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节

    待脚步声小到没有,我才小心翼翼地拉开门,竟然真的看到,王董失望而去的背影拐了个弯,便迅速消失了!
    好在,陈铁并没有看到,而是诧异地问我:“谁啊?”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我可能是遇到麻烦了。”
    他却坚定地握了握拳头:“谁敢动你一根毫毛,我和他没完!”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王董说话算话,从美国回来后,不但把我提上了人事行政经理的职位,还将我的工资上调到六千元一个月。虽然我知道,这点钱和我为他赚得的利润相比,其实不算什么;和两千多名员工连续两个月的应得的加班费相比,更不算什么。
    但我还是感觉到了无限的满足,流水线打工妹能升到我这样的地位,简直是凤毛麟角了。
    更让我意外的是,镇里竟然给耐步发了一面“优秀团支部先进单位”的锦旗,锦旗是镇委张副书记亲自带人送来的。张副书记是个五十左右的男人,典型的国字脸,身材很瘦,这和一些政府机关官员大腹便便形像不太相符!
    日期:2018-08-0808:00:07
    不过张副书记的官腔却打得字正腔圆,并恩赐似地夸奖我:“你就是杨海燕书记?干得不错嘛,以后多多努力,耐步是不会亏待你的。是吧,王老板?”说完,回头似笑非笑地望着王老板。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兼认团支部书记,也算是党的人了。“杨海燕书记”这个来自官方的称谓,让我多少有些自豪。
    王董当然也意识到了,连连点头:“那是那是。”
    我拿着锦旗,回到办公室,看到向霞正在订酒店,不但包了好几个房间,还订了一个总统套房,显然是接待马副书记一行的。
    王董进来催促道:“订好了吗?”
    向霞赶紧说:“订好了。”
    我有些不解,小声问:“这也太奢侈了吧,他们都有车,回家很方便的。”
    王董诡秘一笑说:“我包不包是我的事,他用不用就是他的事了。”
    每逢这种场合,都是向霞陪他去的。可是今天,他忽然问我:“小杨,要不要一起去?”
    我立刻看到,向霞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便连忙摇头:“谢谢,今天有些不舒服,下次吧。”
    王董有些失望的说:“小杨,你什么都好,就是做人有些呆板了。”
    我呆板吗?我不知道。只是看着那面暗红色的锦旗,我感觉到一种讽刺。只有我这知道,这哪里是一面锦旗,分明是两千多名员工每天白白流逝的120个小时,以及他们的青春和血泪呀!
    正在这时,我的手机忽然响起,是陈铁的声音:“海燕,柯平姐可能不行了,你能不能派人把她送去医院?”
    柯平?我忽然想起来了,我们是一个镇的老乡。但还是轻描淡写地说:“怎么要送医院?你是不是有点大惊小怪了?”
    他着急地说:“不是大惊小怪。因为赶货赶了两个月,她身体吃不消,好几次昏倒在车间里。”
    我仍然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有些不耐烦了:“在鞋厂做的人,昏倒在车间里多正常啊,一般休息十天半个月就没事了,你不要小题大做。”
    他竟然愤怒了:“你简直不是人!”说完,便“啪”地挂了电话。
    我觉得自己也有些过份,就算我不是人事行政经理,碍于同镇老乡的情面上,也该去看看呀。于是,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看看她。
    柯平住的是三百多人的大宿舍,我进去时,不少床上都躺着人,那是上夜班的工人。
    柯平睡在下铺,虽然陈铁说她年龄和我相当,但看上去很干瘦,说她三十都有人相信。此时,她正双眼紧闭,苍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身上的皮肤青一块紫一块的。
    陈铁看到我来,蹲在她床头,正焦急地喊:“柯平姐,海燕来看你了。”
    柯平努力了好久,才勉强睁开眼晴,仿佛那眼皮有千斤重似的,嘴唇动了几次,都没有发出声音。但我却从她那微微张开的嘴唇里,看到她的两排牙龈,正渗出缕缕的血丝来。
    我不由大吃一惊,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焦急地问:“她情况怎么会这么严重?”
    陈铁沉痛地说:“她头晕、乏力、失眠,己经很久了,只是担心被厂里解雇,一直强撑着。上次连续两个月加班加点,她实在撑不下去了,在车间昏倒了几次。不过因为天太热太累,车间昏倒的人不在少数,所以大家也没注意。后来,她实在撑不住了,就到医院检查,发现白细胞很低很低,医生让她赶紧去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诊断。正好上次放假,她去了,立刻被查出患有职业病-慢性苯中毒!”
    这时候,我发现她的呼吸似乎越来越困难了,立刻吓了一跳。我知道,对于一家鞋厂来说,工伤、职业病都是非常平常的事,但倘若牵扯到生死,那就麻烦了。
    想到这里,我立刻拔打了王董的手机。电话那端,是一阵阵劝酒声,同时传来唱歌声和娇笑声。
    我实在无法将电话那头的场景和眼前的柯平联系起来,尽量将语气弄得轻松一些:“王董,不好意思,打扰你了。现在厂里有一个员工得了慢性苯中毒,看上去严重,我叫一下救护车,好吗?”
    王董有些不耐烦的说:“拜托,我正在玩呢,这种小事也要来麻烦我?反正死不了人的,不要叫救护车。叫了救护车,别人还以为我们公司发生什么天大的事了呢。你让她自己打的去好了。”说完,便“啪”地挂了电话。我看了看柯平,别说走路,连下车都不可能了,只好决定打的。没想到,听说我们要去医院,宿舍另一端又跑出来一个女孩子,怯怯地说:“杨经理,我是车缝组的王瑜,我妹妹叫王琼,昨天也在车间里晕倒,到现在还没醒呢,能不能和你们一起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点点头。与此同时,我意识到:这些人在高温、高污染、高强度的车间里呆久了,抵抗力本身就有所下降。前段时间又连续奋战两个月,以前堆积在身体内的苯就更加猖狂了起来。
    好在,到了医院一检查,王琼是中度苯中毒,症状只是严重头昏、呕吐、视线模糊、面部神经麻木,经抢救很快就苏醒过来。
    但柯平的情况却不那么乐观了,血小板己经低到七千,而正常的血小板是十万到三十万。这种类似于白血病的重症,就是严重的慢性苯中毒,并且病情己经比较危重了。
    连抢救的医生都不停摇头:“因为苯的毒性作用,她骨髓的造血功能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并且,因为苯中毒太深了,脑血管己经肿胀到要破裂了,再晚一会儿送来,她就没命了。”
    王琼由姐姐王瑜照顾,柯平则没人照顾。
    陈铁通过柯平电话,很快联系上了她在另一家光电厂打工的未婚夫洪涛。洪涛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但看上去十分苍老疲惫。
    得知柯平的情况后,洪涛一下就瘫了,喃喃自语说:“我就说,鞋厂不能长时间做,她偏不听,说年龄大了不好找工作。才进耐步三个月,怎么就出了这种事了呢?”
    我一听这话,立刻意识到,柯平以后的医药费和赔偿可能很麻烦,便叹了一口气,对陈铁说:“我们回去吧。”
    因为我对柯平这件事的冷漠,陈铁有些生气,连眼皮都没抬,冷冷地说:“你自己先回吧,我还要陪陪柯平姐。”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回去了。没想到刚走到厂门口,就吃惊地看到,厂门口有两个人被五花大绑着系在树上,面前挂着一个牌子,上面用红笔写着:“偷鞋者的下场!”
    我仔细一看,竟然是无可奈何的顾寒和一脸愤怒的张远方。顾寒耸拉着头,一脸沮丧;张远方则高高昂着头,不住叫嚣着:“我没偷鞋!我没偷鞋!我没偷鞋!”
    保安室立刻伸出一个头,怒吼道:“你叫什么叫?再叫我就把你们送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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