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节

    我关切地问:“听妈说你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吗?”
    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没什么,快中考了,这段时间大考小考的,要记很多东西,感觉很累。”
    我从学前班上到高中,历经大考小考无数,特别是中考和高考,试卷撂起来都能堆成几座小山了。白天要接受填鸭式教学,晚上做题到十一、二点,早上五、六点就起身死记硬背,可谓身经百战,当然知道其中的艰辛。
    我安慰道:“你在班里从没低于前三名,成绩稳定,只要正常发挥,一定能考上的,不要太担心,你绝不会比姐姐差。”
    海鸥点点头,却几次欲言又止。我以为是他学习太紧张了,也没放在心上。我的心,己经被张大维占得满满的。他那爽朗的笑声,他那愤世嫉俗的谈吐,长久地萦绕在我耳边,挥之不去。悔恨和矛盾纠缠着我,让我身心俱惫。
    我很希望他能再来找我,但一天、两天、一个星期、半个月过去了,他再没来找过我。每当村里有人吆喝叫卖的时候,我总会侧耳细听,分辩是不是他的声音,但结果却总是令人失望。
    也许是他真的生我的气了,也许正如我妈说的那样,他听到了什么风声。无论如何,我以为他再不会出现在我生活里了。我把思念和悔恨深埋在心中,一边精心地饲养着我的小兔子,一边苦思冥想我的出路。
    正在我感到穷途未路之时,舅舅舅妈回来了!
    那天我象往常一样,挎着小蓝子,在田埂边薅了满满一蓝子嫩嫩的青草。小兔子越长越大了,每天吃的青草也越来越多。除了它们每天吃的草,我还要多薅一些青草草晒干后磨碎成青草糠,等到秋冬没有青草的时季,再用这些青草糠喂它们。
    我挎着满满一篮子青草刚进门,就正和我妈撞了个满怀,我妈喜笑颜开地说:“快去姥姥家,你舅舅舅妈小表弟他们都回来了,还抱回个更小的表弟。”
    我一听,马上放下青草蓝子和妈妈直奔姥姥家。
    远远的,就听到舅舅的院子内围了好多人,舅妈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站在家徒四壁的房子里,笑得嘴都合不拢了。看到我妈和我,舅舅红光满面地大叫道:“二姐,你又多一个外甥啦。”
    我妈从舅妈手里接过婴儿,一边亲一边开心地叫着:“小宝贝,快让姑姑看看象不象你爸。”
    小表弟还在酣睡,我捏着他的小手问:“小表弟,你叫什么名字呀?”
    舅妈自豪地说:“叫计生,要不是计生办的人提醒,我还没打算生他呢。象我这个年纪的,有两个男孩的可不多。”
    周围的人也纷纷称是,他们望着舅舅舅妈,一脸羡慕。
    确实,谁家新娶的媳妇怀头胎时,四五个月做B超,倘若是男孩时留着,是女孩是多数是打掉。头胎是男孩的人家,生不生第二胎都无所谓了;若头胎生的是女儿,这户人家一定会想法设法生二胎的,若二胎是女孩,肯定会打掉的,直到生出男孩为止。所以村里男孩女孩比例,严重失调。
    前来道贺的人的唏嘘感叹一番,便渐渐散去,舅舅舅妈忙不迭敌地收拾乱七八糟的房间,大表弟小伟正调皮地在姥姥房内跳来跳去,引得姥姥姥爷哈哈大笑。
    我小声和我妈说:“村里十家有八家是生男孩的,女孩都流掉了,要是他们长大了,到哪里找媳妇啊?以后不知有多少人打光棍呢。”
    我妈眼一瞪,喝斥道:“你这张乌鸦嘴,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你舅舅舅妈听到了还不撕烂你的嘴。”
    但我的话还是被旁边的姥姥听到了,她不以为意道:“管它呢,总之生了儿子就是好。再说,就算打光棍,也不是我们一家,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
    我脱口而出:“当然不管你的事了,但那是对计生的不负责任!”
    姥姥的脸色便难看起来,狠狠瞪了我妈一眼:“你看你教养的好女儿,这么大的人了,说话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我妈很没面子,冲我喝斥道:“还站在那儿干什么!没看到你舅舅房间空荡荡的吗?快回家装两袋稻子过来!”
    日期:2018-08-0120:07:53
    我只好闭上我的鸟鸦嘴,灰溜溜地回家装稻子去了。
    装稻子的蛇皮袋很容易皱在一起,所以一个人装很是费事。好不容易装完了,在搬上自行车后座并捆绑牢固上又犯了难。正在这时,正好海鸥放学回家了。最近,他不大爱说话了,也瘦了不少,可能是学习太累了。
    看到蛇皮带,他嗡声嗡声地问:“姐,你装稻子干什么?”
    看到他,我象遇到了救星一般:“舅舅舅妈回来了,还抱回一个小表弟,起名叫计生。舅舅家的东西都被计生办的人拉走了,妈叫我装两袋稻子送过去。”
    海鸥闻言,二话不说,一弯腰就将一大袋稻子抱起来,轻巧巧地放在自行车后架上。再一弯腰又摞上一袋,然后找一根绳子紧紧绑牢了。我试着推了一下,因为太重了,我没撑住车把,自行车一下子倾斜。幸亏海鸥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接过车把,虽然推着走时也有些吃力,但刚出门外,他竟然跳上自行车,一溜烟骑走了。
    有了计生小表弟,舅舅舅妈一定需要红鸡蛋到各亲戚家报喜。这是风俗,谁家生了小孩,要把鸡蛋煮熟了再用颜料染红,然后送到亲朋好友及村里相好的人家,这些人家收到红鸡蛋,便会准备米、面,然后扯一块新布遮住了,做为礼物送给新生儿。如果生的是女孩儿,鸡蛋会送出去得少些,但现在生的是男孩,舅舅舅妈一定需要很多的红鸡蛋。而他们家的所有家禽、牲畜都被计生委牵走了,姥姥因为腿脚不好,家里根本没喂鸡。
    想到这里,我又把家里存下来没舍得吃的一蓝子鸡蛋找出来,小心翼翼挎在胳膊上,向舅舅家走出。我知道妈妈虽然和舅妈的关系一直很僵,但姐弟几人中,她却和舅舅最为要好,肯定不会嫌我自作主张的。
    果然,到了舅舅家,我妈看到鸡蛋,竟然直夸我:“海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事了?我正要叫海鸥回家拿呢。”
    邻村的大姨和她家的“小霸王”也来了,连嫁到邻镇的小姨也带着五岁的儿子丁丁赶来了。一时间,屋里热闹非凡。可惜都是男孩子,我连一个说知心话的姐妹都没有。“小霸王”的姐姐是我唯一的表姐,她和男朋友在江苏一家工厂上班,据说赚钱虽然不多但没有广东那边累,因为舍不得路费,己经两年没回家了。
    小姨还不到三十岁,小姨夫长年在外打工,家里田里全指她操劳,但看上去很是苍老,小姨还和以前一样,话并不多。一向喜欢高声大气说话的大姨似乎也闷闷不乐。反而妈妈的话要多一些,指挥我们做这做那的,俨然是半个主人。烧火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了缘由。原来小姨给了舅舅一百块钱,大姨只给了舅舅五十块钱,三姐妹中,我妈给得最多,大姨给得最少,难怪大姨脸色这么难看。
    舅妈对我拿的这蓝子鸡蛋特别满意,对我妈也破例亲热起来,还不住地往我碗里夹菜,问这问那的,让我感觉很温暖。她关切地问:“海燕,你是准备还回广东呢,不是打算在家做点什么?”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