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节

    赵新华见此情景,眉头一皱,立刻就跳起来了,脸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操着湖南口音的普通话吼叫着:“刚才谁喊不干的?谁喊不干就炒掉谁!”
    立刻有几个男工起哄:“炒就炒,老子怕你个锤子哟!”后面那个“锤子”的声调,故意拖到好长,工人们立刻哄堂大笑起来!
    赵新华气得涨红了脸,却拿工人没有办法,就骂班长、组长和主管们:“你们各组把各组、各班把各班、各部门把各部门的人给我找回来!”班长、组长和主管们只好招呼各自的工人,还点了几个人名。有几个比较听话的女孩子,这才很不情愿地坐回工位,但她们人少,坐在工位上很孤单,就算人坐下来了,手也不动。就算她们的手动了,区区几个人,十几条拉也动不起来啊。
    室内的空气闷热得好像要爆炸了一般,我身上既是雨水又是汗水,浑身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十分难受。凭着以往的罢工经验,我知道这样僵持下去,对资方和劳方都没有好处。但是我刚刚上班,对厂方的情况实在不了解,只能站在赵新华身后干着急。
    这个时候,赵新华的口气己经由刚才的气极败坏变成苦口婆心了:“我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但又有什么用呢?公司是有明文规定的,也跟你们签过合同,你们心里应该很清楚吧。人才流动、末位淘汰,这些都是政府定的章程,有意见你们可以跟去跟政府提呀,罢工做什么?”
    立刻有一名男工甲怒道:“我提个屁呀我提!”
    男工乙则阴阳怪气的说:“别跟我提合同,合同算个屁啊,你们什么时候按照合同办事了?现在还有脸跟我提合同,真是装逼典范!”
    男工丙更是豪气干云:“大不了炒老子鱿鱼呗,老子早就不想干了!”
    工人们再次哄堂大笑起来。
    赵新华彻底败下阵来,简直是哀求了:“我跟你们一样,也是打工的,表现不好也要被辞退,我也是要养家糊口的啊。当然了,表现好了大家都可以留下来,你们可以留下来,我也可以留下来,反正我们出来打工就是为了挣钱的嘛,谁跟钱有仇呢?你们赶紧复工,不要叫我难做了,好不好?”
    一个愤怒的声音很快打断他的话:“难做你妹!你以前罚我们款、骂我们的时候,怎么不说你难做?”
    工人们立刻随声附和起来:“就是、就是。”
    赵新华不由火了,正好看到杜丰收他们,立刻来了底气,暴跳如雷:“杜队长,你马上把全部保安集合起来,把他人给我抓……抓起来!”他用手指指着刚才起哄的工人们,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但他的声音很快变得渺小了,淹没在大家的起哄声中。与此同时,一个“抓”字,却让工人们回过神来,他们大声叫嚷着,一起往外冲,赵新华和我被挤到了墙角。混乱中,很多成品、半成品被摔在地上,甚至有几条拉线上方的日光灯管都被敲碎了。
    班长、组长、主管们都不见了踪影,我和赵新华孤零零地站在墙角,面面相觑。
    好半天,赵新华才有气无力地说:“这些人,罢什么工呢,也不想想,胳膊能拧得过大腿吗?”
    我疑惑地问:“他们到底为什么要罢工呀?”
    赵新华摇摇头:“其实这也不怨他们。早几天,他们己经知道了,下一批工人又要来了,有200多人,是哈尔滨的学生。消息是是那帮湖南佬打听到的,他们是上一批来的,快满六个月了。你知道的,我们公司有明文规定,所有员工试用期都是六个月。也就是说,公司要把湖南佬炒掉,才能腾出200个工位。湖南佬己经亲眼看到,前面几批人是怎么走的了。”
    “湖南佬”三个字让我听得很刺耳,他大约忘记,自己也是湖南人了。
    我脱口而出:“好不容易熬满了试用期,凭什么要他们走呢?”
    赵新华诧异地望望我,苦笑道:“你和别的人事主管有些不一样呢。”
    我忽然醒悟,我现在不是工人,而是人事主管了,人事主管是要代表资方说话的,连忙解释道:“我……我是新来的,还不太了解公司的情况。”
    赵新华这才说:“耐步是代工企业,工位上的技术含量不高,新手一两天就可以上岗了。公司有60几条拉,2000多人换上200多个新手根本不影响生产,对厂方却是不一样了。试用期每个月只发300元生活费,正式工700元工资,这笔帐傻子都能算出来。再说,十几个人的工作量,只安排了七个工位,做不了就加班,公司像征性地付一点加班费就可以了。这样,公司可以永远使用新工人,新工人如果当不上班长,就只有被炒的份了,公司永远只付生活费。”
    我疑惑了:“公司这样搞,以前就没有工人闹事吗?”
    他耐心地说:“其实,每有一批工人被炒,总是有人哭有人闹的,但闹也闹不出什么名堂。因为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试用期六个月。试用期不合格的就要被炒,这是公司规定,你自己能力不行你怪谁?所以,大多数人还是忍气吞声选择离开,不愿意走的,最多在公司大门外赖两天。大门口有保安把守着,你想进又进不来,你到劳动局告又没人理,最后还不是一走了之!”
    日期:2018-08-0622:48:53
    我更加不解:“那为什么这次闹得这样凶?”
    他己经有些不耐烦了:“他们之所以要闹,一是这帮湖南佬很抱团,另一是有消息传来,公司又接到一个大单了,要做两个月。也就是说,以前加班到八点,现在可以加斑到十点了,加一次班就能多得五块钱。很多人想留下来多加班,因为加班给的是现钱。”
    原来如此!我做过的厂不少,但象这样明目张胆炒工人的工厂,还真的是第一次见到,简直无语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竟然刮起了台风,台风咆哮如雷,把天和地搅成一团。马路上所有的车辆都停下来,不敢再向前行驶,也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垃圾、废料满天飞。公司大门写有“耐步”字样的标识牌,眼睁睁地就不见了,一点声息都没有。有的楼房窗户没有关好,整扇窗子就被台风拽了下来,到处都能听玻璃的碎裂声,紧跟着是可怕的电闪雷鸣声。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忽然手机响起来,我赶忙按了接听,是向霞焦急的声音:“海燕,你在哪儿?王董正在到处找你呢!”
    我吓了一跳,放下电话后,就对赵新华说:“王董找我了,我得赶紧回去。”
    赵新华十分诧异的说:“只叫你?没叫我?”
    我立刻意识到什么,摇摇头。我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不安,对我,似乎有了那么一丝丝敌意。
    为了不让王董久等,我顾不得外面的狂风暴雨,立刻冲出车间,跑进雨中。因为风太大,我感觉自己快要被刮起来了,只好扶着墙,一步一步往行政办公室挪去。
    忽然,我感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迎而扑来,我还没来得及躲,就感觉脑袋“懵”地一声响,一个硕大的纸箱落在我面前,又立刻被狂风卷走了。好不容易走进办公室,浑身早己经湿透了,狼狈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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