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节

    我以为二叔也像我爸一样遭遇了不测,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但办公室并不是宣泄感情的场所,为了害怕眼泪掉下来被别人看到,我立刻仰着头直奔洗手间,边哭边哽咽道:“二叔,二叔他怎么了?”
    妈妈讲了半天也说不清楚,后来还是二婶接过电话,哭哭啼啼地说:“你二叔今年刚过春节就和邻村一个叫李忠的包工头到广州做建筑工,做了快一年了人家也不给钱,听说是开发商拖久建筑商工程款,有好多建筑工工资都无法结算。跟李忠去的几十个人连回来的路费都没有,现在正在广州捡破烂。前几天你二叔打电话回来说,要是再不给钱,工人就会联合起来向拖久工程款的开发商讨要说法,我真害怕他出事。海燕,你能不能去广州一趟,找到你二叔,先把回来的路费给他垫上,等他回家,我砸锅卖铁也要把钱还给你。”
    虽然二叔现状也让人担忧,但总算没有性命之忧,我长长舒了一口气说:“二婶,你放心吧,我明天就去广州,一定会找到二叔的。”
    二婶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连声说:“找到叫他赶快叫他回家,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没了可怎么办呢?”
    我安慰着说:“二叔不会有事的!”
    但二婶并没有二叔的联系电话,只告诉我二叔他们是为广州ZX镇盖工业商场。这让我有些惊讶,ZX镇是广州较富的一个镇,其工业商场由镇政府推出,这段时间正在媒体上大肆推销商铺,商铺的价位高得离谱。真没想到,ZX镇政府也会做出拖欠农民工工资的事情来!
    但二叔是个极老实的人,他的话肯定不会有假的。放下电话,我很为二叔担心。二叔家只有海鹰一个男孩子,所以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他每次外出回家,总要买三份礼物,我、海鸥、海鹰每人一份。现在二叔有难,我怎会坐视不管?只是对广州我并不熟悉,在广州火车站的几次经历让我对那个城市产生了一阵说不出的恐惧。
    我是一个弱女子,如果这次再遇到卖猪仔、敲榨、抢劫怎么办?不但找不到二叔,说不定连我都走不出广州呢。虽然深圳和东莞同样乱,但毕竟地形我还熟悉!对,必须找一个熟悉广州并且有一定社会经验的人陪我去!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王磊,当即给他发了一封电邮,讲明事情始未。发出去时,我很担心他会找理由推拖,因为这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日期:2018-08-0418:12:01
    但没想到,他很快回复邮件:“没问题,明天正好是星期天,我陪你去。”
    我心里这才略略踏实了一些。不过现在再也不想和他之间的感情问题了,一心想的是怎么找到二叔。
    因为担心二叔,当天晚上我到很晚才睡。第二天早晨,我还在睡梦中就被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是王磊,手里还提着一大塑料袋的东西。看到我穿着睡衣,他赶紧退了回去,轻声说:“我等你。”我慌忙穿衣、涮牙、洗脸。
    为了赶时间,我们打了“摩的”,明明两个人可以坐一辆“摩的”,但他偏要和我分坐两辆,真是浪费。到了FY镇汽车站,正好有一辆开往广州的大巴,我们立刻跳了上去。虽然是密封性很好的空调车,但他还是很体贴地把靠窗户的座位让给我了。我有些感动,更让我感动的是,刚刚坐下,他就打开手中的塑料袋,拿出面包和牛奶递给我:“吃早餐吧。”
    面包还带着热气,牛奶也很甜,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吃过如此奢侈的早餐呢。吃完后,他又适时地递过来一方纸巾,然后将面包纸、空牛奶瓶及被我擦脏的纸巾装进一个垃圾袋中,细心地挂在前面的座椅后。做完这一切,又从塑料袋中又取出一杯矿泉水给我。
    离家五年了,每次乘车外出,我都感觉自己象打仗一样紧张,但这次,我简直就像一个公主。一边时不时喝一小口矿泉水,一边看他拿钱买车票,什么都不用操心。
    我痴痴地望着他,故意说:“你女朋友要是知道你陪我来广州了,会不会生气啊?”
    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低声说:“我没有女朋友。”
    我装作吃惊地瞪大眼晴:“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不找女朋友?”
    他微微一笑,还击着说:“你也这么大了,怎么不找男朋友?”
    单身男女在一起说这话真是暖昧,他也意识到了,立刻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噢,昨晚我上网查了一下,ZX镇一年工农业总产值超过几十个亿,税收过几千多万。最近十多年来,ZX镇政府换了五任主要领导,每换一届领导必然换一辆新车,而且都是几十万以上的豪华车,办公大楼盖了又盖,每年都组织镇公务员分批到国内、国外旅游呢。”
    说实话,自从接到二婶的电话,我一心想的是怎样找到二叔,并没有想到更深层次的东西。现在听王磊一说,不由陷入沉思:“你的意思是,ZX镇政府不可能没有钱,而是把钱花在其他地方了?”
    他点点头,苦笑道:“你想想,政府拖欠工头的钱,工头拖欠农民工的钱,现在农民工又要政府出面要钱,这真是个滑稽的轮回。所以,你觉得你二叔他们会要到钱吗?”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冰底。
    因为是走高速路,很快到了省汽车站。下了车,我紧紧跟在王磊身后。虽然这次没有晕车,置身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我感觉自己的渺小。四周有一些形迹可疑的人,大多数是提着大包小包的人群,过年了,忙碌了一年的他们又要回家了。
    对所有的外来工来说,回家就象一场战争!这战争从决定回家开始,然后是计算放假时间、千方百计买票、防不胜防穿过广州火车站小偷、抢劫、诈骗各色人等组成的犯罪团伙、挤破脑袋爬上火车、在人挨人的车厢里被挤来挤去等等九九八十一难,好不容易到家,腿肯定己经肿了。但仍然不能松懈,因为今年的战争虽然结束了,明年的战争又在前方等着!所以,一想到回家,我就头大如牛。
    好在今年我不回家,现在,我正脚步匆匆地跟在王磊身后。他走得太快,我都有点跟不上了,便在后面大叫:“能不能慢点走?”
    他严肃地说:“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好在很快,他就带我上了一辆公交车。
    车上人很多,以前,我极不喜欢坐这种公交车。车厢里似乎总是人满为患,几十个人或坐或站,挤成一团,还要提防身边任何一个人,因为越是认为不可能是小偷的人,说不定就是不折不扣的小偷。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无论男女老少,敏感或不雅的身体部位不得不紧贴在一起,毫无羞耻可言,更确切地说,这样的环境根本无法顾及羞耻,除非不坐车。所以每次坐这种公交车,我总希望自己是只刺猥!
    但是现在,我背靠在一张椅背上,手里紧紧握着身旁的柱子。而王磊,两手握着扶手,用高瘦的身体将我与旁边的人隔离开来。人太多,我的脸几乎偎到他的胸脯上。我抬头偷望他,他双眼望着窗外,仿佛根本不知道我的尴尬似的。我稍松了一口气,但又有微微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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