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谁都没想到展鸰捡到的孩子竟然就是蓝辄。
诸锦喊出这一句之后,蓝源夫妇就冷静不了了,抓着她问因由,诸清怀对各中曲折并不了解,也实在没见过女儿口中那个叫“展鹤”的孩子,一时插不上嘴,正巧瞥见夏白在门口打手势,便顺势出来了。
夏白将前不久一家客栈发生的骚乱说了,“人都一个不漏的带回来,且收押在牢房内,大人现在要去审审么?”
“你说这里头有谁?”诸清怀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王丙王同知之子王雄。”夏白一字一顿的重复了遍。
就见诸清怀微微挑了挑眉毛,表情十分耐人寻味。
他没急着说话,夏白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只是立在身侧等候吩咐。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寒风卷起墙角堆积的雪沫,吹得二人衣角猎猎作响。虽然寒风刺面,可此刻竟令人觉得有些痛快。
忽听诸清怀哈哈大笑起来,“好啊,好得很!”
王丙在黄泉州盘踞多年,横行乡里,百姓积怨已久。诸清怀早就想将他除了,另提拔一位能干务实的好官,奈何王丙虽已呈颓势,可到底烂船尚有三千钉,兼之他这几年行事越发谨慎,露出来的首尾始终不痛不痒,诸清怀一时也奈何不得。
若不能一击即中,他只能暂时忍耐,不然打草惊蛇不说,上官若见自己一味检举些琐碎事,时候久了难免厌烦,反而遂了王丙的意。
如今王丙之子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恃强凌弱,且被抓了个正着,岂不是天大的机会?
“王丙身为百姓父母官,不但不思为民分忧,以报答圣人知遇之恩,反而欺上瞒下,自己祸害百姓、鱼肉乡间,又纵容长子肆意打杀,俨然践踏律法,视皇恩于无物,实在可恶!”诸清怀捻着胡须原地踱了几步,“我必要上报知府大人,再亲自请了折子!”
三言两语就扯到律法和圣人身上,瞬间给王同知父子扣了一顶一般人根本担不起的大帽子,再想摘可就难了……
机不可失,他如果不抓住此次机会,顺着这个口子撕撸开来,日后越发奈何王丙不得了。
夏白称是,可又不免担忧,“大人,王丙不过区区一介同知,如何会有这般包天狗胆?此事说不,可说大,也实在不算大,难保不被他在朝中的靠山压下来。”
“不错,”诸清怀赞许的看了他一眼,“只靠这些,自然是不成的。”
这个夏白的确是可造之材,堪称文武双全,功夫好,人可靠,难得脑子也活泛,嗯,不错,不错的很呐!
“本官正打算亲自写个告示,稍后你叫人张贴出去,但凡有欲告发王丙极其党羽罪行的,本官必然一查到底!”
如若一己之力拉不下王丙,那便煽动万千!请万民之愿!
二人正要往书房去,那边诸锦就追了过来,满面急色道:“爹爹,干爹干妈他们要出城!”
席桐知道现在的展鸰很不对劲,不过他没问,因为他大约已经猜到了缘由。
来的时候着急,回去的更快,似乎是眨眼功夫,席桐就看到了一家客栈的影子。
回家了。
他才来了几天,却已然将这里当成了家,这是在现代社会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曾经他住过的处所虽多,也不过栖身之所罢了,冷冷清清冰冰凉凉,开门关门只有自己……
可是现在,他们很可能要失去一名成员。
又往前走了一段儿,一个的身影欢快的跑了出来,瞧见他们之后还跳着挥手,只是挥了几下便又扭着圆滚滚的身子折返回去,席桐哑然。
待二人的双脚重新踏上地面,展鹤又蹬蹬跑了出来,怀里抱着两条热乎乎的大手巾,身后跟着桃花、铁柱等好几个人,都生怕他跌倒了。
朋友聪明伶俐,难得又乖巧懂事,大家都很喜欢他。
去而复返的展鹤飞快的凑到跟前,献宝似的将手巾高高举起,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铁柱替他们牵了牲口,见状笑道:“才刚桃花那样照顾孙木匠,大爷瞧见了,也跟着学哩!”
展鸰就觉得鼻梁发酸,两眼发涨,喉头跟有什么堵住了似的,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席桐瞧了她一眼,弯腰接了手巾,分了一条递给她,又用大手揉了揉展鹤带着皮帽子的脑袋,“真乖。”
湿热的手巾似乎换回了展鸰的神志,她这才如梦方醒的眨了眨眼,然后将手巾盖在脸上,用力擦了几下,拿下来的时候,一张脸都有些红。
“谢谢鹤儿,鹤儿真棒。”她的声音微微有些低哑,干脆弯腰将家伙抱起来亲了一口,这才进屋。
她真舍不得呀。
似乎是觉察到她的情绪反常,展鹤远比平时来的更加乖巧,短胳膊紧紧搂着她的脖子,肉乎乎的脸也贴上去,展鸰心里就更难受了。
见素来开朗的大掌柜一反常态不说话,二狗子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只好以眼神询问跟在后头进来的铁柱。铁柱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这两位掌柜的不知何方神圣,都七拐八绕的比别人多长了七八个心眼子,他们愿意叫人知道的事儿才会说出口,不想让人知道的,连个风儿都听不见,哪里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能窥探出来的。
“掌柜的,”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孙木匠从后面过来,手里还举着一张图纸,有些期待还有些忐忑的问,“俺画了个书架的图纸,您瞧瞧可还中意吗?”
话音未落,就见铁柱与二狗子齐齐看过来,吓了孙木匠和桃花一跳。
二狗子转过身来,冲他杀鸡抹脖的比手势,偏孙木匠老眼昏花的,愣是没看明白,“啥?”
二狗子急得不行,才要靠近了说,却听打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的展鸰道:“我瞧瞧。”
总算是出声了!
铁柱和二狗子齐齐松了口气。
甭管是什么事儿,能排解出来都要比憋在心里强。
见展鸰果然埋头看图纸了,铁柱到底没忍住,大着胆子问席桐,“二掌柜的,可是才刚那伙匪徒惹展姑娘生气了么?”
席桐摇摇头,“不是那个。”
铁柱还想继续追问,但见席桐没有继续说的意思,只得停了。想了想,又去给他们泡茶。
外头还冷着,两位掌柜的急匆匆跑了一趟难免沾染寒气,还是吃些姜枣茶。
展鸰看图纸也没把展鹤放下来,就这么稳稳当当抱在怀里。展鹤显然很喜欢同姐姐亲近,也欢欢喜喜的伸着脖子看那图纸,哪怕什么都看不懂。
她看过一回,指着一个位置画了个圈,“干脆做成博古架的样子,这里高些,还有这里,也都高高低低的错落开来,木材长短板子也能插换着用,且回头天气暖和了,还能摆个花儿什么的。”
孙木匠连连点头,“要的要的。”
他们这些做活的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会主动明确提出要求的客人,如此一来客人容易满意,匠人也知道该往哪个方向下功夫,省时省力效果还好。
最怕的就是那些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一开始看什么都说“成”“差不多就得”,偏偏这样前期好打发的,到了后头最容易出岔子……
两人说完了图纸,展鸰一抬头就看几乎所有人都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面上是难以掩饰的担忧,不由得心头一暖,“怎么了?”
铁柱和二狗子齐刷刷摇头,异口同声道:“没怎么!”
展鸰又看席桐,见他眼底亦如此,又笑了笑。
“时候不早了,我去厨房瞧瞧咱们晌午吃什么。”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掌柜的这强颜欢笑的模样着实令人不放心,二狗子就拍着胸脯毛遂自荐道:“掌柜的,您忙活了这么些日子,不如歇歇,左右就咱们几个人,我去把头晌的包子热热,再夹些菜,炒个芽菜,也就是了。虽说厨艺比不上您和李大姐,可估计照葫芦画瓢也差不离哩!”
“我来,”展鸰抱着展鹤站起来,“左右此刻无事,再说,说不得稍后会有客人到,太过简薄了不好。”
“客人?”铁柱好奇,“谁啊?诸姐么?”
“你们甭管了,”展鸰缓缓吐了口气,朝外头抬了抬下巴,“去把院子打扫打扫,地面也清理了,别叫人看了笑话。”
一朝得知儿子下落,想来蓝大人夫妇是耐不住性子的,最迟午后必来的。
铁柱和二狗子满头雾水的对视一眼,虽然依旧十分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去了。
反正无论如何,掌柜的总会有法子的,听她的总没错。
孙木匠也带着桃花去后面修改图纸,又看木材晾干的如何,席桐跟着她进了厨房。
展鸰将展鹤放在一旁的高脚椅子上,叮嘱他不许胡闹,挽了挽袖子洗手,就听席桐沉声道:“若你不愿意,其实也未必没有法子。”
这些日子以来,展鸰对这个孩子的喜爱是显而易见的,哪怕自己也很愿意身边多这么个东西。席桐最不愿见到的便是展鸰伤心难过,且今日匆匆一面,那蓝氏夫妇瞧着也未必可靠……
“其实这件事上我本也没什么发言权的,毕竟不是他的正经监护人。”展鸰苦笑一声,叹了口气,忽然觉得世事无常,太过无奈。
“你是,”席桐斩钉截铁道,“如今的你是黄泉州百姓,而他是你的弟弟展鹤,在籍的亲人,怎么就没发言权?”
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展鹤就抬头笑了下,灿烂得如同外面天上的太阳。
展鸰回了个微笑,转过头来后又迅速收敛,一边给莲藕刮皮,一边出奇冷静的分析,“我不能,席桐,我真的不能。”
“他还这样,难得又这样聪明,他的未来有无限种可能。”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这个时代,到底科举还是大溜儿,若是他自己长大了,学的满腹经纶又不想入朝为官,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我随他。可现在,他懂什么呀?我们不能替他做决定,而我们又能教他什么?”
席桐的眉头皱起来,不过到底没说话。
展鸰咔嚓嚓将莲藕切成大块,又去找了排骨,“寒门难出贵子,诸锦也说了,那位蓝大人乃是三元及第,如今才三十来岁已官居知州,前途不可限量。若是鹤儿长于他膝下,将来能少走多少弯路?若是我强留下他,将来又会如何?他也不过是一个商人的弟弟,得先从坭坑里往上爬,或许努力半辈子都不如蓝少爷出生时就含在嘴里的金汤匙……”
人脉真的太重要了,商人之后和官宦子弟所拥用的平台天差地别,前者不过芸芸众生中的一员,随波逐流罢了;可后者,却得天独厚,将来无论是经商、从政、务农,甚至是单纯做个潇洒风流的文人墨客,庞大的人脉和关系络都能叫他事半功倍,轻易达到常人穷极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席桐也正是深知这个道理,所以才没继续劝说。
他跟展鸰都是决定半隐居的了,周围环境如何无所谓,可展鹤不同。
正如展鸰所言,他还太,需要去外面走走看看闯闯,见识了无限广阔的世界,然后才能决定自己究竟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哪怕是一只鸡呢,在疾风骤雨电闪雷鸣中穿行过茫茫大海和无限高山之后,即便再回到地面上,也已经涅槃重生。
展鹤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用稚嫩的手指在另一只手心里一下下的写字。
他是喜欢读书的。
如今《三字经》《百家姓》展鹤俱都已经读熟背会,可熟练默写,且基本意思也领会吃透,眼下就连《千字文》他也读了约莫三分之一。当初诸锦第一次知道时也不免惊呼,何等的聪慧灵秀!
这样一块璞玉,展鸰怎么忍心辜负?
她又叹了口气,拿了菜刀准备剁排骨。这动静会有些大,席桐想也不想就去替展鹤捂了耳朵。
东西茫然的抬起头,还以为哥哥同自己游戏,也笑着伸出胳膊去捂他的耳朵,展鸰抽空看了一眼,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莲藕排骨汤,糖醋里脊,凉拌腐竹,醋溜白菜,红焖干茄条,炒腊肉,再弄几个现成的凉菜摆盘,约莫够了。
想来,今儿大家也未必吃得下。
席桐跟着打下手,替她将泡发的腐竹捞出来控水,又去备辣椒油。
展鹤也想跟着,却转头就被念了一句,“罢了,且收收心,去描红。”
孩儿有点委屈,说好了一日描红六张的,早晚各三张,他今早上的三张已经写好了,怎么突然加功课?
席桐端着泡有风干茄子的陶盆进来,见状道:“罢了,何苦为难自己?叫他跟着玩儿,只别磕着碰着也就是了。”
既然决定了要还回去,眼下多看一会儿是一会儿。
展鸰到底狠不下心,只好叫他过来,跟着认菜。
为官做宰可不光是学问好、会写文章就行了,更多的还得体察民情、了解民生,旁的她也实在不能够了,且先培养着全方位发展。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饭做好了,铁柱和二狗子帮忙端上桌,正好奇究竟会来什么客人,以至于这般丰盛时,就见桃花往门外瞧了一眼,有些无措的道:“掌柜的,来了几辆马车,甚是华贵!”
她长到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漂亮的车驾。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谁都没想到展鸰捡到的孩子竟然就是蓝辄……”
聪明伶俐机智万分的读者:“我们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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