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五 泡猫酒
为什么说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因为碗大,猫小,墨殊懒。见路虎把水盆端进来了,他便端起药碗,手指隔着丝帕捏开猫嘴,然后——灌!
路虎惊得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连连后退,眼见着那只猫不住地咳嗽咳嗽,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水声,伸出爪子乱挠。然后挣扎渐渐弱了下去,咳嗽声微不可闻,一碗药灌下去,那只猫就不动弹了。
路虎大惊,结结巴巴地道,“主、主子,她她不会……”
墨殊淡定地放下碗洗手,漫不经心地道,“放心,她哪那么容易死?”瞥了一眼安安静静躺着的猫,他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没吐出来……”
话音刚落,宋昌愿就翻了个身,然后——呕!半碗药吐了出来。
药都吐在墨殊手上、身上。
墨殊颤抖着手。“……端出去……备水!”
可怜墨殊一个重症洁癖患者,被刺激得话都说不清楚了,路虎急忙将托盘往桌上一丢,慌慌张张地取提热水。
宋昌愿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未时了,隐隐约约能听到内室传来的水声。
头很痛,脑袋很沉,她坐起来。就见到自己睡在桌上的托盘里,托盘里有水,看那颜色还像是药,自己爪子上的毛也湿哒哒黏在一起,呆了一瞬,宋昌愿开始回忆。
……
宋昌愿觉得,她最喜欢的就是酒后断片这种事,可能就是因为她太喜欢了。所以断片就想与她保持一种距离感——一旦她喝醉了酒,该耍酒疯照耍,该记得的事一样不落。
简直欲哭无泪,羞得想死,什么事不做她居然哭,还哭得“狸花”带雨魔音穿耳,看着就很欠揍!
一生耻辱啊!
宋昌愿以头抢地,她能不能装作不记得?
脑袋昏昏沉沉。她躺下去就不想起来了,可是身上还黏糊糊的,感觉很不舒服。
四处望了望,房间里除了床和衣柜就是桌子椅子,再有几堆书简,除此之外,干净得什么也没有。
看样子是没法在房间里洗澡了。
头很痛,宋昌愿估摸着自己是喝了酒又吹着冷风着凉了,烈酒擦身可以帮助退热,反正身上黏糊糊,干脆就一起擦得了。
一不小心碰到了身旁放着的笔墨纸砚,宋昌愿歪着头用不太清醒的脑子想了想,墨殊前不久才病好,底子弱,趴在外头那么久,她都倒下了,他肯定也没好过。
两人之前辩论时墨殊写的最后一句话还在脑海中漂浮,像被诅咒了一样一直在她眼前瞎晃。
想了一会儿宋昌愿就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了一句话:烈酒擦身有助退热。
放下笔宋昌愿就摸去了屋子后头。
台阶上,残雪未融,那坛子酒果然还放在原地。跳到坛子上,宋昌愿勾起一点酒就往身上抹。
烈酒辛辣,抹得身上火辣辣的,酒气熏上头来,宋昌愿本就不清醒的大脑就更昏沉了,她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晃了晃脑袋,宋昌愿试图把脑子晃清醒点,岂料这一摇头,眼前的景物都跟着摇晃了,坛子里的酒液清晰地倒映出她自己的猫脸,越看越大,越看越大……
……
墨殊一个澡洗了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也是头晕眼花,站都站不大稳,路虎急忙扶他坐下,想说他两句让他以后不要洗澡洗这么久又不敢,嘴巴张了张又闭上,无奈地叹了口气。
墨殊看见他的神情,却只做看不见。他的目光一移,转到了窗台边的桌子上,桌上的纸有些凌乱,毛笔尖还滴着墨水,那只猫不知又跑到哪儿去了。
墨殊眼睛一眯,慢悠悠走上前,手指上蒙着丝帕,嫌弃地拿起了那张纸。
纸上的字格外难看。草草扫完那一行字,墨殊就往下一搁,准备回去休息。
没走几步他便脚步一顿,面色微变,“去后面看看!”
两人脚步匆忙地走到屋子后头,台阶上只有一坛酒,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路虎挠了挠头,满脸疑惑。“主子我们来这里作甚?”
“她不知去哪儿了?”
“可您怎么就确定她会在这里?”
墨殊蹲下来,眼睛细细扫过地面,“她来过这里。”
“那这会子走了也说不定啊!”
他的眼睛看到地面,地面上的酒液还没干,从坛子边流下来汇聚成一滩水,墨殊顺着还未干涸的水流痕迹往上看,看到痕迹在坛口止步,目光顿时一凝。
蹙眉纠结了一瞬。他撸起袖子,路虎见状急忙阻拦,“主子您要做什么?”
墨殊推开他,把手伸进了酒坛里。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瞬。
然后……
路虎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家主子从酒坛里捞出了那只猫。
从酒!坛!里!
那只猫祖宗此刻浑身的毛都往下滴着酒,躺在他主子手里直挺挺、死翘翘。
路虎惊得下巴都合不上了,“这这这……莫不是死了?”
墨殊斜了他一眼,冷道,“你死了她都不会死。”
路虎就闭紧嘴巴不说话了。
把宋昌愿抓回房里,墨殊冷着脸掏出一块丝帕帮她擦干毛,将猫随手扔在桌上,然后冷冷地瞥了眼干愣着的路虎,冷道,“端盆水来!”
路虎:“……是。”
……
一病就病了五六天。
这段时间宋昌愿一直在睡觉,脑袋又重又昏,仿佛有沉重而冰冷的乌云压在头上,压得眼皮也撑不起来了。好像一直都处在昏黑却又有些光亮的傍晚、冰冷而看不见前方的黎明。
这种黑压压的感觉,好似又回到了在曼陀罗修炼的时候,教官总是在半夜或者黎明前突然把人叫醒,一训练就到天亮。
那种困倦却又危机四伏的感觉,真的让人很不舒服,让人想要快点强大起来,再不受人威胁。
被封冻住的元力忽然慢慢流动起来,三千弱水决在体内缓缓运转,将体内的寒气一点一点驱除,直到身体完全温暖。
冻风从梅花里送来清香,宋昌愿睁开眼,窗外一片洁白,梅树上沾着的不知是雪还是花,她眨了眨眼,看见更远处的石桌旁,墨殊披着厚厚的狐裘,浅灰色的眼睛里雨雾弥漫,他挑了挑眉,道,“醒了?”
掀开被子,宋昌愿爬起来,看了眼被子上边边角角里露出来的棉花,瞬间无语。
从墨殊的大被子上剪下来一角给她做被子,剪完了边角的缝也不知道给她缝上,这是哪个蠢货干的好事?
约莫是有三千弱水诀在的关系,睡了几天宋昌愿的病就好了,无病一身轻,她在雪地里跑得欢快,路过墨殊身旁的时候还心情极好地冲他喵了一声。
墨殊只瞟了她一眼就继续看书。
既然病好了,那就要做点好吃的庆祝一下。宋昌愿撒欢地跑到屋子后面,台阶上的酒还在,不过却没了酒味儿。
不过宋昌愿一时高兴,就忘了这回事儿,站起身使劲把酒坛往厨房方向推。
她要自己酿酒!
宋昌愿已经亲身体验过了,晋国的酒都是烈酒,要喝甜酒就得自己酿,索性现在无事可打发时间。
去厨房的路上,墨殊看了眼她的酒坛子,面色古怪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喵~”酿酒喝呀。宋昌愿答得那叫理所当然。
墨殊闻言面色更加古怪,他也不看她,自顾自拿起毛笔在砚上敲着,慢悠悠地道,“泡过药的酒叫药酒,泡过蛇的酒叫蛇酒,泡过海马的叫海马酒,那……”
他转过头来看着她。浅灰色的眼睛似灰玛瑙一般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泡过猫的酒叫什么?”
当然是猫……酒?宋昌愿两个眼珠子挤成一对斗鸡眼,记忆慢慢回笼,那天她拿酒擦身,然后……
掉进了酒坛?!
他把她捞回来的?
斗鸡眼由外往内转了一圈,转回来又变成一个斗鸡眼,宋昌愿脸色爆红,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能不能把齐国话当成晋国话——假装听不懂……
这事儿墨殊估计得嘲笑她一辈子!
悄悄睨了眼心情极好的墨殊,他正低头看书,好像没有注意她,她的脚便往边上挪了两步,看他一眼,再挪两步,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挪到坛子另一边墨殊看不到的地方时,她弓起身,四肢发力,就要一跃而起。
墨殊忽然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宋昌愿一僵,缩在坛子后边假装自己不存在。
墨殊幽幽地道,“你以为你不出声我就不知道你在坛子后面了吗?”
宋昌愿一僵,悄悄地从边上往外瞄。还没看到墨殊的人影呢,墨殊就说话了,“我看到你的耳朵了。”
宋昌愿耳朵一缩。
“你的尾巴也跑出来了。”
她急急忙忙把尾巴卷起。
墨殊噗嗤一声,笑得伏在桌上直拍桌,宋昌愿怒极,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有什么好笑的?!
墨殊便收住笑,正正脸色,极严肃地对她道,“其实……我什么都没看到!”
靠!
“哈哈哈哈!”
墨殊笑得前仰后合,宋昌愿冷下脸,斜睨了眼桌上的笔墨纸砚,伸出爪子往墨里一蘸,啪!
一阵风吹过,吹得书页哗啦啦翻过。
墨殊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看了眼猫爪子上的墨汁。急急忙忙翻开书,一页一页仔细看,脸都白了,“你把我的书弄脏了!”
看他一页一页飞快地翻过半本书,宋昌愿这才摊了摊爪子,一脸无辜,其实……我什么也没拍到。
石桌上的猫爪印乌黑,墨殊看看爪印。再睨了她一眼,撇过脸,“哼!”
宋昌愿很欢快地酿酒去了。
从仓库里翻出糙米酒曲和白酒,某只猫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自己的猫爪子,转身去了墨殊房间。
半晌,墨殊房里出来一个穿着深蓝色胡服的老太婆,老太婆佝偻着腰,却动作灵巧,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悄无声息地去了厨房。
把糙米煮熟,放温,混上酒曲,再和糖搅拌均匀,再寻个酒缸密封起来,宋昌愿只花了一个时辰就基本工序做好,剩下的就是保温好等酒出来啦!
一想到半个月后就有美美的甜酒可以喝她就心情大好。笑眯眯地出了厨房,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看了眼关上的两扇房门,宋昌愿猜那主仆俩应该是回房休息了。
跳上一棵梅树,老妖婆慢悠悠地坐下,悠悠地叹了口气。没有目标,没有方向,也就没什么事情可以打发时间。元力在她睁开眼的刹那就冻住了,修炼也不能修炼,忽然就感觉很迷茫。
她抱住自己的膝盖,头埋在膝盖里,深深地叹气,梅香伴着冷风钻进鼻子,冷香沁人,宋昌愿忽然就想起了星夜最爱喝的三清茶。
从前在曼陀罗。没有任务做的时候,她便抱着一壶甜酒,坐在窗台上,一坐就是一天。
星夜就陪着她坐在窗台下的茶几上,手里抱着一壶茶,茶香由浓转淡,再由淡到浓,梅花的清香一飘就是一整天。
突然也好想喝一杯三清茶……
宋昌愿的眼角有些湿润,想了想,她跳下树,去了墨殊的房间。
房门突然被风吹开,墨殊一惊,转头看去,就见那老妖婆推门走了进来,神色惊愕,他下意识地抱紧了被子。缓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你要做什么?”
老妖婆没理他,在门后面蹲下身,慢悠悠地找东西。
不管是人还是猫,宋昌愿都有一个习惯,把最珍贵的东西藏在门后面的习惯。
墨殊眼角抽搐,心下一阵盘算,他要是把门后面的东西都扔了老妖婆会不会揍他?
那一夜被扒衣服的场景蓦地闪现,墨殊心一颤,悄悄地往后缩,他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老妖婆找的东西是那天在碧霄殿顺来的那包干果以及姬思正给的松子,找到这两样东西,她便起身往外走,临走时瞥见墨殊放在窗台边刚从仓库里拿出的一套茶具,一抬手就一起顺走了。
墨殊坐在床上,瞪着眼睛敢怒不敢言。
从厨房里拿来几根干柴,再在院子外的梅树下搭了个简易灶台,点了火将茶壶放在简易灶台上,最后从梅树上拨下一捧雪放进去煮。
宋昌愿暮气沉沉的眼睛里,此刻却透着几分怀念,她看着灶台里跳跃的火苗,神思不知飞到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