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节

    我为他感到高兴的同时,很自然地问:“那你一天能赚多少钱呢?”
    他顿了一顿说:“钱倒没赚多少,不过应该是可以养活一个家。海燕,你回来吧,回来我们就结婚。我和我妈说了,除了你,我谁都不娶,我妈好像不似以前那样坚持了呢。”
    我实在不想泼他的冷水,但还是忍不住问:“你知道结婚要多少钱吗?你知道你和我结婚,不但娶了我,还要供我弟弟读书呢。”
    他不以为意的说:“你不要总为海鸥着想,要多想想你自己。海鸥己经是大人了,实在没钱就不要上大学了,不能总让你这个姐姐供他嘛。”
    我有些生气:“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呢!你也知道,不上大学就永远被排斥在主流社会之外了,注定一生坎坷。所以,再苦再累我也一定要供他上大学。”
    他讥讽地说:“你真坚强!”
    我欲哭无声,我想对他说,女人的坚强是被逼出来的,如果可以选择,我愿意做个幸福的小女人,爱自己所爱,恨自己所恨,可是,我却不具备自由爱情的能力啊。
    我喃喃自语道:“你那个修理铺,如果能养活这一大家人该多好啊,就是你不说,我也会马上回去的。”
    他很不高兴地说:“你又是嫌我没钱吗?”
    我叹了一口气:“我不是嫌你没钱,但没钱就没法生存却是真的。这是事实,你为什么从不承认这个事实呢?”
    我原意是想说服他出来打工,没想到他却勃然大怒:“杨海燕,我没想到你是如此见钱眼开的一个人,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知道吗?无论别人怎样说你,我都不在乎,因为我爱你,你依然是我十六岁时认识的那个海燕。但你现在变了,张口闭口就是钱,钱,钱,你不觉得太俗气了吗?你不觉得为钱活着,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吗?”
    我委屈极了:“你要是知道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你就不认为提钱是一件俗气和悲哀的事情了。”
    他冷笑道:“那是你自找的!当初我就不让你出去你偏要出去!”
    “自找的”三个字也激怒了我,我恨声道:“你清高。我看没有钱,你去喝西北风么?对,我俗气,我悲哀,我配不上你!你还是去找一个配得上你的人结婚吧。”
    他咬牙切齿说:“你这样说,是不是表明你己经找到了?听说广东那边有钱人很多呢!当然也有很多像你这样钻进钱眼里的女孩子!”
    他言外之意非常明显,虽然我一直知道他对我的信任是有所保留的,但依然胸闷得仿佛要炸开一般,一字一顿地说:“对,我就是找到了,我己经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说完,我“啪”地一声挂了电话,忍不住泪流满面。
    但我仍然心有不甘,于是我长久地守在电话台边,可铃声再没有响起,虽然我知道,这段感情一定会无疾而终的,但我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我己经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想起对张大维说的这句气话,我觉得很心疼。在进樱之厂的时候,我确实把青春、血汗、健康、人格、尊严等等全卖了,但不是卖了好价钱,而是以透支生命的方式贱卖了。
    日期:2018-08-0310:05:52
    和张大维的分手,让身处逆境的我对自己更加没有自信了。我心灰意冷,对生活完全失去了信心。我看不到出路,没有前途,不知道理想在何方,似乎我的人生己经毫无希望了。是的,从我没去上大学那天起,我的人生就毫无希望了。但我不甘心,冥冥之中,我又隐约觉得该有什么东西在未来。总之,我的生活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正在我感到穷途未路时,一件极不起眼的小事改变了我一直被动等待命运青睐的处境!
    那是一天上午,忽然莫名其妙地停电了,所有冲压机都停了下来,只有车间的灯管还发着亮光。在片刻的安静过后,员工们开始利用这难得的空闲,小声讲起话来。只有我,仍然孤单地坐在那儿,想着心事。
    忽然,一个正在我旁边做事的日籍技术指导走到我面前,笑眯眯地望了我好一会儿,叽哩咕说了一大堆,可我一句也听不懂。他又扯过翻译,重新说叽哩咕噜说了一遍,翻译是个东北人,他笑笑:“他说你长得跟杨贵妃一样。”
    我脱口而出:“我很胖吗?”
    “东北人”便用日语和日籍技术指导重复了一遍,那个技术指导连连点头,又不知说了些什么。翻译回头和我说:“他只知道杨贵妃是中国一个很漂亮的美女,所以他夸中国女孩就说长得象杨贵妃。”
    我不由笑起来,日本指导冲我连连点头,可惜我不懂日语,一句也听不懂。他又说了什么,然后可怜巴巴地把眼光转向翻译。翻译己经有些不耐烦了,再不理他,转身就走。他遗憾地望着我,也离开了,在他回头的刹那,我感觉他的双眼非常真诚。
    他们刚离开,化强便走过来悻悻地问:“小鬼子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我瞪了他一眼:“叫人家小鬼子,真不礼貌。”
    没想到他不屑地撇撇嘴:“他们又不是经理主管,对他们礼貌什么啊。他们这些在车间的小鬼子,是最没地位的,我们都经常欺负他们,有时候用中国话骂他们他们也不懂,还一个劲冲我们点头哈腰地笑,那才好玩呢。我们还跟他们说话,庄科长连话都懒得跟他们说呢。”
    我奇怪地问:“怎么会呢?看他们平时工作很认真的,态度也好,你们为什么对人家那样?”
    他越发地得意起来:“就是因为工作太认真了才让人烦呢,婆婆妈妈的,一点都不懂变通,庄科长经常骂他们的脑袋是方的。我们不按他们说的去做,一样出产品。嗯,当然,质量是差了点,次品是多了点。但差不多就行了嘛,要求那么严格做什么。再说浪费就浪费了,又不是谁自己家的东西。”
    他这样说,我真的不知道该悲哀还是该高兴,便小心翼翼地问:“那厂里日本人和中国人关系是不是很僵?”
    他轻笑一声:“这要看怎么说。有权有势的日本人,谁不怕?但在车间里的日本人都是无权无势的,谁怕他们?你刚进樱之不久,要是去年底过来,那才叫热闹呢。福永和沙井有很多日资厂,那段时间经常有日资厂工人罢工。樱之建厂15年,小规模罢工经常发生,大规模罢工就有五次之多。可惜都是小鱼小虾出面,翻不起多大的泡泡。正说着,车间又来电了。望着那三个日本人认真的工作态度、谦恭的微笑和旁边中国员工不耐烦的表情,我忽然可怜起那三个日本人来。
    特别是刚才那个日本人,他称赞我的时候,眼神是那么真诚。“杨贵妃”这三个字忽然让我找回了消失己久的自信!是的,我什么也没有了,但最起码,我还有出色的相貌,只是以前,我太不会利用而己!
    我从来不是贞洁烈妇,现在也无须为谁守身如玉。无论我怎样自重自爱,在别人眼里,早己经不是个好女孩。现在连深爱我的张大维都这样认为,我不得不重新考虑当初的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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