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逆流而上
“别人说找我有正事儿，我倒是信。你张守发说找我有正事，却是真的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了。”穆子航冷笑道。
张守发知道自己在穆子航眼里的分量，也不计较穆子航态度，却是看了一眼扇子，然后略显诡秘地朝穆子航说：“穆大少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穆子航不知道张守发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看张守发的表情又不像是没事找事的闲扯淡，于是朝那颗开满槐花的槐树走去，张守发亦步亦趋地紧跟了上去。剩下扇子站在回廊处，一个人孤零零的。
偌大的宅子，因为缺了人气的滋养，在这夜间里，就显得越发的冷清了。
扇子很不适应这样的冷清，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蝉，然后端了穆子航吃过面条的海碗，进到厨房里收拾去了。至于鬼鬼祟祟的张守发要跟穆子航说什么正事，倒不是扇子想要过问和关心的。况且，扇子对张守发这个人根本就不了解，只是本能地感觉这人不像是个好人。
旭日东升，一艘轮船顶着长江的滚滚洪流逆流而上。正赶上洪水泛滥的季节，长江河道里的洪流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般，在狭长的峡谷将拥塞咆哮着奔涌而下，那一泻千里的气势，直叫船上的人看得心惊胆战。湍急的江水浑黄污浊，泥沙俱下，若是丢下一件漂浮物下去，眨眼之间就被江水带到看不见的远处去了。
这是一艘硕大笨重的大轮船，在这样水势湍急的水道里逆流而上，没有强劲的蒸汽机作为动力支撑，是根本没有力量跟这样的江水抗衡的。整艘轮船，机器仓和煤仓占据了船体本身一多半的空间。蒸汽机的轰鸣声合着湍急喧嚣的江水声，端的是嘈杂无比。特别是轮船蒸汽机的轰鸣声，火仓里的煤铲铲煤的声音咔擦直响，听来甚是刺耳。铲煤工正挥汗如雨地朝着火仓里补充着燃料。
这是一条终年行驶在长江水道上的轮船。船体是经过了专门的设计，和别的轮船不同之处在于，除了机器打，马力大而外，船尾的螺旋桨推进器就有两部。舵也除了主舵而外还多出了两张比较小一点的辅舵。只有具备了这样的非凡力量，才有能力捅这一泻千里，连屋子般大小的石头都可以冲走的湍急洪流抗争。它那刀刃般的尖形船头迎头插入直冲下来的巨浪，将一道道凶狠的巨浪一劈两半，让这些巨浪分崩离析地哀嚎着从船舷溃缩到船尾，混合着被推进器翻搅起来的浪花，野兽打滚般地朝着两边的悬崖脚下碰去。
轮船本身只容得下为它工作的人员。即是从那个英国籍船主一直到洗船板的宁波籍水手。一百多位旅客，则全部拥挤在用钢索绞绑在轮船左舷的另一艘比轮船还大还长还高，用木头构造铁皮包裹的两层仓船中间。
仓船的空间虽然尽量利用了，但头等舱的客人在船头的仓面上还是有一间不大的餐室。餐室里摆着两张小小的方桌，十几张小小的骨牌凳子。让人感到新奇而又不同于一般餐室的，除了雪白和浅绿两种油漆色彩外，在靠壁的地方，还有一整套完全不是中国人家所用的餐具，和餐具上方悬挂着的一面金漆框子的玻璃镜子。
虽然名字叫餐室，其实除了每天三餐外，客人们几乎是不离开它的。两张小方桌当然也不会空闲着，除了用它来吃饭，还供给八个或者十个旅客打麻雀牌。打麻雀牌的尽管额定每桌四个人，顶多还容许两个挨着轮子做梦的人。这是一种现时比较流行的赌博娱乐项目，比什么纸牌都显得大方。更比牌九，红黑宝要文艺一些。那些但凡号称上等社会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全都爱好它，每逢一张牌桌旁边，必定会围着几个看热闹和爱出馊主意的人。
头等旅客当中有两个人始终不打牌，也不凑到牌桌上瞧上一眼。这一主一仆的两人就是穆子航和扇子。
穆子航和扇子都不不能适应船上的颠簸，轮番着吐了不知道多少回了。穆子航一副恹恹倦倦的样子，扇子更是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两个人都像是霜打的茄子，整个的焉掉了……
扇子的手里始终紧紧地抱着一个包裹，她用失神的眼神可怜巴巴地看着穆子航，穆子航也看着扇子，摇头苦笑。他知道扇子一定是后悔死跟他出这趟远门了。
“少爷，我们还有遭多久这样的洋罪才能够到上海啊？在这样下去，我怕是跟你到不了上海就会死掉的。”扇子又朝穆子航问同样的话。
穆子航无精打采地说：“我也不知道啊！我让你别跟着我出来，你偏不。现在知道出门在外不是那么好玩的了吧？还是你犟，你遭这样的罪，也怪不得我了。”
穆子航说这话的时候，故意用半开玩笑的口吻。他是想尽量把紧张兮兮的扇子放松下来。
“我可从来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就是觉得难受，把吃的好东西都吐出来。”扇子说。
“你没怪我就好。我们都咬咬牙坚持一下吧，也是头一回坐船，这样的颠簸换做谁都是不会适应的，顾忌再坐上一阵子，我们也就挺过头晕目眩这一关了。”
扇子却一撇嘴地说：“你说那个如茵姐姐也真是，留在家里跟你成亲有什么不好，偏偏要跑到大上海去。我也听说大上海是个花花世界，也是如茵姐姐花心，贪恋那样的花花世界，所以才害得你要跑这一趟。”
穆子航却说：“你个小孩子家家的，不懂的事情就不要瞎评论。你说的如茵姐姐才不是贪恋你说的那个花花世界呢！她是有理想和追求的人。她是去追求她的人生理想去了。我和你跟如茵姐姐比起来，是落后了……”
“我们都被她害成这样了，你倒还帮她说话，我妈还真的没有说错，你就是个死心眼。换作另外的人，兴许找就把她忘到爪哇国去了。凭你少爷这样好的条件，要找什么样的姑娘找不着？偏偏就要在如茵姐姐这棵树上吊死。你说你这样，如茵姐姐知道也还罢了，可是，如茵姐姐根本就不知道啊！你说你这样是不是冤得慌？”扇子很不服气的说道。
看来，在扇子心里，她对如茵是充满怨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