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节

    周滨坚决地说:“嗨,只要人没事就行;钱没了,还可以再挣。”
    望着他嘴唇上刚刚长起的胡须,我忽然感觉这个十六岁的男孩子,己经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只有真正的男子汉,有如此有责任感和担当。在广东这么多年,这种男人,我见得真是太少了!
    三人都没有什么钱。事实上,这批学生都没有什么钱。但最后还是在顾寒的提议下,每个人都把身上的钱掏了出来。
    尽管周滨一再推辞:“够了,够了。”可那些曾经被主人细心保管的钱,还是被同学们不停递到他的手上。
    原本以为,我早己经心硬如铁,可是看到这一幕,还是被感动了。从身上掏出两百块钱,轻轻放在了周滨的手上,并将自己的手机号码写在一张纸条上递给他:“记住,不要相信任何陌生人!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马上给我打电话,我会告诉你怎么办的!”
    周滨郑重地点点头。
    当三个稚嫩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时,我转过身去,害怕自己一不小心,眼泪就会流下来。
    孩子就是孩子,三人走后,我带剩下的学生去吃饭,当远远看到厂区漂亮的楼房时,他们的脸上又放出光来,张远方甚至还豪情万丈地说:“这个厂真是太大太漂亮了!我一定要好好实习,争取成为一流的设计师!”
    一个刚下班的女孩望了他一眼,不屑地嘀咕了句:“神经病!”
    因为我先将他们带到一个空窗口,所以相比较厂里工人,菜打得早些。饭和汤是不需要到窗口排队,可以随便打。
    我再三叮嘱他们:“记住,吃多少打多少,否则要罚款的。”
    听了这话,有的学生似乎颇不以为然!
    日期:2018-08-0718:00:31
    当下班铃响后,大批量员工涌进饭堂后,一个个像打仗一样,抢先占据有利位置。尽管有保安看守,还是不断有人往前挤,很多人为了早一点打到菜,低头哈腰地对保安媚笑、对厨工媚笑、对排在自己前面的人媚笑。
    坐在我对面的胡秀秀不屑地说:“这些人素质真差,连队都不排。”
    顾寒也随声附和着说:“就是,怪不得国外都说我们中国人素质差呢。”
    胡秀秀刚瞪大眼晴,天真地问我:“杨主管,晚一会儿打也没关系的呀,他们为什么这么急呢?”
    我叹了一口气说:“因为饭堂的好菜不是很多,来得早的可以打到好菜;来得晚了,有的只能吃凉开水泡剩饭了。”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一阵暴喝:“不许倒,打多少吃多少!”
    顾寒一惊:“张远方!”
    我抬头一看,只见张远方正在想将一块鸡蛋大小的饭团倒进垃圾桶,没想到,却被保安沈友军大声喝斥。
    张远方当即就火了:“我吃不完还硬让我吃吗?”
    沈友军怒说:“吃不完为什么要打这么多!”
    张远方更不服气了:“吃前我又没量过我的胃,哪里知道吃多吃少!”
    我一看,糟了。这个张远方,他从贾老师手中接过重任,把同学们带到厂里,一直觉得很有成就感,根本还没认清眼前的现实。刚才我反复强调,吃多少打多少,他完全没放在心上。
    我赶忙走过说,向沈友军解释说:“他是哈尔滨来的那批学生,第一天进厂,不懂规矩,你就原谅他这一次吧。”
    张远方的脸,“腾”地就红了,傲气地说:“我没有错,不需要他原谅!”
    争喊声立刻引起了整个饭堂人的关注,其余保安迅速向这边聚拢过来,老工人们大多数怜悯的望着张远方,极个别工人还不屑地说:“切,学生,就这素质?”
    这声音传到张远方的耳朵里,他立刻转身,冲人群大吼:“有本事大声说,我就这素质怎么了?”
    正在这时,杜丰收闻讯匆匆赶过来,我立刻向他说好话,他才朝沈友军挥挥手说:“算了,下不为例吧。”
    沈友军却瞪了张远方一眼,凶巴巴地说:“傻逼,以后别犯到我手里!”
    张远方作势又要大吼,我对顾寒说:“赶紧把他拉走!”
    几个身强力壮的男生一起拖走张远方,事情这才平息下来。
    第二天上班分车间,因为是生手,男生大多分在裁剪、跟底或仓库做搬运工。女生若是长得漂亮点,就做车间QC;若是长相一般或丑的,就分在成型和跟底做流水线。
    分好车间,回到办公室,我正为安置好这批学生长舒了一口气呢,没想到,吃完晚饭回宿舍时,胡秀秀、顾寒和张远方却站在我门口。
    我吃了一惊:“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胡秀秀哭沮着脸说:“杨主管,我不想在成型车间做了。”
    一般作业员分配进车间后,人事就不需要插手了。但是望着她茫然而信任的眼神,我实在不忍心拒绝,就问:“怎么回事啊?”
    她说:“我们班长很凶,她说她讨厌东北人、讨厌听到东北话,看着我就烦。我做得快了,她嫌我做得快;我做得慢了,她嫌我做得慢;我腿站得时间长太累,就弯了一下,没想到,她就在后面踢我,说要站得像树一样直,不,比树还直。”说到这里,她委曲地哭起来。
    我为难的说:“车间的事,我真的不好插手的。”
    没想到,顾寒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立刻将三百元钱递给我:“杨主管,我们是你招来的,请你一定要帮帮忙。”
    望着那三百块钱,我的心像被烫了一下,赶紧把钱推回去,激动地说:“快拿回去,谁教你们这样做的!”
    顾寒委曲地说:“我们同学在跟底车间多一些,胡秀秀想和我们在一起。那些老员工说,只要送给你钱就可以了,否则,你不会帮忙的。”
    我扫了张远方一眼,发现仅仅一天,他脸上的傲气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沮丧和无奈。只有紧闭的嘴唇,还是那么得倔犟。
    虽然调换车间不属于我的职责范畴,好在跟底车间的袁科长,还算买我的面子,接收了胡秀秀。这次工人复工,大多是我的功劳,所以王董对我更加看重,甚至推心置腹地和我说:“海燕,我发现你对车间管理和工人心态,了解得比我透彻多了。依你的能力,做人事主管实在太委曲了。只要你好好干,我会在公司给你提供更大的发展空间,以后你要多去车间去转转,看看有哪些方面需要改进的。”
    这话让我有些热血沸腾!我当初来东莞的一个目的,就是为了实现自我价值。而实现自我价值,必须有人提供舞台。现在对我来说,耐步就是一个舞台,我一定要在这个舞台上好好表现自己!
    依我对车间的了解,我觉得车间最需要改进的,就是环境和制度!所以,我决定进入各个车间,对环境和制度有一个足够的摸底,然后再采取针对性措施。
    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信步走进面部车间,但还没走到门口,便被强烈的化学药品和腥臭的皮革味熏得双眼睁不开了,遏制不住地想吐,同时伴有头晕和乏力症状。我定了定神,刚打开厚厚的塑料门,立刻感到一股热浪夹杂着刺鼻的化学药品和皮革味。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到捂住鼻子。
    一个名叫严英枝的车间女组长,立刻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我只好尴尬地放下了捂鼻子的手。三月的东莞,己是闷热异常,但车间既没有空调也没有风扇,只有窗户上的几只排气扇,在有气无力地转着。
    面部车间主要包括画线、铲皮、组合、车线等工序。我到了铲皮工序,发现作业员们正在处理己经裁成一块一块的鞋面,便问严英枝说:“这些皮革上面有什么呀,怎么这么难闻?”
    严英枝说:“皮子上有很多化学成分,要把这些化学药品去掉,皮质才能变软,才可以车缝。”
    我随口问:“这些皮子是厂里直接买的吗?”
    她回答:“有的是厂里直接买的,不过大多数都是在万业皮革厂买的,只有处理过的皮质,才可以做鞋的。”
    我十分惊讶说:“皮革厂原来是处理这些皮质的?我还以为是做包包的呢?万业皮革厂在哪儿?规模如何?”
    严英枝听了这话,语气里便有些不屑了:“你连万业皮革厂都不知道?那可是一个近五万人的大厂呢,厂房大得不得了。东莞的好多鞋厂,都是从那儿进料的,工人每个月都可以拿到三千多元呢。听说他们每年向政府交的税,都是好多个亿!”
    我感觉到她口气里充满羡慕,便问:“哪,工资那么高,你怎么不进去呢?”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