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节

    我感觉很沮丧,嗫嚅道:“我也不知道,想到县城卖衣服,又不知道怎么去找合适的档口。倒是认识一个熟人,可人家好象不太愿意帮忙。”
    大姨“切”了一声:“现在的人哪,你不送钱,谁愿意白帮你这个忙呀?”
    我妈恍然大悟:“这倒也是,我上次只让海燕送了一袋蔬菜,不值几个钱,大约人家不稀罕呢。”
    舅妈忽然问:“海燕,你愿不愿意到镇上卖衣服?”
    虽然在镇上摆摊卖衣服没有县城体面,也没有在县城挣钱多,但投资相对要小,并且不是每天都卖,只有逢集的时候才出摊。最重要的是离家很近,还可以照顾妈妈和弟弟。现在对我来说,只要不外出打工,任何一条出路都是救命的稻草!所以,我连连点头:“愿意,当然愿意!”
    我妈疑惑地说:“可镇上卖衣服的摊位好象也满了呢?”
    舅妈胸有成竹地说:“没问题,我娘家二哥今年调到我们镇的卫生防疫站当站长了,他的连襟在税务所上班,他这次能调回来,多亏了他这个连襟。海燕要想去在镇上卖衣服,也不是什么大事,找我二哥准行!”
    我妈不相信地将目光移向舅舅,舅舅微笑着点点头:“小伟妈说得没错,二哥这个连襟听说很吃得开,眼神活泛,帮别人办过不少事呢。”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喜地望着我妈。我妈也很高兴,竟然擦起了眼泪:“要不是你姐夫走得早,海燕也不至于去广东。现在,我什么也不求了,只希望她能自己养活自己,再找了老实点的男孩嫁了,我也算对得起你姐夫了。没爸的孩子可怜,以后海燕就交给你这个当舅舅的了。”
    妈妈的话说得我鼻子酸酸的,舅舅伤感地叹了一口气:“二姐,你就放心吧,家里收拾一下,我也要到镇上杀猪卖,海燕就交给我了,有我在,任何人也别想欺负她!”
    除了舅妈,桌上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晴,我妈问:“杀猪卖?你不出去打工了?”
    舅舅无奈地说:“家里老得老,小得小,都靠小伟妈一个人,怎么行?”
    大姨提议道:“或者,你可以象以前一样,在家里种磨菇?”
    舅舅心有余悸地说:“磨菇我是坚持不种!”
    我不由替舅舅惋惜,要知道,以前,他可是十里八乡种磨菇的能手。舅舅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象很多高考落榜的农村青年一样,他很想在农村的广阔天地里干一番事业,于是他买来书,学会了磨菇种植技术。他到处收集牛屎,晒干后堆放在一间黑屋子里。那间黑屋子的门窗上都糊上了一层层的报纸,一点风都进不来,白天也是黑乎乎的。
    那时候,我一到姥姥家就喜欢去那个黑屋子里玩。屋内用木头搭了架子,架子上铺满了干牛屎、碎麦杆。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东西,过一段时间,架子上便冒出星星点点的白色,十分漂亮,后来才知道那是磨菇。
    镇上每到逢街,便有专人来收购磨菇,舅舅也常背着磨菇去卖。卖磨菇的人很多,要排好长的队。价格非常便宜,要求却很高。磨菇大了,不要,说己经长过了;磨菇小了,也不要,说还没长好。偏偏磨菇又非常娇嫩,手一碰就会留下一些小伤痕,当然,有伤痕的磨菇更不能卖了。所以一筐磨菇,经过七选八选后,大半是卖不掉的。
    记得有一次,舅舅就着一盏煤油灯,熬了半个通宵,一朵一朵精心采摘了一筐磨菇,竟然一个都没卖掉,当时就气得他把一筐磨菇全部倒掉了,平时很开朗的一个人,就那样双手抱头,蹲在大街上,嚎啕大哭。那些被倒掉的磨菇,经人一踩,便更加白森森的,令人惨不忍睹!
    日期:2018-08-0120:09:58
    从那以后,舅舅便跟建筑队天南地北干小工,即便在外面累死,也不再提种磨菇的事。大约是对当年卖磨菇的印象太深刻了,他家的饭桌上,从那以后再没出现过磨菇!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舅舅心中的隐痛,但对他去杀猪卖,所有人也都认为不可能。姥姥首先反对:“就你那老鼠胆,你还敢杀猪?不是我说你,你家连杀鸡都要小伟妈动手呢。”
    舅舅叹了一口气:“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在外面过的是什么日子,不但时刻害怕被计生办的派人抓回来,就算晚上在桥洞里睡觉,还怕治安队的查暂住证。特别是生计生的时候,小伟妈难产,整整喊了两天一夜。可我没钱送她去医院,那时候,只要有人给我钱,叫我杀人我都不怕!”
    说到这里,舅舅的眼圈红了,一家人陪着落泪。但我小姨还是很担心:“我们村有一个人是在镇上卖猪肉的,他以前杀猪卖猪肉可以赚钱,现在不行了。镇上和村上都有定点屠宰场,由镇长、村长直接负责,听说只有他们盖章同意才能杀猪,他们不盖章同意就私自杀猪,被查到了要罚款的。”
    我疑惑地问:“小姨,你记错了吧,杀猪也要镇长、村长盖章同意吗?他们又不是火眼金星,怎么知道哪头猪肉能吃,哪头猪肉不能吃?”
    小姨踌躇片刻道:“具体怎样,我也不太清楚。不过那些镇长、村长也不是随便盖章的,想杀猪就得暗地里送钱给他们。要是送了钱,就算他们不在猪身上盖章,也没人去管。要是不送钱就杀猪,不但猪肉要被没收,还要罚钱,弄不好连猪肉摊子都别想再摆了。”
    我实在搞不清小姨这不着边际的一席话到底哪里错了,在我的印象中,生猪能不能杀,那是要经过严格的卫生防疫检验的,检验合格后才能盖章,怎么经小姨一说,好象这一切都成了儿戏呢?
    没想到舅舅却附和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要去杀猪卖。你们镇是镇长、村长负责,我们镇主要是卫生防疫站负责。小伟二舅是防疫站站长,他早就说好了,只要我去卖猪肉,想杀那头就杀那头,不要拿一分钱打点他。有他这个防疫站站长做后台,谁还敢为难我?本钱比人家少了,猪肉我就可以卖得便宜些,薄利多销,还怕赚不到钱吗?”
    舅妈得意地说:“二哥从小最疼我了,所谓有权不使过期作废,他才不会那么傻呢。”
    经舅舅舅妈这样一说,大人们全都松了一口气。只有我,还在想着杀猪、盖章及卫生检疫的事,但脑子都想得疼了,也没理清几者之间复杂的逻辑关系。最后索性不去想了,这世上,有多少事情是我永远都想不明白的啊。
    不管怎么样,能去镇上卖衣服,我还是很高兴的。
    真是应了那句话:“上面有人好办事。”三天后,舅舅的猪肉铺便宣告开张,这一切全亏了舅妈的二哥帮忙。
    舅舅的猪肉摊开张那天,大姨、小姨、我妈、舅妈、我都去了,因为舅妈要带照顾两个小孩,所以就由大姨家的“小霸王”表弟给舅舅打下手,望着平时懒得骨头抽筋的“小霸王”手忙脚乱的样子,大姨鼓励道:“儿子,好好干,以后我们家可就全靠你了。”
    “小霸王”嘻嘻一笑,冲我喊道:“表姐,你什么时候来卖服装啊?以后我和舅舅穿的衣服可就全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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