寒暄了几声，从书包里翻出一堆零食纪念币等，散在桌上，“喏，这些给你们分！”
人们立刻惊喜地涌过来争抢。
“啊啊我要这个！”
“那个给我留一个那个好看！”
“丝姐威武啊！”
……
安雨丝趁机从温恬身后挤进座位，坐下来。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紫色小熊，“喏温恬，这送你的！”
温恬微怔，犹豫接过了，有些惭愧，“雨丝，我不是都说了不用带礼物，你怎么又带了。”
安雨丝轻笑，“我想给你带呗！你跟我客气什么呀！”
她刚想又说什么，走廊外这时呼啦啦响起什么动静。
不大，但乍然间却有些引人错愕。
安雨丝话一停，愕然往外看去。
温恬的心里一瞬也有某种预感。
果然下一秒，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楼梯拐角。
外面不知是哪个班的女生忽然高喊了声：“顾骁！王玲璐喜欢你！”
接着平起一片哄笑。
班里有男生吹起口哨，甚至有人推开窗要看热闹。
三班窗外正站着的一个女生满脸通红，又羞又愤地转身跑走了。
被喊的当事人却恍若未闻，直接大步流星走进教室，脸上说不清表情。
见他朝着这边走近，温恬的胸膛轻咚了一声，微窘地低下头。
上周五的事情她还没忘。
虽然他当时并没有说什么，但她还是觉得十分尴尬……
倏忽有风拂过，物理书的一角微动。身旁响起拉凳子的声音。
接着一阵窸窸窣窣，他在旁边坐定下来。
余光里轻瞄了他一眼，见他从头到尾都没注意过她，温恬缓缓吐了口气。
身边的安雨丝却不了解状况，惊讶极了，飞快拽住温恬衣角。
“我去什么情况！这人谁啊？”
“哦，他……”温恬想了想，组织了一下措辞，“是个转校生，咱班新来的。”
“新来的？”
“嗯。”她点点头，又说：“上周五刚来，叫顾骁。”
安雨丝恍然大悟，忍不住越过温恬向过道旁瞟了一眼，轻啧一声，“刚来就这样，好嚣张啊！”
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温恬干脆没回，顺着她的目光往旁看了一眼。
许是感觉到了她们的谈论，就在温恬刚看过去一瞬，他忽然也朝旁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正好撞了个正着。
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温恬瞬间呼吸一滞。
仅一瞬，她立即就避开他的目光，快速低下头。
一边的顾骁慢悠悠移开视线，唇角似笑般微扬。
·
周一上午没有太难熬的课，时光一晃而过。
中午放学铃一响，校园里立刻热闹起来。
一中非住宿的学生不允许留在学校午休，所以不过一会儿，半个校园已经空了。
顾骁双手插着兜，独自一人走出校门时，周围已经没了太多学生。
他径直就着绿灯穿过马路，走向西街巷口。
嗡——
就是这个时候。
一阵巨大的发动机声突然从巷子的拐角传来。
几辆摩托驶出，直接截住他的去路。
顾骁脚步一顿，敏锐抬起眸，目光触及到打头的人时，眉宇倏地一蹙。
他悄无声息撤后半步，做出防备的姿态。
周围的人大部分都只是学生，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都惊忡极了。
还有几个偷跟着他的几个女生见状一下傻了眼，惊恐地避开了些。
“又见面了啊顾骁。”
打头的男生一头黄毛，浑身流里流气的，嘴里还叼着烟头。
他挎着摩托车，有点睥睨似的地看着顾骁，话语得意。
“找你还真是不容易啊，上次居然就那么让你跑了，你以为你躲到一中老子就找不着你了？”
冷眼盯了他半晌，顾骁忽地“嗤”一声笑，懒散地撇开眼睛。
“我躲你，那应该是你比较庆幸才对吧毕强？”
“啥？”
“你是不是忘了上次是怎么进派出所的？”眉毛微挑，他似笑非笑的，“怎么着，今天还想再进一次宫？”
“操！”
一说起这个，毕强瞬间就气不打一处来。
烟头丢到地上，他直接跳下摩托车走过来，表情变得狠戾，“顾骁你他妈的，你找死么？！”
“咱俩谁找死？”
风把他半敞的校服吹得微飘。
他的语气比风还要漫不经心的。
“要不，你试试？”
随意扫了一眼这些人，顾骁笑得散漫，“你以为我躲你是因为怕你？我是懒得搭理你。就你这点人，再来十个八个都不能把我怎么样。”
毕强一时没说话。
歪着脑袋盯了他一会儿，他忽然一声蔑笑，作势拂了拂他肩领的灰尘。
“你倒是提醒我了啊顾骁！十个八个是不能给你怎么样，那你说，二十个呢？”
话音刚落。
下一秒，不远处的巷子口突然开来一辆灰色面包车。
车门打开，十几个人呼啦啦走下来，手里拿着些木棍铁棒等等，一个个凶神恶煞，迅速在他四周围成一个圆。
顾骁神色微顿，眯着眼向周围掠了一圈，最后视线又落到毕强身上。
毕强挑眉得意地看他。
他站直身子，慢吞吞将校服的拉链拉好了，右手顺势伸进校服口袋，握住随身的小刀。唇抿成一条线。
“有你的啊，毕强。”
……
温恬这一天放学因为被琐事耽搁，所以走得有些晚。
走出校门的时候，校门口早就没了什么学生。
慢吞吞地往西街的方向蹭，她心里有些苦恼。
唉。
她本来想着，今天找机会去问一问顾骁，那天究竟有没有捡到她的胸针的。
可是又没成功。
他这两天在学校里的风头正盛，她不敢当众跟他讲话。可是每当一放学，他总是很快就没影了……
到底该怎么问？
正想着，前面传来议论，以及惊恐的吸气声。
她错愕抬头，眼前的一幕瞬间令她怔住。
那有五六个人，看着好像社会青年的模样，打头的那个一头黄毛，隐约有点面熟。
而他们围着的不正是……顾骁？
她立即身子一闪躲到旁边的墙壁后，惊讶地捂住嘴巴。
她站的地方不算近，所以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但是看状况，那些人来者不善，明显是找顾骁的麻烦的。
顾骁一个人站在他们的中央，颀长的身子闲逸散漫，看着一点都不紧张。
可温恬却紧张极了，胸膛乱跳。
怎么办？她要不要帮忙？
可是……
这情况，她该怎么帮？
一个念头闪过，她浑身却抖得厉害，惊骇得不敢上前。
这时，黄毛似乎和顾骁说了什么，一辆面包车从远处驶来。
一群人从车上下来，手里拎着武器，迅速在顾骁身边围成一个圈。
温恬见状一愣，整个头皮都轰然麻了。再顾不得什么，一咬牙疾步跑上前。
“顾骁！”
……
站在人群中央，顾骁面目冷厉，姿态戒备。
他已经做好准备。
不远处的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呼叫。
“顾骁！”——
那声音细细软软的，似乎还夹着些细微的颤抖，明显来自一个女生。
他一怔，错愕地回头。
没想到会突然有不速之客，周围的人也愣了一瞬，跟着看过去。
只见不远处，一个瘦瘦弱弱的女生朝这边跑来。
她似乎有些害怕，明亮的大眼睛里堆满了惊恐，过肩的发被风吹得飘起。脸颊有奔跑过后的潮红。
在圈外慢慢停下脚步，她隔着几步的距离，瑟瑟地看着他。
“顾、顾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