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刚还隔空斗法大显神威的两位大仙瞬间给官差带走了,顿时将这些百姓们闪得慌,一个两个愣在原地,如同忽然失了头雁的鸟儿一般迷茫,喃喃着说不出话。
若是平地里蹦出个人来红口白牙的说黄大仙是骗子,大家当然会觉得这是污蔑,可那位展仙姑摆明了道行高深,就连黄大仙自己也承认了的,他还想与人家一同切磋、探讨哩!
试问这样一位高明的仙姑,一不图财二不为名,会无缘无故冤枉旁人么?
莫非,那黄大仙果然是骗子?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嘛!
不管是展鸰对诸清怀,还是诸清怀对展鸰,双方都已神交已久,中间也曾有数次碰面机会,只是两人都出于各种考量避开。一直到蓝源夫妇到来,展鸰去帮忙画像,这才初次见面,如今算来,还是第二回。
夏白先命人将黄大仙及其一干党羽押入大牢听候发落,然后便带着展鸰和席桐去了诸清怀平时处理公务的正厅。
进去的时候,诸清怀正在品茶。他穿着一身月白的半旧莲花纹直缀棉袍,扎着青色儒巾,简简单单,板板整整。
早年这直裰本是僧侣打扮,后来随着佛教兴盛水涨船高,也被人推崇,十分风靡,如今文人雅士更是爱的紧,若谁没有几件讲究的直裰穿出门去,简直要被人笑话死了。
诸清怀生的儒雅,更兼眉目清正,穿着这一身越发得益,端的是少有的美中年。
想来是最近诸多繁忙,这才多久不见?他就瘦的多了,只是精神头倒是更好了,翩然出尘的气质更胜从前,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便好似……翠竹成精,说不出的雅致。
因是好友的爹,展鸰也没好意思多看,只是不由得想,若是诸清怀一朝想不开了去诓骗世人,光这通身的气质吧,就比那黄大仙之流有说服力的多了。
见他们进来,诸清怀也不拿架子,放了茶盏叫他们坐,当下开门见山的道:“才刚听下头人来报,展姑娘似乎并未依计行事,可有甚么缘故?”
吆喝了大半日,又绞尽脑汁的忽悠,展鸰也实在是喉咙冒火、头脑发晕,并不同他来虚的,坐下之后先痛痛快快吃尽一盏热茶,又不紧不慢嚼了几块酥皮枣泥核桃糕,这才舒舒服服的吐了口气,好似重新活过来一般。
席桐微微挑眉,一开口便好似冰水肆意流淌,“大人又何必明知故问?”
他平时直来直去,并不代表他看不透,只是对这些弯弯绕绕本能的不喜。此时见诸清怀将心眼儿耍到展鸰身上,自然不悦。
他不高兴就是不高兴,管你是知州还是知府,都是一般的懒得遮掩。
展鸰也不说话,只是低头慢慢用杯盖刮着茶水表面的茶梗,几乎能感觉到胃中点心一点点被茶水润开,越发舒坦了。
谁都有自己的算盘,当官的想协调好方方面面自然更难,只是人家问什么就乖乖说什么……这可不是她的风格。
夏白若有所思,到底是诸锦耐不住性子,张口问道:“什么事?”
诸清怀有些意外的瞧了席桐一眼,忽然笑了笑,点点头,“话虽如此,却也想听听两位是怎么想的。”
这就是承认了,语气也比方才自在许多。
这才是平等公开的对话,展鸰安抚性的拍了拍席桐放在桌上的手,也不扭捏,在脑海中略略理顺了思绪便道:“非我不愿不忍,而是不能不可。”
昨天晚上她跟席桐两人熬夜做那些吓唬人的符咒时,就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细节被忽视了,只是两人一时间也分辨不出,直到今天展鸰替那对中年夫妇的儿子“占卜”,她才瞬间醍醐灌顶:
他们最初版本的计划可能无法完全推进!
原本他们想的是当众揭穿黄大仙的骗局,将他批的一无是处……符咒倒罢了,可这么一来,就势必会牵扯到占卜,因为卜卦是这两天他做的最多的事情。
然而就是这占卜,恰恰是碰不得的。
最大的阻力便是来自皇家,来自朝廷,来自整个大庆朝的百姓!
哪怕是科学高度普及的现代社会,占卜算卦依然大行其道,无数人趋之若鹜,更别提在“鬼神”横行的封建社会。头一个,圣人就极其崇信卜卦,上至文武百官,下至乡间百姓,都对此一道深信不疑。而朝廷中更设有专门的龟鹤所,便是汇聚天下占卜大师的所在,专门为王公贵族们占卜。
不管是他们真心推崇,还是为了平衡佛道两教,但占卜之术几乎是全民认同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说的更实际一点,好歹什么抓鬼、除邪祟的都有实打实的证据,拿出那些溶液来现场演示一番百姓们就会恍然大悟,可占卜呢?本就是玄而又玄的事情,怎么证明?
谁也无法证明它是真的,可同样的,也没人能够证明它是假的!
这种事情她都能想到,常年在政治圈儿打滚的诸清怀不可能想不到,可他为什么?
想到这里,展鸰下意识看向夏白,后者被她看的一怔,又本能的望向诸清怀。在得了诸清怀的颔首之后,夏白才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今日一早,大人就嘱咐过了……”
言外之意,他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若是展鸰能掌控局面自然是最好的,大家都省事;而即便她弄砸了,也已经消磨了黄大仙的气焰,开了好头,夏白他们只需要随便找个诸如“聚众闹事”的由头便能将他们带走,之后就都好说了。
这才对了,展鸰点点头,总算觉得一直缺着一块的拼图归位,一切都完整了。
夏白有些歉意的冲她跟席桐抱了抱拳,却听上头的诸清怀忽然来了句,“并非本官有意隐瞒,实在是无奈之举。”
一来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二来若是提前知会了,谁知这位展姑娘能否接受?临时闹开必然全盘皆输,倒不如先瞒着。
展鸰和席桐起身行礼,“大人多虑了。”
尽管席桐的表情还有些臭,不过却也明白诸清怀说的是实话。
本来么,为官一方的当政者就该是这个样子,也无需把计划中的每一个步骤都细细解释,不然效率低下不说,也确实容易出纰漏。
见他们是真的不在意,诸清怀倒是又多了几分赞赏,心下也松快了些。
此二人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和最器重的下属交好之人,若是因此事起了龌龊,他也不会好受。
如此甚好。
“我已派人去往其他州镇打探,不日就有结果,届时叫了苦主来,一同揭穿他的真面目才好。”
即便现在展鸰将他的戏法公之于众,也不过是点江湖骗术,且黄大仙这两天统共也没骗多少银子,即便百姓们发怒也有限。若他顺势认罪,依律也不过打几板子就得放了,反而不美。
展鸰点头,又正色道:“于占卜一道我实在是个外行,虽不推崇,却也觉得无需一棍子打死。若是用的好了,反而有助于民生安定。”
其实日常生活中的占卜很大程度上发挥的是心理暗示的作用,就好比她劝的那对夫妇和后面被逼着生儿子的女人……如果真能往正确的方向引导,百姓们不管干什么都信心十足、欢欢喜喜的,未尝不是好事一桩。
诸锦打从刚才就没说话,却也敏锐的觉察到周围气氛先松后紧,如今终于彻底松快下来。
她眼珠一转,笑嘻嘻道:“姐姐你还是个外行?我倒瞧着是个大家!爹爹,你不在现场不知道,展姐姐好生厉害,生生将那黄大仙比下去了,大家都心悦诚服,一个个的喊仙姑呢!”
“哦?”诸清怀笑得和煦,如同再普通不过的一个长辈,“我倒是想听听了。”
展鸰一看他笑的人畜无害的模样就有些发毛。如果可能,她是真心不想跟这些玩政治的深交。
心思太细密太复杂,稍不留神就给他们牵着鼻子走……哪怕跟这些人对坐喝茶吃点心呢,全身上下的弦儿都不得放松,若是隔三差五就这样,她非消化不良不可。
展鸰先给他们演示了一遍江湖术士们常用的戏法,什么捉鬼、驱邪、空手下油锅的,又自嘲一笑,“至于我,不过是推理罢了。攻心战,心理诱导加上一点观察以及合理推测,差不多就是那样了。”
诸锦他们却不信,也似懂非懂的,就听夏白惊讶道:“可是方才那夫妇二人分明一言未发,展姑娘你便什么都料到了!”
“猜的!”展鸰笑道,“他们正是上有老下有的年纪,既然两人都身体康健行动自如,那么不是问父母便是问儿女。”
众人点头,确实。
展鸰看向席桐,对方冲她举了举茶盏,示意她继续。
你就躲懒吧!展鸰斜了他一眼。
席桐有些无辜的眨了眨眼:我不善言辞。
展鸰隐晦的翻了个白眼,只得继续道:“世人所求无非功名利禄、康健与否,我见他们满面忧愁,却又不是火烧眉毛的样子,想来也不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再者,这几日城中许多药铺义诊,若是有病的,只管那里看去,又怎么会有人舍本逐末,放着好好的大夫不看,却先跑来这里?如果不是看病,那么十有**是关乎儿女,便是卜卦。”
诸锦追问道:“为何不是看风水?”
展鸰反问:“你见过几人看风水带着女人的?”
时下女子地位低微,许多事情都是不许沾边的,看宅邸风水便是其中之一。
众人点头,夏白又问:“那你又如何得知他家有儿子,还知道去青龙寺求的签不好?”
“大凡这个年纪的人,只要身体好,总能熬到生儿子,”说这话的时候,展鸰脸上就带了点儿旁人看不大懂的冷笑,“世人如诸大人这般看重女儿的又有几许?又何须巴巴儿出来算卦?即便算,恐怕也是婚姻大事,而此事往往会交托给媒人,爹妈轻易不会出马。至于签,若是在青龙寺求了上上签,他们又何须愁眉苦脸?更不必再来麻烦第二回。”
听到这里,就连诸清怀也多了几分兴趣,不由得追问道:“那若是他家中果然没有儿子呢?”
就好比自己,一把年纪了,不也只有一女承欢膝下么?
“所以我说一半是猜,”展鸰笑眯眯的,“若是没有,自然另有一套说辞,也不过混过去就罢了。”
经她这么一掰扯,众人只觉得如拨云见日一般,细细回想,果然是有迹可循的,只不过若想在瞬间将这些细节整合起来,绝非寻常。
展鸰解释完了之后,几人非但没觉得稀松平常,看她的眼神反而越发敬重了。
诸锦最是个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当即一脸求教的问道:“好姐姐,那你同那夫妇说的什么叫他们儿子转着圈儿的走,也是糊弄人的了?倒也有趣。”
“那倒不是,”展鸰摇头,“符咒是叫他们有个心理依托,转圈儿么,听他们的意思,那书生身体羸弱,即便满腹才气,也未必能受得了考场之苦。眼下他最需要的不是埋头苦读,而是先把身体锻炼好了,可若是直接说,他们心焦气躁,哪里能听不进去!少不得费些功夫描补一回。”
“换方向是怕他走的腻烦了,中间停一会是觉得他肯定一口气吃不下这么大的运动量……这法子虽然简单,却极其有效,等他累的什么似的,哪儿还有心思想些杂七杂八的?自然是倒头就睡。睡得好了,精神头自然好,神思清明,饭也能多吃几碗……如此下去,岂有不遂心顺意之理?”
说的众人都笑了,诸清怀也满面笑意的摇头,罕见的风趣了回,“虽然难免促狭,却也不失为一条妙计。如此看来,占卜果然不能戳破,不然岂不是给他们当头一棒?”
毕竟展鸰的招数是给他们“占卜”之后提的,若是当真大肆宣扬占卜是无稽之谈,那么文昌君的符咒自然就是耍人玩儿的,后头的炼体之法也就没必要遵从……
听了这话,展鸰心头一动,“大人不信佛么?”
诸清怀笑的淡然,“左不过人自己骗自己罢了,眼下尚且顾不过来,哪里还管的了什么来世?若果然有那阴司报应的,还要官府衙门和律法作甚?”
若果然佛祖在天有灵,他当年为了妻子四处请医问药求神拜佛,恨不得一颗心都挖出来供奉,何曾见佛祖菩萨显灵过?什么救苦救难,可见都是人自己编出来骗自己的。
展鸰和席桐飞快的对视一眼,都觉得里头有故事。
如今圣人都信佛,虽不至于打压其他教派,可也算上行下效,在任官员也大多或真或假的信佛,诸清怀这么说,几乎就是明晃晃说不信了,倒是稀罕。
诸锦听得津津有味,又问黄大仙桌子起火是不是他们做的,展鸰就看着席桐笑,“此事还需请教席少侠。”
见她有意给自己表功的机会,席桐推脱不得,只好瘫着一张脸言简意赅的说了:“琉璃、冰晶之类透明的凸面可聚热,彼时正午阳光正好,我只需远远地站着,将光汇集到桌布之上,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得将其引燃。”
从一家客栈进城之前,他们俩还特意下了一趟地窖,用里面存放的冰砖简单的打磨了个凸透镜。因天气尚冷,一路上用棉花包捂着,倒也没化多少。
自古以来,连三岁孩童都知道水火不相容,此刻他却信誓旦旦的说乃是以冰取火,怎能不叫人震惊?
这回算是连诸清怀都听住了,诸锦更是等不得,一迭声的打发丫头去弄了冰来如法炮制,果然点燃了纸张、布帛!
众人兴致盎然的说了一回,太阳就渐渐西沉,九忽然兴冲冲进来报告:“大人,才刚有人飞马来报,说是平西村那头有一村妇认出黄大仙乃是坑害她孩儿性命的元凶,愿意来指正!如今她正在家中收拾行囊并状纸,明日一早便能到了!”
“好好好!且派人看住平西村所属衙门长官,辖下出了人命却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他难辞其咎!”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诸清怀也忍不住一连叫了三个好,又对展鸰和席桐道,“你二人此番堪当头功,待此案一结,再论功行赏!”
这是好事,也是该得的,展鸰和席桐也不是那种做好事不求回报的傻子,当即方方站起来谢了。
要说大庆朝其实还是挺人性化的,律法严明,有法必依,而且还特别鼓励大家协助破案!律法条文中明确规定,百姓之中如有协助断案者,可依据功劳大给予嘉奖。若是功劳,那么当地父母官就能做主了,而若是大功劳,当地官府给一份嘉奖,还能再上报朝廷请求进一步犒赏。当然,后者往往得是轰动一时的大案,而且难免牵扯党派之争,十分复杂,能不能批下来也两说。
退一万步讲,即便批下来了,能否真正发放到个人手中,以及发多少,也得看当地父母官。碰到诸清怀这种厚道的,自然分文不少;可若是碰到王丙这种喜欢从油锅里捞银子花的,只怕层层盘剥之下,真正的有功之人反而成了陪衬。
天色已晚,展鸰也怕展鹤在家苦恼,便跟席桐起身告辞。
诸清怀亲自送他们出了院门。
“二位今日辛苦了!”诸锦十分夸张的一揖到地,笑道,“且家去好生休息,来日得了赏银,也好叫我沾沾喜气。”
展鸰笑着捏了捏她的腮,道了别,临走之前却又转回身来,神秘兮兮的道:“且等着吧,仔细盯着那黄大仙摆摊的地方,三五日后还有好戏呢!”
“什么好戏?”
展鸰却打定了主意要卖关子,任凭他们再如何追问也闭口不言。
方才几人说话的时候九不在场,展鸰在他心中的形象依旧神化,故而他这会儿看展鸰的眼神还是充满敬畏,简直连腰都弯下去了。
几人有心戏弄,也不说破,眼睁睁看着他恭恭敬敬的送展鸰出去。完了之后还在门口目送,“仙姑慢走~!”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九还各种唏嘘,“不曾想展姑娘竟还有另一重身份,日后我若是再去,可得注意些……”
出城回家的路上,席桐想起来又笑,“进了一趟城,你倒成了仙姑了,不知何日飞升回天?”
真要说起来,他们的身份也够多变的了。穿越之前经常角色扮演那是工作需要,没成想都到了这儿了,竟然还是各种折腾。
展鸰忍笑,摇头晃脑道:“天上冷冰冰的有甚好耍?滚滚红尘人世间,烟火繁华竞相连,甚是有趣,本仙姑已然决定留下不走了。”
两人相视而笑,朝着一家客栈疾驰而去。
暂时解决了黄大仙的事,且还有奖赏可拿,展鸰心情甚好,一夜无梦,次日便起了个大早,做了一大堆米线。等李氏他们收拾好了上工,就见院儿里已经搭起来好几排木头架子,上面飘飘荡荡挂满了晶莹剔透的米线,十分好看。
李氏看的入了神,“师父,您这又是弄得甚?亮晶晶门帘子似的,倒是怪好看的。”
“米线,南边的吃食,北方少见,煮着吃炒着吃都好。”
李氏凑近了细细观看一回,啧啧称奇,“这样晶莹透亮的,当真好看的紧。”
“上好的稻米做的,能不亮么?”展鸰道,又给她讲了关于米线的基础知识。
竟是稻米,那可真是金贵了,光是成本就老高,回头一碗得卖多少钱呀?李氏用心记下,又飞快的去洗手洗脸,挽了袖子过来,不由分说的抢了展鸰推磨的活儿。
“师父,不早就说了么,日后再有这样的体力活儿,您只管叫俺!这也忒见外了!您这样细嫩的肌肤可莫要磨坏了,俺瞧见都心疼死了。”
本来么,她是徒弟,替师父干活儿天经地义!奈何自家师父太亲力亲为,逼得她见天的得见缝插针的抢活干……
天下就没有她这样自在舒坦的徒弟!家里人都说她是上辈子烧高香才有今日造化,李氏,不对,李慧觉得他们说的挺对的。
被抢了活儿的展鸰笑了笑,当即退居二线,跟席桐两人一个递一个挂,配合的十分默契,偶尔再瞧瞧硬跟着出来的孩儿。
展鹤这子也逞能,非要跟着早起,死活不肯进屋,结果这会儿困的不行,被乳母抱着坐在旁边点头。
也不知这东西梦见了什么,嘴角就没放下来过,时不时傻笑几声,砸吧着嘴儿道:“嘿嘿,姐姐,香!”
展鸰失笑,才要说话就见二狗子过来了。
“掌柜的,之前您说的托人牙子买人什么的,昨儿他来了一趟,说人都备齐了,问您甚时候得空,他好带着送来挑选。昨日您回来的时候就不早了,我怕打扰您休息,就没说。”
席桐点点头,想了下,“你叫大宝进城知会一声,吃了晌饭就来吧,顺便再去确认下过几日来盖房子的人手够不够,一应的砖瓦木料也都别短着。对了,来人盖房子少不得要管饭,你找铁柱列个单子出来,看回头却账上领钱筹备。”
眼见着客栈添人势在必行,可眼下的屋子明显不够住了,展鸰早就想新盖房子了。只是寒冬之下土地都冻透了,只好挨到现在。如今雪已经存不住了,泥土也一日比一日软乎,可以开始了。
二狗子得了信儿去了,展鸰转头问席桐,“想吃什么米线?”
这会儿米线本来就没干透,略用开水泡一会儿就能煮了,倒也不费事。
“大清早的,微辣复合的吧,”席桐想了想,又补充道,“煮的,多加点豆芽和豆皮。”
所谓的复合就是展鸰自己创的菜谱,荤素都有,南北杂糅,口感极其多变,内容十分丰富。
她这个人的活力和机动性也真切的体现在做饭上,最直观的就是:展鸰很少循规蹈矩的按着菜谱来,总喜欢在里头加些自己的理念。虽然也偶尔失败,可一旦成功了的,周围人给的评价往往比在馆子里的更好。
“行!”展鸰将最后的米线放到笸箩里,径直抱到厨房去,席桐简单整理了下就跟过来,自己熟门熟路去找了香肠切。
他不擅长用菜刀,可架不住擅长玩儿匕首,故而切东西的功夫极好,一截香肠切出来也能摆满满一大盘,都能透过香肠看见下头的花纹了。
展鸰瞧了一眼就笑,“那些卖牛肉面的老板指定喜欢你这样的伙计,卖上一个星期的面,愣是费不了一块肉!”
席桐轻笑出声。
“对了,我最近让李慧他们杀了不少鸭子,鸭绒攒了好些,等会儿咱俩试着消消毒,看能不能做点儿鸭绒被啊鸭绒服什么的。鸭血也攒了不少,晌午可以吃毛血旺,大冬天不吃点辣的发发汗真难受。”
北方冬天太冷了,他们又是在野外,即便烧炕也得盖厚被子,两个轻快惯了的时常觉得压得慌。
席桐嗯了声,去替她洗豆芽。
展鸰泡了米线,仰头想菜谱,“再来个白菜炖豆腐,只用几片五花肉炝锅爆香,豆腐炖成奶白色,干干净净的。”
席桐这么个人爱吃甜,爱吃辣,还爱吃豆制品!前几日没顾得上,今儿就多照顾一回吧。
席桐果然欢喜,又认真看着她表达看法,“其实我挺想吃肉火烧的。”
上次的都没吃够!
可既然今天中午做毛血旺和白菜豆腐锅,那么配肉火烧就不对味儿了……
展鸰想了下,“乖,下回吧,先轮着吃。”
她实在是想毛血旺想的不行,等不了了!
“姐姐?”展鹤揉着眼睛进来,身后跟着乳母秦嫂子。
“醒啦?”展鸰擦干净手过去抱了抱他,柔声道,“先去洗漱,等你写完一张大字,早饭就好啦!”
展鹤点了点头,又捏着手指道:“鸭子,姐姐,想吃鸭子。”
刚才他梦见金灿灿的烤鸭了,表皮盐津津的,又香又脆,肉也肥肥的,用薄饼卷着可好吃啦!
他最喜欢吃鸭皮,可是姐姐却让他连鸭肉一起吃,嗯……看在好吃的份儿上,还是一起吃了吧。不然若是姐姐生气了,回头该不做了!
被这么一双闪闪发亮的大眼睛盯着看,展鸰觉得自己没办法拒绝他说的任何要求,当下用力点头,“好,咱们晌午就吃鸭子!”
展鹤的欢呼了声,蹦蹦跳跳的洗漱去了。
看着他圆滚滚的背影,展鸰就觉得今天一定是个好日子。
然而下一刻她一回头,就对上一双直勾勾的眼睛,吓得她哎呀一声险些跌回去。
这双眼睛毫无疑问是好看的,成熟中依旧透着纯粹,可里头那些沉甸甸的幽怨着实令人承受不住。
席桐眼疾手快的拉住她的胳膊,微微抿紧了唇,沉默片刻,忽然道:“肉火烧,想吃肉火烧。”
不管是语气还是语速,都与方才展鹤惊人的相似。
展鸰:“……”
稍后,展鹤就发现自家席哥哥一个人坐在厨房外头的桌边,面无表情。
他毫不犹豫的走过去,垫着脚尖将自己的胳膊送到桌上,拍了拍席桐的手,很认真地问,“哥哥,你不高兴吗?”
席桐看了他一眼,刚要习惯性的摸脑袋,可还没动手的就硬生生忍住了。
他要冷酷一点!这东西从某个角度来说就是自己的大敌!
见席桐没有反应,孩儿的两道眉头都皱起来了,忧心忡忡道:“哥哥,你不舒服吗?”
席桐的手指动了动,我忍!
“哥哥,你饿了吗?”家伙想了想,从自己口袋里翻出个荷包,非常珍视的打开,将里头的糖瓜掏出来,“哝,吃了糖就不饿了。”
白嫩嫩肉包子似的掌心里托着一颗米黄色的糖瓜,并不算出色的一幕,却惊人的拥有温暖人心的力量。
席桐忍不住了,“我吃了,你吃什么?”
展鸰虽然疼爱展鹤,可该严格要求的地方也从未放松,比如说读书练字,比如说控制饮食。如今展鹤每日只能吃一块糖果,谁求情也不管用,故而总是将这个荷包随身佩戴,宝贝的什么似的。
在孩子有限的世界里,的糖瓜便是他每天最甜蜜的梦。
然而现在,他毫不犹豫的将这个梦送给自己。
展鹤眨了眨眼睛,“我明天还,还可以吃呀!”
说这话的时候,东西一双大眼还是忍不住的往糖瓜上面瞟去,口水明显泛滥,导致说到一半就先吞了吞口水,这才顺利讲完。
糖瓜香香的甜甜的,吃一颗可以快乐一整天……
可是现在哥哥不舒服哦!
席桐忽然浅浅的笑起来,大手不再犹豫,轻轻按到这颗脑袋上,“哥哥没有不舒服,只是,罢了,你自己吃吧。”
“真的吗?”展鹤还不信。
“真的。”席桐点头,再次确认。
“那,”孩儿又吞了下口水,很认真的说,“那鹤儿要把糖瓜收起来喽?”
说着,胳膊就极其轻微的往后缩了一下。
席桐忍笑点头,“好。”
于是展鹤就欢欢喜喜的将糖瓜收了回去,动作轻柔又心的将自己甜蜜的梦塞回锦袋。
席桐拔葱似的将他提到自己大腿上,故作认真的逗弄道:“哥哥不开心,是因为姐姐说中午要做鸭子,可是哥哥想吃肉火烧。”
“啊?”孩儿有片刻的茫然,随即一张肉嘟嘟的脸都皱起来,“这样啊……”
“怎么办?”席桐继续逗他。
“那个,那个,”孩儿拼命开动脑筋,艰难的组织着语言,最后声的说:“鸭子很好吃的。”
见席桐眼中泛起一点笑意,东西又挪了挪屁股,凑近了哼哼道:“哥哥,吃鸭子嘛!鸭子好吃的!”
糖瓜每天都有,可是鸭子不是呀!
席桐哈哈大笑,提着他荡了下秋千,忽然就理解了展鸰的心情,“以后有什么事大可以说自己想说的,不必犹豫。”
看着这东西壮着胆子表达自己的想法,还真是挺有意思。
谁知展鹤听了这话,也不知想到什么,一双眼睛刷的就亮了。
他捏着手指头,期期艾艾的问:“那,那鹤儿可以一天吃两块糖瓜吗?”
席桐瞬间变脸,面无表情,“不可以。”
展鹤撅起嘴巴,委屈巴巴的跳起来,“不要哥哥抱了!”
哼,骗人!明明说可以讲的!
他是有志气的孩,才不要抱咧!
之前蓝源夫妇一事就能看出,展鹤这东西脾气颇执拗,这会儿自觉被哥哥欺负了,就下决心要很凶。
于是吃饭的时候,他就离得席桐远远的。
可问题来了,统共就一张方桌,席桐总是跟展鸰挨着坐,他远能远到哪儿去?最远不还是对面么!
所以展鸰就发现饭桌上氛围有些诡异:
孩儿一个人抱着脑袋大的碗嘶溜嘶溜吸特意给他做的牛骨汤米线,吃几口就要将控诉的目光投向席桐,然后低头,嚼嚼嚼。再啊呜喝一口汤,哇,好香哝……
不行,我在生气,特别凶!
于是抬起头来再瞪一眼,然后再吃一口豆芽;再看一眼,再咬一口卤蛋……
展鸰都替他纤细的脖子累得慌!
席桐凑过去飞快的把事情经过跟展鸰说了,后者哭笑不得,
“你们俩就为这个?”
你也是,席少侠,您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较劲?!
作者有话要说:席桐:“说罢,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展鹤:“我想一天吃两块糖瓜。”
席桐:“不行,没得商量!”
展鹤:“呜呜,哥哥是大猪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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