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七 出来找人
人群从四面八方涌向曲沃,小摊小贩全在这一天密密麻麻地出现,从玄武大街摆到朱雀大街,再从青龙大街摆向白虎大街。冰冷的天气,热闹的人声。
墨殊的眼睛似玛瑙一般闪着光,他放下书本,满脸希冀地看向路虎,“出去走走怎么样?”
路虎:……不怎么样。
他苦着脸,“主子啊,您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外头可都有官兵守着呢!”
墨殊哼了一声,撇开脸不说话了。
路虎见他又拿起来了书本,心下松了一口气,悄悄退了出去。
人一走,墨殊就放下书,浅灰色的眼睛游移着,似在打什么主意。
天上飘起了雪,墨殊看着轻如柳絮的小雪,眼睛更亮了。外头太冷,他便收拾书本回了房。关上门,闭紧窗户,他迅速地冲到衣柜前,在里头翻找。
少顷,窗户蓦然打开。一阵风雪冲进来,宋昌愿携着雪跳上了桌。熟练地关上窗,一回头,墨殊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浅灰色的眼睛熠熠生光。
宋昌愿惊得后退了两步,身子靠在窗上,圆圆的猫眼警惕地看着他。
墨殊见此就笑了,眼睛笑得弯弯的,笑容干净清澈,好似邻家大哥哥,他用一种很温柔的诱哄的语气道,“你要不要出去玩?”
宋昌愿:……能不能不要用这种狼外婆的语气说话。
墨殊见她不答,就换了一种方式,“曲沃今天有集会,你跟我一起处去看看?”
宋昌愿:要出去你就自己出去啊?为啥要我跟你一起?
墨殊还在循循善诱,“外面有卖糖葫芦、绿豆糕、糖炒栗子和寿桃,小贩们还有些会卖面具卖古董卖胭脂水粉和香囊,晚上还会搭戏台子!”
宋昌愿:你还想玩到晚上?
怎么说都没用,墨殊气得一拍桌子,“你到底去不去?”
“喵?”为什么非要我和你一起去?
“因为……”墨殊瞥了她一眼,忽然皱起眉,“你刚刚跑哪儿去了?身上这么脏,小虎端盆水进来……”
我去!宋昌愿飞跃而起,两只爪子就要去堵他的嘴,被他轻飘飘闪开,看她的眼神里全是得意。
他得意地抬起脸,“你自己收拾一下,我去换身衣裳,等会儿我们一起出门!”
她一只猫有什么好收拾的?!宋昌愿气鼓鼓地蹲在桌子上,一只爪子恨恨地挠着桌子。
墨殊从内室里出来的时候,身上深蓝色的胡服已经换成天青色,头上还多了一顶帷帽。
那帷帽居然是两层纱的,长长的拖到膝盖,一眼望去,除了衣裳的颜色和脚,什么都见不着。
矫情!宋昌愿斜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跳下桌,抬脚就往门外走。
墨殊蹙眉,“等一下。”
宋昌愿停下脚步,冷冷地望着他,你还想怎么样?
“你就这样出去?”
不然呢?难道还要她头戴大红花腰束绿丝带尾巴扎个蝴蝶结地招摇过市?
“可是……”他指了指她的眼睛,“你这样出去我会很容易被人注意到的。”
“要不?我把你放进篮子里?”
宋昌愿:……公子您还是自个儿出去吧!
“那你想怎样?”墨殊微微变了脸色,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宋昌愿眼睛一亮,指指他的头,站你头上!
“不行!”
宋昌愿冷眼睨着他。他就结结巴巴地道,“那样……那样我还怎么带帽子?”
也是,宋昌愿点点头,目光放到了他的肩膀。
“更不行!”
宋昌愿的脸就冷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姑奶奶倒是要看看你这回还有什么理由。
墨殊果然说不出来,左手捂着被她看过的右肩,就怕她一个箭步跳上来。公子殊洁癖犯了,说什么都不想让她上去。
宋昌愿心高气傲,也不是个肯让步的,见此便跳回桌子上,推开窗看雪景。
墨殊看了她一眼,转过身自己走了。
见人走了,宋昌愿就趴在桌子上,爪子愤愤地挠着桌,木屑横飞,不一会儿便飘了一地。
心情莫名有些烦躁,她便默念三千弱水诀,念了许久都没静下心,反倒是看到了丹田中的元晶。
淡金元晶中的冰蓝色小点格外的刺眼。宋昌愿默默地看了看它,就继续试着催动元力。三千弱水诀念了一遍又一遍,元晶就是不动弹。
有文化的人念书会越念越有精神,没文化的念着念着就睡着了,不巧,宋昌愿就是那个睡着了的。
睡着的她没发现,在她体内冻结的元晶,忽然缓缓地、缓缓地转动起来。
……
路虎在厨房忙忙碌碌了半个时辰。到了吃饭的点出来一看,院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疑惑地走到自家主子房前,窗户大开,除了桌上睡着的一只猫,房里一个活物都没有。
路虎顿时就脸色煞白,“主子!”
骤然被人吵醒,宋昌愿很是不耐,抬眼神情冷漠地望着他。
担忧战胜了恐惧。路虎奔上前,面色惨白,“主子呢?他、他是不是出去了?”
宋昌愿点点头。
路虎脚下踉跄,“糟了糟了,主子不认识路!”一边说着一边向后门奔去。
速度快得宋昌愿都没来得及拦下。
收回爪子,宋昌愿纠结得原地转了好几圈,墨殊居然是路痴?知道自己是路痴还那么爱往外跑?!想起他方才诱惑她一起出去的神情,宋昌愿恍然大悟。难怪他出去要人陪。
性子那么倔强作甚,要人陪不会直说啊?!一边想着一边跳下桌,宋昌愿急急忙忙就要往门外跑,忽觉元晶一热,金光闪过,小奶猫瞬间变成老妖婆。
麻烦!宋昌愿皱着眉,随手推上窗,冲向了墨殊的衣柜。
打开衣柜,里面是颜色分明的三个色,左边天青右边深蓝,中间是几套玄色且花纹繁复奢华的广袖深衣。
左手快速拉起一件衣服,宋昌愿一边穿一边想,这衣服的摆设怎么跟上次看到的不一样?
她动作极快,不过片刻就把胡服穿好,并且还把长出一截的衣袖裤脚都绑好了。穿上明显太大的鞋子,宋昌愿的眼睛往内室一瞟。内室里的衣箱整整齐齐地叠满了一面墙。
她走过去打开一看,上头置着几件衣服,下面放了一床被子。再打开另一箱,被子垫底,上面丝帕占据了半边江山。第三箱,帷帽加被子。
宋昌愿无语望天,拿起一顶帷帽戴在头上,迅速走出房间。
赶到后门时,路虎正在爬墙,被她冲上前一掌拍下来,借势跳了出去。
“留在这里,我去找他。”
路虎被拍下来,愕然地望着那道天青色的身影,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那个老妖婆……什么时候这么高了?
宋昌愿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的身量在奔跑中一点一点变高,佝偻的背一点一点挺直,面容也一点一点年轻。
墙头上那个天青色如剑般锋利颀长的身影分外引人注目,一队羽林卫持枪走来,喝道,“什么人?”
宋昌愿冷漠地俯视下方,看得一队人头皮发麻,忍不住就退了两步,就是这两步的时间,再看去时,墙上的人影已经消失。
“见鬼了!”
宋昌愿翻过另一条街,不再往墙头上走,她跑了一会儿,找不到人也就慢了下来,不再无头苍蝇似地乱跑。
人海茫茫,举目望去,看得眼睛都花了。她停下脚步。一阵细思,北边是去晋国王宫的方向,墨殊既然要逛集会就必定不会往北边去。
那便往南边走吧!
街道两旁都摆满了小摊,摊子上的东西五颜六色,宋昌愿却没心思往上头瞧,她的眼睛飞快地掠过左右两旁的人,在其中寻找着墨殊的身影。
她在这边找着人,另一边也有人找上了她。角落里的两个男人。一个高高壮壮,手臂肌肉结实,看着就不是个好惹的。另一个又矮又瘦,个子还没拿高壮的一半高,神情猥琐,看着也不像个正经人家。
两人低声交谈了一阵儿,商定好了策略,高个儿的便出马了。
看准了那个天青色的身影。高个子风风火火大踏步地往前冲,气势汹汹的模样看得道路两旁的人都害怕地往一边躲,眼神同情地望着那个被他瞧上的倒霉鬼。
更有好事者乐呵呵地停下脚步看好戏。
天青色的身影慢悠悠地走,高个子急冲冲地朝前撞,好戏一触即发。
只听嘭的一声响,街道上关注着这事儿的人都做了同一个动作,瞪大眼张大嘴,脸上的惊愕收都收不住。
事情发生得跟预想中的不太一样,预想中的应该是高个子冲上前,一撞就把那个天青色的身影撞飞。
可惜,人是撞飞了,飞的却是那个故意撞人的。
那个高壮的个子撞上那个天青色身影,就像撞上了一个弹簧一样,嘭地就飞出两尺远,轰隆的巨响响彻街道,街上瞬间寂静了。
天青色的身影弹飞了人,却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往前走,高个的却倒在地上,一只手捂着后脑勺,疼得面容扭曲,起都起不来。
整条街都静了下来,人群中,不知是谁拍了拍手,高声喝道。“好!”
看戏看到精彩处一般鼓起了掌,少顷掌声雷动。
掌声里宋昌愿维持着原来的步速,慢悠悠地往前走,帷幔纱极厚,众人看不见那面纱下的脸,就只看见那道天青色的身影,背脊笔直,目视前方,步子缓慢,走路无声。
整个人毫无生气,连每一步之间的距离都一样。有些聪明的就猜出了什么,面色一变,悄悄地往后挪了几步。
当事人没有任何反应,掌声也就渐渐消停,眼见着那道身影就要走出人群,一个矮个子忽然冲了出来。嗓音凄厉地道,“大哥——”
他猛地冲到宋昌愿面前,指着她骂道,“伤了我大哥,你还想跑?”
这话一出,旁观的人就发出了唏嘘声。
众人都议论纷纷,矮个子面上就有些挂不住,却硬厚着脸皮嚷道。“说吧,我大哥叫你伤得这么严重,你要怎么赔?”
唏嘘声更响了,有人就说道,“哎呦这老赖皮两个可真是不要脸,分明是他自个儿往上撞的,自己伤了自己,如今却叫人赔?”
“他们俩就不是个好的。干这事儿可干得多了,曲沃的人谁不是看到他们就闪,也就欺负欺负外乡人了。”
议论声越来越响,面前这个人的眼神也极恐怖,暮气沉沉,毫无生气,看得人头皮发麻冷汗直下,矮个子额上沁出了薄汗。却不敢抬手去擦,壮着胆子说出那句话之后,他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高个子哎呦哎呦的叫唤声惊醒了他,矮个子一咬牙,往地上一坐,鼻涕眼泪一起流,“没天理啊!外乡来的也敢这么嚣张啊,欺负我们这老实厚道的本地人,我大哥都被打得起不来了啊,苍天啊——你倒是睁开眼睛看看啊!”
这人声音着实难听,本就是个低沉的公鸭嗓,非把自己当太监来喊,似刀锋在金属上划出的滋滋声,听得人耳朵都要炸了。
宋昌愿找人找得心烦,偏偏撞上这么个找茬的,呜哩哇啦一大堆晋国话。倒三角眼一脸麻,鼻涕眼泪一起擦,这四样糊在一起简直就是个凶案现场。
跟墨殊一起住得久了,什么时候沾上了洁癖都不知道,偏她自己还一点都没有察觉,斜睨着那张让人恶心的脸,宋昌愿此刻简直要暴走!
从小到大,宋昌愿遇到的事情最麻烦也不过是用刀子解决。一刀下去什么事都没有了,只是这事一看就知道不是用刀子能解决得了的,她也不想解决,抬起脚便踏过了那人,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一干围观群众都惊呆了。
正常人遇到这种事儿,要么抡起拳头对着干,要么扯起嗓子打擂台,再不然砸钱了事,这种把人当空气的反应,还真是头一回见着。
那矮个子也呆了一下,随即就以为她怕了,心下一喜,乘胜追击,往前一扑就抱住了宋昌愿的脚。
“打了人还想走?你走得了吗你?!”
矮个子得意地抬起脸,对着一干围观的人喊道,“众位父老乡亲都来评评理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清朗的声音就把他的话头接了过去。
“哦?评什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