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节

    日期:2018-08-0806:47:51
    我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我不需要像工人那样辛苦,也不需要像王董那样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只需要每天和王董一起,陪着来自NK企业的、戴着臂章的督导人员,不时到流水线上来回巡视就可以了。
    王董也渐渐学会了做思想工作,每次开会,他都会鼓舞士气:“大家一定要努力工作,不久的将来,这些昂贵的鞋子将贴上NK的标签,转占世界各地卖场,连美国总统都要穿我们的鞋子呢。”
    虽然他自认为很幽默,但除了课长级以上的管理者,别的人人都没有笑。因为高强度的工作,己经让他们不会笑了!
    就这样,在全体员工六十天免费加班两小时的奋力拼搏下,NK这一单终于做平了。追根究底,所谓的平,其实是用两千多名员工240小时的免费血汗填平的!
    七月底,在纽约的王董来不及回公司,就直接向厂里所有人群发了电邮:大获全胜!
    也就是说,又接到了NK几个大单。并且,对方还承诺,以后会更进一步合作!
    公司为奖励全体员工的无私奉献,在连续两个月的艰苦奋战后,终于全体放假两天。但是,很多工人并没有外出,而是蒙头大睡。这也难怪,连续两个月的超负荷劳动,连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何况他们都是十几、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呢。
    因为连续两个月,我的神经也是绷得紧紧的,所以整个人都十分疲倦。放假的第一天,我在床上躺了一整天,直到晚上七点才终于起床时。但是,早就过了吃晚饭时间。
    我想出去买点日用品,但走到门口,看到天己渐渐黑了,我想起被面包车抢劫的赵春华和李小连,又担心路上不安全,只好踌躇了。
    正在这时,却听到身后响起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海燕姐,你要去逛街吗?”
    我回头一看,竟然是陈铁,便说:“算了。太晚了,现在治安越来越糟糕,明天再去吧。”
    他舒展了一下双臂,热情地说:“放心吧,我在部队年年都获奖,三五个人近不了身的。我陪你去吧,看谁欺负你。”
    这让我有些犹豫。现在,我可是公司举足轻重的人物,又是单身,和一个普通的作业员同进同出,别人看到,会说什么闲话呢?
    陈铁像是看出了我的心事一般,爽快地说:“怕什么呢,别人问起,你就说我是你弟弟,不就行了?再说了,你本来就是我姐嘛。”
    一个“姐”字,让我略略放下心来。
    其实,我除了偶尔和向霞聊聊天外,在厂内也有没有朋友。一个人寂寞得久了,心都快发霉了。所以,我点了点头。
    只是和陈铁同去的路上,我们并没有说什么话。到了超市,我买了不少东西,他大包小包地提在手中,这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为打破僵局,我没话找话说:“陈铁,你业余时间都做些什么呢?”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却随口念起了顺口溜:“我穷,我弱,时间只用来睡觉和工作;我笨,我傻,工作完了还要挨骂;我困,我累,*生活完全靠**。”念到后面,他自知失言,连忙道歉,“对不起,大家经常在宿舍念,念习惯了,一顺嘴就出来了。”
    我飞快地扫了他一眼,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晴,看上去十分坦城,没有丝毫内涵;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的,根本谈不上气质;说话用词也是完全的口语,毫不知道修饰,简直就是个愣头青啊。
    和王磊分手己经快半年了,虽然我对他的思念和爱,丝毫没有因此减弱。但他现在己经是别人的男朋友了。而以我的年龄,己经过了女人最灿烂的时期,我得想办法把自己嫁出去。可是眼前这个男人,根本不是我理想中的人选。当然,他比我小三岁;他知道我在家乡的名声,肯定也是看不上我的。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和他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好在,大咧咧的陈铁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仍然在兴奋地说:“海燕姐,你知道吗?我们车间有一个叫柯平的人,比你小一岁,和我们是同一个镇的呢。以后有时间,我介绍你和柯平姐认识。”
    我淡淡地说:“那倒不必,厂里四川人多得是呢。”
    他不相信地望着我:“你怎么一点老乡的情分都没有?怪不得厂里人都说你…”
    我警觉地问:“说我什么?”他立刻涨红了脸:“没,没说什么?”
    我厉声说:“你要是不说,以后就别叫我海燕姐了!”
    他为难地挠了挠头,好半天,才呐呐的说:“说你…说你为了拼命向上爬,和厂里联合起来,昧着良心骗工人的钱呢。”
    这话简直一针见血!这段时间,虽然我很内疚,但我一直认为,自己做得很隐秘,别人意识不到呢。没想到,大家都不是傻瓜!
    我像被人当众扇了一记耳光一样,不由恼羞成怒起来:“你也是这样想的,是不是,是不是?”
    他自知闯了祸,连连摇头:“我不是这样想的,真的不是。”
    我哪里还听他的解释,气极败坏地抢过他手中的东西,看都不看他一眼,立刻飞奔回公司,一头扑进了宿舍!
    我仿佛看到,耐步厂的每个人,都在背后戳着我的脊梁骨,我感觉无地自容了。是的,我欺骗了他们,我欺骗了他们!但是,若不欺骗他们,我又怎么能实现我的自我价值呢!
    一时间,良心和自我价值在我脑中争吵不休,一会儿良心占了上风,一会儿自我价值占了上风。
    正在我烦躁不安时,门外重又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同时传来陈铁焦虑的声音:“海燕姐,你的东西还没拿完呢。”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门,看到他可怜巴巴地站在门外,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我叹了一口气,只好把他让进来。这时候,他的长袖己经卷起来,我看到他的双臂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疤痕和水泡,不由吃了一惊:“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烫的?”
    他无所谓地笑笑:“油压组每个人都这样,烤箱的湿度太高了。我们常开玩笑,要是谁一不小心被烤熟了,大家就可以去饭堂拿点盐,直接分着吃了。”
    我心里一酸:“都烫成这样了,你还笑得出来?”边说边拿起碘酒给他消毒。
    我站在他面前,给他手臂上的水泡涂碘酒,他高了我整整一个头。室内很安静,我们两人之间流,似乎转着一种暖昧的气息。他的呼吸声也越来越粗重了,我感觉到一种来自男性的力量,让我心里一阵慌乱,不由倒退一步,避开他的目光,沮丧地说:“不涂了,反正好了也还会再被烫起来的。”
    他没说什么,只是粗重地喘着气。
    我不由手足无措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轻声呼唤:“海燕。”
    我立刻意识到他称呼的改变,没好气地说:“叫姐。”
    他委曲的说:“我长得又黑又壮,别人才不信你是我姐呢。”
    我故作生气地坐回床上,打开手提电脑,不再理他。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皮,一时也不知道该进该退了。我胡乱刷着网页,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正在这时,外面却又传回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和上次那个雨夜的敲门声一样。不知为何,我忽然联想到王董。
    陈铁不明所以,竟然想都没想,就转回头,大踏步要去开门!
    我连忙站起身,迅速拦住他,并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轻轻“嘘”了一声。他立刻意识到什么,定定地站住了。我们紧张地站在屋内,警惕地看着那扇门,再不敢发出一声响动。敲门声依然不急不慢地响起,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停止了。与此同时,门外也传来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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