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辞了言骁,乔瑞收到丁潮发来的信息,一来一回聊了几句,打车去小叔小婶那边。
乔叙铭和罗雅瑟早就拿了长假,在家陪着乔辰。
大门敞开着,乔瑞直接走进去。
庭院中植着四季常青的树,乔叙铭正在修剪枝杈,听到刻意加重的脚步声,转头看到乔瑞,现出欣喜的笑,“小五?好利落了?”
“小叔。”乔瑞笑着唤他一声才答话,“我没事了。”
“你小婶出去一趟,很快回来。辰辰在等你。”
乔瑞嗯了一声,歪着头打量他,“小叔,不是我说,您这架势,一看就是现学现卖的二把刀,别祸害这些树了成吗?”
“瞎说什么大实话。”乔叙铭笑着撵她,“快进屋去。”
话音未落,二楼传来乔辰的语声:“五姐,上来吧,我在这儿!”
“马上。”乔瑞这才脚步轻快地进门。
乔辰跑下楼迎上乔瑞,携了她的手,到自己卧室的起居室,“我在补习功课。”一边说,一边把散落在沙发、茶几上的书本iPad归拢起来。
乔瑞把手袋放下,脱去外套,坐到沙发上,“吃力么?”
“有时候。不过没关系,有两个学霸帮我。”乔辰又给乔瑞倒了一杯茶,“茶沏早了点儿,将就着喝吧。”
“我喝不出好坏。”乔瑞接到手里,喝了一小口,放到茶几上。
乔辰刚挨着乔瑞坐下,就俯身,卷起她右腿裤管,手摸着脚踝。
“干嘛?痒,给我老实点儿。”乔瑞笑出声来,揪着乔辰的衣领,让她坐好。
“看看有没有肿着什么的。”乔辰现出心安的笑,“没开车吧?”
“没。”乔瑞说,“怎么敢啊。”要是不遵医嘱,祖父和父亲可不会轻饶了她。
乔辰完全放心了,依偎着她,沉了片刻,轻声说:“这段时间,我每周见丁医生两次。感觉好多了,目前只需要服用助眠的药物。”
“没事和心理医生聊聊真挺好的,减压,排除心理毒素。”乔瑞展臂搂住身边的女孩。
“姐,我真的好多了。”乔辰强调之后,语带关切,“你呢?”
“我本来就没事。现在更好了,有一份很好的新工作,离婚的事也有了进展。”
自从决定离婚,除了祖父祖母,乔瑞没刻意瞒过亲友。以前,亲友都劝她冷静一段时间。现在,都是她自己考虑清楚就行的态度。
乔辰握住乔瑞停在自己肩头的手,“姐,我猜得出你的打算。真没别的选择了么?”
“是我们两个出了很严重的问题。”乔瑞用空闲的手捏了捏乔辰的鼻子,“但凡问题容易解决,我爸妈也不会始终让我自己决定。你这小孩儿,这事儿可是真想多了。”
“主要是觉得太可惜了。”乔辰用脸颊蹭了蹭乔瑞的肩。
乔瑞岔开话题,“小婶出去见朋友了?”
“不是。”乔辰微笑,“她知道咱俩都爱吃荠菜肉馅儿饺子,出去买材料了。晚上你可不准走了。啊不行,果果自己在家可以吗?”
“可以的,放心。”
姐妹两个说了一阵子话,罗雅瑟回来了,推开门唤乔瑞:“下来吃水果。”又商量乔辰,“你再做会儿功课吧,到时间下去帮忙做饭,好么?”
乔辰笑着说好。
罗雅瑟把乔瑞引到一楼的书房说话。
乔瑞发现小婶瘦了很多,显得很憔悴,开玩笑:“您这形象可不大好,真该捯饬捯饬了。”
罗雅瑟笑了,下意识地理了理鬓角,“整天在家里转,还要什么形象啊?”随即指了指上方,“瞧着是不是好多了?”
“嗯。捱过来,挺不容易的吧?”
“是啊。”罗雅瑟的笑意淡去,说起女儿这些日子的情形,到末了,泪水猝不及防地掉落,自责地道,“都怪我们……”
乔瑞祖父那一辈,兄弟三个。长房兄弟三个,二房是乔骏铭、乔怡然兄妹,三房只乔叙铭一个。
乔骏铭已经是脑外科专家,陈凤华一直在大学教书,长房三房则一直经商。
长房三房与贺家,因为几档长期合作的生意,一度私交尚可。最起码,贺既明知道他们每个人的手机号码,一些可有可无的节日,也会发信息打电话聊几句。
乔怡然和乔瑞在外已经算是很久,学成回来之后,早把本地人脉忘得一干二净,没长辈点拨,就是两眼一抹黑。
但是,她们知道一些人在国外的作风差劲到什么地步,例如贺既明及其狐朋狗友。毕竟,国外的华人圈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有些人的有些事,足够长留那边的人念叨个十年八年。
在乔瑞和郁铮结婚、郁薇与贺既明婚期定下之后,乔怡然、乔瑞反倒态度坚决地警告家人离贺家越远越好,一大家人都知道她们不是随意讲话的人,承诺我们一定会。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加上本有的那点儿交情,放下了该有的戒备。
总有那种该死的侥幸心理:年轻人就算胡来,也不会对很熟的人下手,更何况,自己的孩子至多是参加一些聚会,大庭广众的,又守着基本社交防范规则,能怎样?
能怎样?
不亚于将人从尘世推入地狱。
那天晚上,贺既明打电话给乔辰,语气松快地说来我这儿吧,有一幅民国期间的画,也不知道真假,你不是在学画么,过来帮帮眼吧。没等她应声,又说,已经派车去接你爸妈了,你在哪儿,我让人去接你。
彼时,乔辰在同学的生日聚会上,同学哭哭啼啼的,看着心烦,正苦于无法抽身,接到这通电话,当下说我可以自己过去,又问他我五姐和小姑在不在?
贺既明说都在,路上小心,随后就收了线。
从头到尾,乔辰一点儿疑心也无。到了贺既明室内装修未完工的住处,她看着奇怪,在一层找了一圈儿,打电话给乔瑞,说我到了,你在哪儿呢?
乔瑞一头雾水,说我跟小姑、央央吃饭呢,你在哪儿?
乔辰也有点儿懵了,报出地址,正要继续说话,贺既明端着一杯饮料走到她身边,笑容和煦,问她能不能先聊几句。
乔辰出于社交礼仪,对五姐说过一会儿再打给你,挂断电话。
随后……
在外出差的他们赶回来之后,乔辰说,我要告那个畜生,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你们会帮我,对不对?
是要告,但不是现在——她和乔叙铭慎重考虑之后,只能这样答复女儿。
乔辰误会了,暴躁起来,后来无意间听说乔瑞受伤的事,才安静下来,哭着说想见五姐。
姐妹两个上次见面之后,乔辰接受乔瑞的建议,定期去看心理医生。
丁潮果然是不负盛名的专业人士,一步步的,减轻了乔辰的心理阴影。
而作为家长的自责悔恨,却是越来越深。
乔瑞抽出纸巾递给小婶,“我知道,您和小叔比谁都难受。”
罗雅瑟擦去眼泪,尽快平静下来,“看到你,就管不住自己了。平时真不会这样。”
乔瑞微笑,“金豆子省着点儿掉,往后我会常来找您和辰辰。”停了停,又说,“您和小叔的打算,能详细地告诉我么?我和小姑担心帮倒忙。”
“你不问,我们也要跟你说的。”罗雅瑟转到书桌后面,招呼乔瑞过去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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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铮坐在车里,懒得动,调出一段视频,用车载电视反复播放。
是乔瑞读书期间,跑酷俱乐部一个成员为她做的训练集锦。
热烈欢快的配乐声中,女孩出现在室内室外很多场地,轻灵迅捷地完成高危动作。
一概是长发束在头顶,穿T恤、军绿色休闲裤、球鞋。
每次看,都会想起与她初见的情形。
那时候,他获得了第二个业内大奖,准备回国。她就职于一个建筑公司,高薪,清闲。
那天是周末,朋友Alan拉他去一个跑酷室外训练场所,让他认识一个又漂亮又帅气的女孩——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是乔,和你来自同一个城市。我的弟弟妹妹也想加入俱乐部,要向她咨询很多问题。我和乔认识时间太短了,你如果能跟她成为朋友,事情会简单一些。”
他无所谓,说但愿能帮上你。
随后,他看到废弃的旧楼之间,她和几名肤色不同的年轻男子穿行,奔跑在狭窄的高墙上,从一栋楼飞跃到另一栋楼,看的人心一直悬着,他们却似猎豹,自由自在,无惧无畏。
训练结束之后,她拎起大大的背包,和同伴道别之后,要驾车离开。
Alan忙扬声叫她。
她转身,把背包放进车里,走向他们。期间,有同伴远远地跟她开玩笑,她笑得现出几颗小白牙。
那笑容,就像是清晨花朵上的晶莹露珠,映照着朝阳的光,折射出璀璨却不刺目的光华。
甜美、单纯、惑人。
他在那一刻就确定,自己喜欢她。没过几天又确定:爱她,很爱。
牵手之前,彼此都有过几段感情经历,都被人惯坏了。所以,甜蜜的时候对彼此掏心掏肺,争执的时候从来各不相让。
后来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始有意地让着彼此。都明白,遇见一个自己真爱又与自己相爱的人,是概率极低的事件,要珍惜。
彼时明白,结婚之后呢?
他没做到,在今天,必须承认。
手机震动一下,他看了看,是乔瑞发来的信息:我要在外面吃,你要是也有应酬,我让小姑过去陪果果吃饭。
在她日常言行中,果果就是个孩子。他回复:不用,我等会儿就回。
乔瑞:不要给果果的饭加量,会胖的,好吗?
他微笑回复“好”的同时,心弦却被无形的小手狠狠扯了一把。
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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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钟,乔叙铭送乔瑞回住处。
到了小区门口,乔瑞就下车,“走回去,消消食。”
乔叙铭笑说:“什么时候再过去,打电话给我,我来接你。”
“好啊。”
乔瑞慢悠悠地走回住处所在的三区,到了单元楼前,拿出门禁卡,又收回去,漫步到别处。
晚饭是她和辰辰帮小婶一起做的,有小婶拿手的草菇烧肉、鲫鱼豆腐汤,几个人都期待的,当然是荠菜肉馅儿饺子。吃饭的时候,真是其乐融融。
一直到送她上了车,辰辰都是很开心的样子,夜幕之中,笑着对她用力地挥着小手,说姐,不用特地抽时间过来,但是有时间一定要来哦。
那情形,这会儿想起来,想哭。
辰辰今年才十七,小她九岁,这年龄差,比小姑和她之间还大。所以,辰辰在她们面前,始终是懵懂无知的小孩儿。
到现在也是这样。可是,这小孩儿在经历怎么样的折磨?
辰辰小时候,乔家一大家人住得还很近,她很喜欢家族里这个小幺,会给她讲解功课上的难题,给她买文具玩具,带她去游乐场。
没几年,她要去国外读书,辰辰起初陪着兴奋、憧憬,因为到了那边,她就能见到很久没见的小姑。
直到她启程那天,辰辰才明白过来:以后等着盼着越洋电话、看不到真人的就是自己了。
傻乎乎的。
小时候的辰辰,可傻了。
原本,那天都好好儿的,她跟长辈一通撒娇耍赖,只让大堂哥把自己送到机场,最后笑着亲了亲辰辰的额头,上了车。
车子启动之后,脑子转过弯儿来的辰辰不干了,哭着喊着追着车跑,没跑出多远,摔趴在路上。
应该是摔得不轻。
哭得更凶更冤。
那个哭法……让她的心一颤一颤的。
她赶紧让大堂哥停车,跑回去,把辰辰扶起来,慌手忙脚地哄,“辰辰乖,不哭、不哭啊。”
回过神、赶上来的长辈在一旁看着,不落忍,又担心她误了航班。
辰辰该是意识到了自己浑身脏兮兮的,和她拉开距离,抽抽搭搭地说:“姐,不、不走……”说着,用沾满土的小手擦眼泪。
她看辰辰把自己弄成了花猫脸,噙着眼泪笑起来,随即,把她的小脏手按到自己脸上,蹭几下,“看到没有?乔辰辰,你现在是这样——不,比我难看多了。自己说,丑不丑?”
辰辰看了,破涕为笑。就这样,被她哄得当下不再难过,笑着送她离开。
在飞机上,想到辰辰,她哭了好几回,和小姑团聚之后,好几天看什么都不顺眼,被问急了,就说:“都怪那只小花猫。”
在外的日子很久,但是会雷打不动地跟辰辰电话或视频聊天,分享各自不能告诉长辈的小烦恼、小秘密。
回来之后,一点儿也没生分。生分不起来。
她上面三个堂哥、一个堂姐。这些年,他们对她和辰辰,也是这样的。
这么多人疼着护着的辰辰,忽然间噩运降临。
接受不了。
郁铮总是觉得,她是没有一母同胞的手足,才不能理解他对郁薇的纵容忍让。
她没办法认同。血缘、朝夕相处,对感情只是个辅助功能。
那晚,贺既明放话要撞死她之后,冷笑着说:“郁薇早就跟我说过,你们乔家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有心计。你怎么把郁铮套到手的,我们不管了,现在,你怎么就敢说,当时不是辰辰将计就计勾引我?”
她被彻底激怒,满心想的是废了他。他是第一个,其次是郁薇。不管承担什么后果。
可惜又幸运的是,言骁赶上了这桩事,阻止了她,供她选择的只有从长计议。
厌恶郁薇,所以拒绝与她讲话,所以对郁江、伍美宁从骨子里衍生出质疑反感。再就是郁铮。
爱不爱的,在触犯底限的事件面前,微不足道。
夜深了。乔瑞仍旧在没有车辆行人的路上来来回回地走着。
高大的身影趋近,拦在她面前。
她抬头,看到郁铮。
郁铮牵出一抹笑,“你回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了。怎么还不上去?”
乔瑞低头,笑了笑,说:“有点儿……不想看到你。”
郁铮的手抄进裤袋,“晃悠这么久,在想什么?能告诉我么?”
“……可以。”乔瑞低着头,缓缓地走向住处,把刚刚想到的都对他和盘托出。
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在察觉到他似乎有意挽回之后,心里反而更难过。
再难过,也改变不了结果。
不管他如何挽回,也改变不了分开的结果。既然是这样,不如把一些事告诉他,让他用最激烈的态度为亲人辩驳或与她翻脸,或用最理智的方式处理这段婚姻的归处。
郁铮默默地听完,直到上楼,在电梯里才说:“已经是这样了,我能做的,只有尊重你任何决定。瑞瑞,你想怎样,直说。我无条件配合。”
乔瑞转头凝视着他,微笑,“离婚,尽快。如果你可以。谢谢。”
答案在预料之中,他苦涩地笑了笑,“现在是不是看到我就烦?”
“这不重要。我只是不能忍受继续做郁太太。我要自己的身份是乔瑞。”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