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节

    我最后说:“公司还决定,这次罢工事出有因,所以不会追究任何人的责任,是吧,王董?”
    王董机械地重复:“是啊,是啊…”
    这次会议,是在工人们热烈的掌声中结束的,望着他们陆续离开的身影,我感觉自己身体仿佛要被抽空了似的,忽然觉得很累很累,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要跌倒似的。
    向霞赶紧从后面扶住我,小声称赞着说:“海燕,你说得太好了,我都差点被你感动得哭了!”
    我望着她那张美丽动人的脸,只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真是个傻瓜啊,你像那些工人一样,越是被我感动,越是中了我的计了!”
    当天晚上,工人就复工了,机器开动了。
    行政办公大楼却通宵加班,重新编排班组、重新安排宿舍,要把公司原有的秩序彻底改变。而这一些,都是几天前不曾料到的。好在因为王董的支持,从行政人事部到各个生产部门的职员,都非常配合!
    我清楚地知道,请了所谓病假的赵新华,正在暗中等着看我的笑话呢。我若不能把这台巨大的机器推动起来,这几天好不容易建立的威信,就全部土崩瓦解了!
    自始至终,王董看着工厂内外一片忙碌,脸色十分凝重,但他一直在鼓励我说:“小杨,好好干,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日期:2018-08-0717:43:37
    天快亮时,我把新的花名册拿给他看,他认真地翻了翻,然后拍拍我的肩,赞赏地说:“我真是没有看错你啊!”
    虽然办公室开着空调,我还是感觉到,搭在我肩头的那只手粘乎乎的,好久都没有放开,我装作无意识地侧了下肩膀,那只手只好拿了下来,尴尬地停在半空中。然后手的主人“嘿嘿”地干笑了两声,便重又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罢工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谁知这口气还没松完,就接到杜丰收的电话:“杨主管,哈尔滨那批学生来了。”
    我赶忙问:“多少人?”
    他答:“两百多个。”
    如果公司还是当初的白班制,那么现在没有炒掉老工人,这批新工人还真不好安置。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不但分成三班倒,又刚接了一个大订单,所以,将这两百名工人安排到车间里,根本不成问题。再说现在民工荒,能招到人,就己经谢天谢地了。
    只是,当我和黄志强匆匆赶到大门口时,看到那帮十五六岁的孩子,竟然都是打“的”过来的。只见厂门口浩浩荡荡停着五十多辆“的士”,十分壮观。望着这批学生还没发育完全的单薄身材,我立刻就愣住了。
    看了他们的身份证,最大的十七岁,最小的只有十三岁。一问才知道,他们都是小学毕业后就花钱上了所谓的中专,有的直接连小学都没上完。这两百人就是那家中专的二年级学生,有的学美工,有的学模具设计。
    领头的是一个个子最高的男生,叫张远方。别看他身高一米八五,却只有十七岁,还处于变声期呢。
    我问他:“你们带队的老师呢?”
    张远方扫了扫身后的师弟师妹们,非常得意地说:“噢,火车刚停在东莞东站,带我们来的贾老师就接了一个电话,说他母亲病故,他立刻就乘飞机回去了。他还给了我一千块钱,让我把同学们带到厂里来呢,说是己经跟厂里的赵副总打过电话了。”
    我不由怀疑起来:“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呢?”还是立刻拔通了赵新华的电话。果然不出所料,电话关机了。
    我马上意识到,赵新华是有意在回避这件事。
    这时,张远方身后一个身材微胖的女孩怯怯地说:“我想起来了,还没上火车时,我正好跟在贾老师身后,我听到他打电话在订飞机票呢?”
    张远方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哎,你可不许胡说,我记得贾老师听说他母亲病故,当时还哭了呢。”
    另一个叫胡秀秀的女孩也小声说:“她没胡说,我也听到了!”
    几个身材高大的男生便沉不住气了,张远方立刻拔打了贾老师的电话,但是,怎么也打不通。
    我苦笑了声说:“算了,别打了,没用的,人家早就预谋好了,怕进厂后被你们揍。现在,还是跟我进厂办入职手续吧。”
    学生们听了这话,不由面面相觑,但还是跟在了我和身后。
    没想到,看了《入职申请表》,他们又不高兴了,纷纷嚷道:“我们中专总共是三年,在学校上了一年,最后两年是来实习的。我们学的是设计专业,怎么能填《作业员入职申请表》呢?”
    我彻底晕了,耐心解释的说:“当初公司招你们,就是以普通作业员的名义招收的。我们公司暂时也不招美工和模具设计。再说,就算是招,以你们的学历和资历,也不合适啊。”
    学生们却还在吵吵嚷嚷,他们吵嚷的中心就是,他们是学生,是有专业技能的的,是来实习做办公室设计师的,而不是来流水线当工人的。
    望着他们稚气的脸上满是不被重视的愤怒,我真是哭笑不得,只好耐心向他们一遍遍解释着。
    一个叫顾寒的男生嗡声嗡气地说:“是不是,我们被学校骗了?”
    我赶紧问:“学校当时是怎么和你们说的?”
    顾寒道:“我们校长在会上说,东莞的厂房又大又漂亮,遍地是金子,只要好好干,很快就会转成正式工。只要做了正式工,就有可以成为优秀的设计师,以后就会象公务员一样,拿大把大把的工资,一辈子生活就有保障了。我们每个人都交了三千六百块钱,才得到这次实习机会的。”每个同学交三千六,就算去掉路费,学校最少净赚三千块。而且,每介绍一个学生进厂,我们厂方还要倒付一百元。这里里外外的钱,都进了学校的腰包了。办这种中专,可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呀。
    事到如今,明显他们是被学校卖了,我只好狠着心说:“情况就是这样,你们进厂前六个月是试用期,每月二百元,包吃住,六个月后转成正式工。如果你们愿意留下来,就把这份表填了;如果不愿意,就回家吧。”
    学生们三三两两商量了一下,当即有二十多个学生要求回家。我看了一下,他们衣着相对光鲜,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这些学生都那么年轻,单纯的眼里闪着天真的光,我真不知道,在治安爆差的HJ镇,他们怎么去比广州火车站还乱的东莞东站,又怎么回到哈尔滨?
    分别的时候,女生都哭了,依依不舍的。
    回去的回去的,留下的全都沉默了,开始安静地填表。
    我问胡秀秀说:“你怎么没回去?”
    她难过地低下头,哽咽着说:“我家里穷,实习的钱还是借的,我要是回去了,这钱就白花了。”
    我心里不由一酸。
    填好表后,即由邓英带他们到指点医院体检。不过孩子到底是孩子,听说要到镇上,他们又觉得新鲜了,唧唧喳喳说笑个不停!
    只是第二天体检时,他们中的蔡小米和邵娜被查出来是大三阳携带着。得知结果,两个女孩当场就哭了。我看了下资料,蔡小米十六岁,邵娜只有十四岁。
    邵娜是胡秀秀的好朋友,胡秀秀拉着我的衣襟哀求着说:“杨主管,求你了,你让她们进厂好不好?”
    我摇摇头:“这是不可能的,公司有明文规定。”
    她又说:“那你和老板说说好不好?她们家和我家一样穷,交了实习费,连回去的路费都没带呢。”
    听了这话,两个女孩哭得越发凶了,同时扯住了我的衣角。
    我叹了一口气,用力甩掉她们的手,硬着心肠说:“对不起,不要说我找老板没用,像她们这种情况,东莞任何一个稍象样点儿的工厂都不会收的。愿意收的厂,也都是黑作坊,又累又不赚钱的。”
    胡秀秀闻言,和两个女孩一起哭起来,大多数女生也都跟着哭了。
    我爱莫能助,只得提醒她们:“天不早了。别哭了,还是想办法回家吧,拖得越久,越不好赶车了。”
    蔡小米擦了擦眼泪,无助地说:“怎么回去啊,我们不知道怎么回啊?”
    是啊,从HJ到哈尔滨,这一路上,不知道会遇到多少别有用心的坏人,会有多少陷阱在等着她们。两个身单力薄的小女孩,怎么能应付得了?
    正在大家为难之时,队伍中站出一个脸膛方正的男生:“我从小学过武术,我和你们一起回去吧。”
    邵娜连连摇头:“不要了,周滨,你的实习费还是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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