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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转眼两天过去,在蓝源夫妇的不懈努力下,展鹤总算把对他们的态度从人贩子提升到了路人,虽然依旧没有笑脸儿,可好歹见了不跑了,真是令人欣慰;
    而在展鸰的不懈努力下,上到蓝源夫妇,下到大树大宝等一干人等,都齐刷刷胖了一圈儿……
    晚上等展鹤睡了,蓝源夫妇就道:“展姑娘,席少侠,你们看?”
    两人就这么眼巴巴看着,等着展鸰的回答。
    展鸰放在膝盖的手攥了攥,忽然猛地站起身,一言不发的向外走去。
    蓝源夫妇以为她临阵变卦,都急得不得了,刚要起身追上去,却听已经走到门口的展鸰丢下一句,“明天一早就走吧。”
    左右都是要走的,长痛不如短痛……
    这一夜,展鸰没睡,也睡不着。
    她把能打包的东西都打包了一份,衣裳、零嘴儿、各色吃食,并一一写了条子搁在里头,该什么时候吃,该怎么吃,都有。
    席桐也没睡,也没劝,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跟在她后面看她忙活。
    一直到外头公鸡叫了头遍,展鸰才如梦方醒的坐下,然后看着满桌包袱叹了口气。
    “我这还没结婚呢,怎么就儿行千里母担忧了呢?”
    她的本意是说句笑话调节气氛,谁知事到临头才发现一点儿不好笑,根本笑不出来。
    席桐看了她一眼,倒了杯热热的姜枣茶放到她手边,“想了就常去看看。”
    、
    说完,他又去从火堆里扒拉出来一个地瓜,心翼翼的拍掉外面的浮灰,剥去脏兮兮的外皮,露出来里面金灿灿热腾腾的瓤儿来。再从铁板上取下切开两半烤着的白馍,瞧着外壳已经微微泛出金黄,这才嗙嗙将一块卤牛肉剁碎了,又加了点辣椒酱和豆芽菜,做了简易版的肉夹馍,“忙活了一整夜,先吃点东西垫垫,不然胃又该难受了。”
    他们这些人风餐露宿、三餐不定是常态,要么一连几十个时没得吃,要么赶时间顾不上细嚼慢咽,久而久之,没几个肠胃好的。
    展鸰本来没胃口的,可难为他一番心意,且瞧他吃的香,渐渐地也觉腹中饥饿,不知不觉将眼前的食物吃光了。
    看着她面前空荡荡的盘子,席桐也放了心,又摸摸依旧干瘪的胃部,“没吃饱,我瞧着还有昨儿剩下的饺子,做个煎饺吧,你要几个?”
    展鸰张了张嘴,倒也觉得烦闷暂时远去了,一狠心,“十个!”
    席先生向来都是以沉默无声的眼神和表情、动作明示、暗示自己下厨,如今好容易亲自动手,不吃倒是对不起他一番心意。
    席桐嗯了声,挽了袖子,将昨晚剩下的饺子拿出来,挨个分开,又倒了油在锅里。
    饺子是木耳、香菇、虾仁的三鲜饺子,有些素,却鲜的很,如今加了蛋液做个煎饺,又是一番滋味。
    他没怎么下过厨,可架不住手巧,做起来倒也像模像样,饺子底部金黄,上头也油亮亮的,更难得的是竟一个都没破。
    展鸰心里总算欢喜了些,“瞧着往后也不必我下厨了。”
    席桐瞧了她一眼,又去剁了姜末倒在醋碗里,这才连盛着煎饺的大盘子一道端过来,唇角微勾,“照葫芦画瓢罢了,趁热吃吧。”
    整天看她做饭,便是个傻子也该会了。
    这几天展鸰食不下咽的,都没怎么正经吃饭,如今倒有了胃口似的,又咔嚓嚓蘸着香醋吃完了大半盘煎饺,剩下的席桐都收拾了。
    吃饱喝足的两人缩在高背椅子里烤火,懒洋洋的,又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忆了下之前做任务时候的事,外头就渐渐亮起来了。
    展鸰苦笑,想说什么最后又都统统咽回去,最终憋出来一句,“就这么着吧,我可不想把自己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我自己还经常吐槽那种掏心挖肺给人养孩子的圣母电视剧呢,随缘,随缘吧!我去准备早饭。”
    早饭是金灿灿的两样饼子,一个土豆丝鸡蛋饼,里头点缀着碧绿的葱花,外酥里嫩咸香可口;一个冬日常有的黄番瓜饼,软嫩多汁,又带着瓜肉本身特有的清甜软糯,也十分好吃。
    粥是腊肉蔬菜粥,先将肥瘦相间的腊肉切丁煎了,然后再与上等白米一同火熬煮,快好的时候加入各色菜干儿,出锅后红黄白绿多色相间,不肥不腻,咸津津香喷喷,色香味俱全。
    再弄一碟香油和香醋拌的风干鸡丝,点缀上绿色的芫荽,切一碟金黄流油的腌蛋,几样凉拌的萝卜丝、腐竹、白菜心等开胃菜,虽不算特别丰盛,也很过得去了。
    展鹤照样自己吃的饱饱的,饭后还拍着圆滚滚的肚皮给展鸰看,展鸰笑着笑着眼睛就开始发酸。
    “来,姐姐跟你说件事儿。”她冲展鹤招招手,朋友就乖乖过来,搂着她的腰,仰着脸看她。
    展鸰这会儿是真笑不出来了,她抬手摸摸家伙热乎乎的脸,又指了指对面望眼欲穿的蓝源夫妇,“鹤儿,那是你的爹爹妈妈。”
    其实这两日展鹤已经知道了,可就是不说话,听了这个就把脑袋往她怀里一扎,鸵鸟似的不肯接受。
    “乖,”展鸰拍拍他的脊背,尽量委婉又轻柔的说,“爹爹妈妈很想鹤儿啊,你是男子汉啦,先去陪陪他们好不好?姐姐呢,最近实在抽不开身,过几日同哥哥一起去看你”
    话未说完,展鹤就拼命摇头,一双手死死抓住她的衣服,喉间发出呜呜的声音,好似绝望挣扎的兽。
    蓝夫人看了,忙满脸堆笑的上前,又试探着伸手摸他的脊背,“我儿,娘想你想的肝肠寸断,你就当陪陪爹和娘,好不好?”
    可这会儿的展鹤哪里听得进去,啪的一下反手打在她的胳膊上,干脆又绕到展鸰另一边,一边哭一边摇头,一张脸儿水淋淋的。
    被亲儿子推开的事实如同给蓝夫人来了当头一击,她的脸刷的白了一层,若非丫头扶着,只怕要跌坐在地了。
    蓝源上去拍拍她的手,蓝夫人好像找到了情绪宣泄的闸口,也捂着嘴哭了出来,“老爷,他不亲我,不亲我,我们的儿子,他不亲近我呀!我不怨他,可是我恨我自己,是我无用,护不好自己的儿子!”
    嫡子被抓一事本就是她的一块心病,数月来压得她快死了,如今好容易看见一点光亮,却骤然被告知这光不过是海市蜃楼,汹涌而来的失落和自责瞬间将她吞没。
    她自责,蓝源又何尝不是?饶是他满腹经纶,此刻也说不出任何开解的话来。
    作为父母,却让无辜稚子卷入**,他们确实失职,这是不争的事实。
    大人哭,孩子叫,院子里乱作一团,谁心里都不好受。
    展鹤已经哭得打嗝,流下来的眼泪把衣服前襟都打湿了,还在拼命摇头。
    展鸰自己都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强忍着没掉泪,又强迫自己板起脸,“鹤儿不是最听话的好孩子吗?就当去做客,成吗?你先走,过几日哥哥姐姐就去看你!”
    她是真不想叫这孩子走啊,可瞧着蓝夫人那痛不欲生的样儿,若果然说出口了,只怕就要一尸两命……
    再者,这本就是人家的孩子,她有什么理由在孩子还不懂事的时候强行留下?
    想到这里,展鸰一咬牙,朝蓝源大声道:“大人还等什么,快叫人备车啊!”
    听了这话,展鹤哭的越发大声,抓着她衣服的手都泛白了。
    见此情景,蓝源也有些不忍,可想到自己子嗣艰难,如今妻子这一胎还不知是男是女,到底是吩咐下去,“备车,准备回驿站!”
    今儿是最后一日了,考虑到妻儿如今的状态都不大好,他准备先在驿站休整片刻,明日一早便出发。
    展鹤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稍后被抱上马车时也死活不肯撒手,展鸰一咬牙,干脆将外袍脱下来,一起塞到车上,然后猛的转过身,“走吧!”
    孩儿的哭声骤然放大,他试图手脚并用的冲下车,可是却被蓝源死死抱住,只得死命的扒着车窗,努力伸着脖子往后看。
    展鸰不敢回头,生怕忍不住追上马车抢人。
    蓝夫人生怕事情有变,连忙叫启程,马车嘎嘎响着,终于缓缓朝南边驶去。
    哭声越来越远,展鸰把自己的掌心都掐出了血,席桐叹了口气,过去把自己的斗篷解下来给她披上,抓起她的手使巧劲儿掰开,“何苦呢。”
    “不,不走~!”
    沙哑稚嫩的声音随风飘来,两人俱是一震,然后齐齐回头。
    就见不远处蜿蜒的道路上车队飞快行进,带着车帘不断晃动,中间一扇车窗中探出个憋得满脸通红的脑袋来,一边哭一边朝这边撕心裂肺的喊:
    “不走!”
    “姐姐,不走!”
    “鹤儿不走~!”
    “姐姐!”
    有那么一瞬间,展鸰觉得自己像死了,大脑停止运转,胸膛里头空荡荡的,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能看,眼前只有刚才那幅画面翻来覆去的回放。
    也不知过了多久,展鸰终于回神,她呆呆的看着已然空了的大道,喃喃道:“席桐,你听见了吗?”
    席桐知道她现在其实并不需要人回答,所以自己只需要安静聆听即可。
    “鹤儿说话了。”
    “他说,他不想走。”
    “他喊我姐姐啦……”
    席桐叹了口气,觉得她的手在自己掌心一点点变凉,便扶着她往回推,“回去吧。”
    展鸰跟丢了魂儿似的,木然的跟着他走,走了几步,忍了几天的泪终于吧嗒掉下来一滴,烫得她的心都疼了,五脏六腑都纠结到一块。
    鹤儿不想走,可终究是被他喜欢的姐姐亲手送走了。
    席桐把她按在炕上,又点了火盆,这才瞧着她的脸上重新有了血色。
    他去取了药酒,掰开她的掌心上药,“别伤心了,等回头他们安顿好了,我陪你去看就是了。”
    “不一样啊席桐,你懂的,”心里的疼痛完全压过了掌心的疼,展鸰长长叹了口气,“许是我自私了吧……其实不用我说,你也明白的,或许这一去就是永别啦。”
    人都是善变的,而孩子,更加健忘。
    或许现在还与自己难舍难分的鹤儿要不了多久便会重新投入到亲生父母的怀抱,而更多更精彩的新鲜事物也会逐渐占据他的视野,等全新的世界完全接纳他之后,他还会记得自己这个姐姐吗?
    人都是感情动物,而感情却是处出来的。
    诚然,距离或许会产生美,但更多的,却还是距离。
    哪怕是再好的朋友,再亲密无间的关系,当他们之间同时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截然不同的环境,无论多么浓烈的感情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磨灭,最终消逝于无形。
    古老而有限的回忆能支撑多久?谁也不敢说。
    不管是亲人、恋人还是友人,所处的环境不同,接触的人不同,双方的差异会越来越大,共同语言则会随之减少,那些曾经被珍视的回忆也会耐不住一次次的冲刷,开始变得黯淡无光,最后支离破碎,彻底消散在成长的路上。
    “席桐,”展鸰垂下头,看着给自己认真上药的席桐,“谢谢你帮我争取。”
    她知道自己不在的那段时间,席桐肯定跟蓝源说了什么,不然对方前后的态度不可能变的那样多。
    席桐鸦羽似的两排睫毛抖了抖,没抬眼,“即便争取了,也没什么用,对不对?”
    展鸰笑了笑,缓缓吐出一口气,无限唏嘘的仰头看着房梁,“是啊。我只是不死心罢了。”
    其实她早就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即便争取了探视的权力,可于大局也不会有太大改变。
    不然若果然只是一次短暂的分离,日后他们依旧会亲密无间的话,她又何必这样执着,这般伤心?
    困兽犹斗,她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拔出萝卜带出泥,王同知的儿子害了他老子,然后他老子又害了旁人的老子,众人见这次诸清怀雷厉风行,同时上报了沂源府知府和圣人,都知道他是要动真格的了,纷纷决定自保为上,素日里帮着王同知撑腰的也都一个两个哑了火,任凭他再如何上蹿下跳的打点也不敢冒头了。
    开什么玩笑!
    那诸清怀摆明了是算总账,贴出告示去叫差役日夜宣读,招了成百上千的百姓进来诉苦,可算是捅了马蜂窝。多年来积压的冤屈一朝爆发,简直触目惊心:喊冤的、叫屈的、递状纸的,不一而足,还有当场撞柱的,血流满地。
    那王同知在黄泉州作恶多年,分明只是一介知州,然其穿着用度极尽奢华,庭院庄园修建的如同宫殿般华丽,身家丰厚不敢预估!短短几日,就有上百户农民来哭诉,说他多年来强买强卖,侵占良田数千亩;又强行上门勒索收钱,但凡谁家开个铺子,若不提前打点好了,隔日必然有地痞上门勒索,若是不给,轻则有人隔三差五捣乱,重则晚上一把火点了,只叫你做不成买卖,落个家破人亡。
    又有他们父子俩强抢民女,收受贿赂帮忙打点考试的,各类案件堆积如山,令人发指。
    原本诸清怀只知道王同知有罪,但却万万没想到他竟如此胆大包天,竟连科举考试都敢插手,试图左右朝廷用人,当真罪无可赦!
    一连数日,诸清怀都带人彻夜忙碌,觉都顾不上睡,如今好歹才算有了点眉目。
    诸锦心疼不已,一日三餐都要亲自过来催着,诸清怀越发感慨了。
    既然是当官,就该为民做主,可为何有的人偏偏要祸害百姓?你自己勤勤恳恳的,治下百姓安居乐业,自己也共享天伦,难道不好么?
    诸清怀叹了一回,诸锦就帮他捶背捏肩,十分周到。
    “说罢,你这丫头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几日如此殷勤,必然有所求,快说了吧,省的爹爹日夜猜测。”
    诸锦嘿嘿一笑,没口子的拍马屁,“到底是爹爹,果然慧眼如炬,女儿什么心思都逃不过您的法眼。”
    诸清怀给的说的笑出声,摇头道:“你呀你。”
    “爹爹,”诸锦给他剥了个蜜桔,眨巴着眼睛道,“这次若果然能处置了他们,是大功一件吧?”
    听说都惊动圣人了,又牵连甚广,数据巨大、情节恶劣,许多百姓都说了,若是诸大人再治不了王同知,想来后头的官儿也没这个胆量,左右都是死,与其让王同知及其党羽继续作威作福,倒不如大家拼死一搏,上京告御状!
    如此这般的,上头的人想压都压不住。
    诸清怀点点头,想到这里有些激动。
    他又联络了不少官员,一同发力,想来此番政敌一派不伤筋动骨是不可能的了,少不得要有人抄家灭族。
    如此一来,国库充盈,圣人又可继续安插心腹,自然是高兴的。而圣人高兴了,自己一来无愧于天地良心,二来不怕说句世俗的,他也升官有望。
    官大一级好办事。锦儿没了娘,又没有兄弟扶持,外祖家渐渐地就疏远了,事儿情倒罢了,可若是真碰上大事,也未必靠得住。而偏偏自己的兄弟又不靠谱……趁活着的时候,自己多往上升一级,这些家人也多些依仗,百年之后他也多放些心。
    “那个,爹爹,”诸锦眼珠转了转,鬼兮兮的,“展姐姐他们此次,算是头功吧?”
    “说什么傻话,”听到这里,诸清怀大约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了,不由失笑,“展姑娘固然有功,却也有限,不过是个引子罢了,多少人都蛰伏已久,此刻借这个由头厚积薄发罢了。”
    诸锦说的理直气壮,“若不是赶巧了展姐姐有本事,能降服了王雄,不然此事定然又要叫王丙抢在前头,抹的干干净净,你们哪里这么容易抓到把柄?还不知得再等几年呢!”
    她叽叽喳喳的吵得诸清怀头疼,且展鸰确实有功,谁能想到一个纤纤细细的弱女子有这样大的本事呢?
    “好,算你说的有道理。”
    “不是算,本来就是!”诸锦一瞪眼,“再说了,她还救了蓝家弟弟呢!”
    “前头的就罢了,此事不妥,”诸清怀摇头,“公私分明,此乃一家私事,如何能与国事相提并论?休要胡言乱语。”
    “那行吧,”诸锦也知道轻重,便按下不提,又继续争取道,“爹爹,嘿嘿,我听说,那王丙名下好些店铺……”
    诸锦揉面似的缠磨了自家父亲许久,然后便如同得了大便宜似的兴冲冲跑出来,差点撞到迎面过来的夏白。
    “大冷天的,你这是去哪儿?”
    “快闪开!”诸锦难掩兴奋,三步两步绕开他,飞快的跑远了,只在空气中留下一句话,“我去找展姐姐!”
    夏白站在原地瞧着她橙黄的斗篷在空气中鼓的老高,如同春日下天上飞的纸鸢,好似把他的魂儿也带走了似的……
    诸锦来的时候,展鸰还有些失魂落魄的。
    今天是展鹤走的第二日了,她还没习惯,常常无意中就喊出他的名字,周围众人都想劝又不敢劝。
    这档口,敢直接提及此事的也只一个席桐罢了。
    “你不必担心,如今天气已然转暖,他们走的又是官道,还正经带着护卫,每日住的也都是驿站,重兵把守,不会有事的。”
    展鸰叹了口气,短短几天,她都觉得叹的气比过去二十多年加起来的都多。
    “我自然是知道安全的,只是怕他不适应罢了。也不知他哭没哭,闹没闹,早上吃的什么,晚上睡得好不好……”
    席桐才要说话,外头又响起来诸锦欢快的声音,“展姐姐,我来啦!我有礼物送你!快先上些好吃的哄哄我!”
    这个姑娘身上好似永远带着一股欢快劲儿,只要听见她的声音,便叫人不由自主的跟着欢喜起来。
    展鸰噗嗤一笑,本能的丢开思绪,拍拍衣裳上的褶子迎出去,“大姐请坐,好吃的没有,不过些乡间野食罢了,还望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诸锦哈哈笑着,大咧咧摆摆手,大马金刀的捡了张椅子坐下,先瞧了她的脸色,见虽然有些黯然,但整体瞧着还好,就先松了口气,才敢继续开玩笑了,“晌午饭还没吃呢,正肚饿,来些酒肉!”
    展鸰知道她是故意逗自己开心,心下感动,便笑着拧了拧她的脸,“好好好,有上等肥鸡肥鸭,只还没熟呢!”
    两人笑了一回,诸锦眼前就多了杯茶,一抬头,竟是席桐!
    她登时就吓了一跳,本能的觉得后脑勺发凉,猫踩尾巴似的蹦起来,很有些受宠若惊的道:“不敢不敢,不敢劳烦席少侠……”
    席桐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这才重新坐了回去。
    诸锦给这一笑吓得浑身发毛,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再次战战兢兢的坐好之后,才心翼翼的问展鸰,“展姐姐,你今儿给席大哥吃了甚么东西?”
    平时她跟夏白过来,席桐总是面无表情的爱搭不理,偶尔他们缠着展鸰的时候,时不时还得个眼刀子,或是肆无忌惮的释放冷气,像今儿这样端茶倒水的,谁敢想?!夏白在这儿估计也得是这个反应!
    展鸰轻笑出声,转头冲席桐柔和一笑。
    她知道席桐这是在别别扭扭的对诸锦变相开导自己的行为表示感谢,不过做得太隐蔽,估计这粗神经的姑娘也想不明白。
    罢了,自己知道就成。
    难得席少侠纡尊降贵的给倒茶,诸锦觉得哪怕里头下了巴豆也得喝光!于是端起来就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完了之后打个水嗝,这才心满意足道:“展姐姐,我记得前儿你说想在城内开家铺子来着,可选好地方了?”
    连日事多,展鸰都没顾得上这个,闻言摇头,“还没呢。”
    黄泉州经济繁荣,经商风气极盛,故而好铺面也是一处难求,不光拼财力,还得拼人脉、运气,缺一不可。
    展鸰不过是个中途来的外来户,短时间内还真没能挑到合适的。
    她就在琢磨,若是实在不行,就先去福园州瞧瞧,左右这两座城池距离都差不多,且也有张远和赵戈两个熟人,想来也未必行不通。
    诸锦就笑嘻嘻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放在桌上铺平了给她看,“展姐姐你看。”
    展鸰和席桐都凑过来瞧,就见上头横七竖八画了好些线,虽然构图简单却看得人眼晕,一时有些茫然,“这是?”
    “这是城中几条主干道呀,”诸锦浑然不觉,又兴冲冲的指着其中几个朱砂画的红圈道,“你们瞧,这几处铺面可好?”
    能不好吗?城中央最好的临街位置,都是两层或三层的楼,光是租金就足以吓退绝大部分人。
    “你的意思是?”展鸰知道诸锦不会胡乱开口,心头忽然一动。
    “这是王丙,哦,也就是那个王同知被查封的家业中的一部分,我想着你要开店,与其舍近求远,去找那些次一等的,倒不如从这里头挑,又便宜,地段又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展鸰和席桐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动,不过该问的话还得问明白。
    “锦儿,我知道你对我好,也想逗我开心,但决不可叫你爹做什么徇私舞弊之类的事情!”
    诸锦哈哈大笑,摆摆手,“展姐姐你放心吧,我才不敢呢,这本来就是常理。因他们霸占的田庄地铺等都带不走,除了特别出色的直接原样收了,后面圣人亲自处置之外,一般的和家具摆设等不是特别值钱的都折成现银转卖出去,只记录个大体数额折算多少银子,大的才要列个单子交上的。这卖也有门道,往往在还没正式公开买卖就陆续开始交易了,价格也远比后来的低,你要是不抓紧些呀,后面就不剩什么好的了,也不合算呢。”
    说完又挤眉弄眼的笑道:“其实不过是你应得的罢了,若非此次案件敏感,爹爹必要亲自替你们向上头请批嘉奖银子呢。”
    即便贪赃枉法了,当官的也是当年正经科举出身,算来都是天子门生,对内差不多就是打圣人的脸了,这样的事儿,谁敢请功?
    说的三人都笑了。
    听说是惯例,展鸰这才放了心,果然选了城中央一栋位置极好的三层楼。
    诸锦又道:“机不可失,依我说,展姐姐你还是趁此机会直接买了的好,日后不干了或租或卖,都绝对亏不了本。”
    展鸰和席桐一合计,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又算了下钱,倒也够了,便应了。
    诸锦点头,“不必着急,我先家去同爹爹说,叫他知会下头的人,说此处地产已有人要了,银子且等最后一同买卖的时候再给也成。”
    展鸰松了口气,又对席桐笑道:“还得多亏席掌柜入股,若非如此,我可没法儿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银两。”
    诸锦收了“地图”,闻言笑道:“这算什么?姐姐不还有我么?还怕你日后不还不成?”
    三人说笑一回,展鸰忽然又想起了一事,顺便问诸锦有没有马,诸锦一怔,倒是拍手笑了。
    “瞧我这记性,似姐姐这般飒爽人物,自然是要骑马的!这个好说,也不必急,回头我一道说一声就是了,夏白甚是识马,就打发他挑去,这些日子他没白吃了这里的饭,也该出些力气了!”
    三人正说着,忽听外头一阵马蹄乱响,紧接着铁柱便带着一人进来,说是蓝大人那头来的侍卫。展鸰一看,果然是个熟脸。
    好端端的,蓝源那边遣人来做什么?他们不是今天一早就上路的么?
    三人齐齐站起,异口同声的问:“可是鹤儿出事了?”
    那侍卫跑的满脸是汗,闻言抱拳道:“公子自昨日便一直啼哭不已,不吃不喝,如今嗓子都哑了,还有些发热。夫人本就抱恙,心急如焚,两相交加便病倒了,大人特遣的来请展姑娘过去。”
    展鸰发誓,她对蓝夫人的印象确实一般,但绝对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可听了这些话,她心底深处依旧无法克制的感到一丝窃喜。
    因为她明白,她的鹤儿,很可能要回来了!
    正好诸锦也挂念的很,事不宜迟,三人立即启程。
    如此紧急,自然是不能骑骡子的,席桐便叫她与自己共乘一骑,三人两骑马跟着那侍卫沿着来时路狂奔而去。
    这是展鸰第一次上官道,果然平坦又宽敞,马儿跑的又快又稳,两侧景致也比别处更讲究,可偏偏她没心思看,满心满眼都是想象中鹤儿可怜巴巴的样子。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驿站终于近在眼前,外头早有一个丫头等的着急上火。
    那侍卫提前出示了腰牌,众人滚鞍落马,脚下一刻不停的往里走。
    丫头带着绕了几个圈,就见蓝源热锅蚂蚁一般在院子里打转转,见他们来了也顾不上许多,连连拱手作揖,“展姑娘,儿啼哭不止,如今大夫说喉咙略伤了些,也不吃不喝,劳烦展姑娘去劝一劝!”
    展鸰顾不上跟他多礼,略拱了下手就往里走,到了门口却又生生刹住,转过头去,一字一顿的问:“蓝大人,您想好了吗?我此番进去,开弓可就没有回头箭了。”
    展鹤那东西瞧着软绵绵的,实则是头犟驴,一旦他认准了什么事,绝不会回头。如今能闹成这般模样,就说明蓝源夫妇前些日子的努力尽数前功尽弃,即便自己哄得了一时,也哄不了一世,那么让步的只能是蓝源夫妇。
    蓝源果然僵了下,片刻之后摆摆手,整个人都好似苍老了许多,“去吧,不日我将把鹤儿的老师与乳母送过去,还望展姑娘多费心思……日后能时常相见足矣。”
    短短几个时辰,他的脑海中便如同爆炸一般进行了无数次挣扎,最终在成才和儿子的性命康健之间,他还是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后者。
    他们夫妻已经对不起孩子一次,如今……
    这样的安排自然是最好的,即便他不说,展鸰后面也得开口。她跟席桐两个人教导孩子识字和做人的道理就罢了,可若说到传授学问,那是万万不能够的,专业的事情还得专业人士来做。
    至于乳母,客栈的事情一日比一日多,展鸰本就时常觉得左支右绌的,若能有个信得过的人帮忙照看鹤儿,自然是求之不得。
    她真心实意的跟他道了谢,这才进屋,果然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
    是展鹤。
    想来家伙哭得太久太用力,这会儿听着都没什么力气了,叫人心疼。
    他们进去的时候,还有几个丫头正在变着法儿的哄着他吃东西,旁边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一个劲儿唉声叹气,“少爷不进点东西可不成,如此下去,可怎么撑得住?”
    见那几个丫头急得直哭,展鸰上前道:“我来吧。”
    众人齐齐抬头,连展鹤的哭声都停了片刻,不过马上便哭的更加大声,又朝她张着胳膊要抱。
    才分开一日而已,可展鸰却有恍如隔世之感,先上去抱住软乎乎的东西,“姐姐来了,鹤儿不哭,不哭。”
    展鹤还是哭,死死搂着她的脖子喊道:“姐姐坏,鹤儿乖,不走,不送鹤儿走!”
    听他的嗓子哑的这样厉害,展鸰一颗心疼的直哆嗦,忙安慰道:“不走,不走了!姐姐同你爹爹说了,咱们吃了饭便家去,姐姐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被骗过一次的东西还不信,还是诸锦和席桐等人轮流说了,这才渐渐止了。
    连大夫加丫头一大群人见他总算不哭了,都松了口气。
    这下可好,本就粘人的东西如今成了树袋熊,跟个大挂件似的吊在展鸰脖子上,谁往这边一动弹他就要哭。
    无奈之下,还是展鸰苦口婆心的劝了半天,从挂在脖子上改成抱着胳膊窝在怀里。
    不吃饭可不成,展鸰又托丫头送了碗粥进来。
    好几顿不吃了,一次可不能吃太多。
    东西也是饿狠了,老老实实喝完一碗粳米粥还有些意犹未尽,哼哼着还要吃。
    展鸰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家去再吃,啊,乖。”
    “鹤儿乖,”展鹤赶紧说了一句,点头如啄米,也不敢要了,生怕被丢下。完了之后还补了一句,“姐姐做的好吃。”
    真是的,这会儿还知道挑食呢!
    众人既心疼又好笑又好气,到底是舍不得怎么样他。
    从昨天过来到现在,展鹤就一直没正经合过眼,现在身边有了最信赖最亲近的哥哥姐姐,再加上也吃饱了,困意如潮水般涌来,没多久脑袋就一点一点的了。
    展鸰心疼他,“先睡吧,醒了姐姐带你回家。”
    “不睡!”展鹤赶紧摇头,又抱着她的脖子,眼泪汪汪的道,“睡了,姐姐送鹤儿走!”
    他总算开始说话了,可因为长时间不开口,难免有些生疏,如今大部分时间还是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听起来就格外可怜。
    “不走了!”展鸰道。
    “不信!”展鹤哑着嗓子道。
    展鸰:“……”
    这倒好,如今自己的信用值恐怕是负分了。
    正僵持着,外头又进来一个丫头,“展姑娘,夫人醒了,想请您过去说几句话。”
    展鸰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走吧。”
    这次可是正经带人家儿子走了,她总得有点表示,想来蓝夫人也是满肚子的话想嘱咐。
    谁知刚一起身,展鹤就大声道:“不去!”
    展鸰无奈,若抱着他去,还指不定把蓝夫人刺激成什么样儿呢!她说了半天,总算各退一步,叫席桐抱着展鹤,自己速去速回。
    展鹤委屈巴巴的看了她许久,又伸出手指,眼泪汪汪的道:“拉钩钩,姐姐,不走!”
    展鸰一阵心酸,“不走,等会儿咱们回家!”
    两人拉了勾,展鹤这才转移到席桐怀里,又熟练地找好了位置,“哥哥。”
    席桐嗯了声,抬手拍拍他的脑袋和屁股,“睡吧。”
    家伙摇头,死命抻着脖子盯着展鸰的背影看,可到底困极了,此刻的怀抱又格外安心,挣扎了许久后,终究一点点合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呼,要回家啦!哈哈哈哈哈!我可是个甜文作者,挺胸抬头叉腰,哼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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