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节

    按规定,不去火葬是政策不允许的,如果被上级主管部门得知,挖地三尺也要把死者的遗体刨出来,再送去火葬场实行火化。火葬费再加上买骨灰盒的钱,一般需要两三千元,回来同样需要置办棺材、重新入殓,埋入坟墓中。
    为了省去火葬费和买骨灰盒的钱,象很多人家一样,四个儿子凑了一千块钱,偷偷塞给了村委会相关人员。然后,又凑了几块木头,请人做了一口薄皮棺材,曹爷爷这才入土为安。
    据说,国家严令要求实行火葬,是为了不占用耕地、不浪费木材。而现在却变成:上级主管部门严令要求火葬,却允许家属置办棺木并修建坟墓;只要偷偷塞给村委会相关人员一定数量的现金,便可以不实行火葬。
    这真让人迷茫,国家的火葬政策,到底是为了赚那两、三千元火葬费,还是为了让某些相关人员以权谋私?
    曹爷爷丧事办得非常简朴,初三那天,亲戚朋友随便祭拜了一下,便于当天夜里匆匆下葬了。曹爷爷的死,不过把曹奶奶更加孤单地撇在人世,让那些和他生前一起养兔子的老人们唏嘘一番,便也很快被人淡忘了。正如陶渊明在《挽歌》中说的那样:“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己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曹爷爷永远地去了。四个儿子中,有两个为了安葬费用,把家里喂的猪也卖了,还卖了几百斤的稻谷,等到第二年青黄不接的时候,也里粮食也没有了,真不知道他们以后怎么生活?
    除了曹家,所有的人很快又投入到节日欢乐的气氛中。人们走亲串友,几乎每家都开了牌局、麻将桌,刚过年,小孩都有了压岁钱。一时间村里赌风鼎盛,大有越演越趋之势。但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为了避开大规模的民工返城潮,很多人在初二甚至初一就坐在了火车上。
    村里的人渐渐又少起来,我的心也更加焦急起来,我在等刘军接我到他家。初二,我很着急;初三,我妈也急了;初四,我简直感到绝望了。按我们这儿的规矩,过年男方家来接得越早,越说明男方家的诚意。就算刘军有事不来接,也应该提前说明原因啊。
    所以初五刚一起床,我妈就坐不住了。正要去找做媒的大婶,大婶却乐哈哈地走进我们家:“海燕,借你自行车用用。”
    大婶家只有一辆很旧自行车,还是大叔在世的时候买的,早就旧得不成样子了。所以他们家每次有两人同时用车,总会来我家借。同样,我若和海鸥同时用车,也会去他家借。
    我妈把对刘家的怨气都撒到大婶的身上了,平时两人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现在却冷着脸坐在那儿,一声不吭的。
    我勉强笑笑:“是不是要走亲戚?”
    大婶看了看我妈的脸色,隐忍地笑着:“不是,刚才村委会派人把去年的救济款送来了,五十块呢,还有两件旧衣服。想到集上买点棉花给你妹妹做件小棉袄呢,她现在穿的小棉袄还是我结婚时的棉袄改的。”
    我妈阴阳怪气地说:“你脸面可真够大的,除了他王奶奶家,那50元救济款可不是一般人家可以拿得到的呢。”
    大婶脸一下红了,扭扭怩怩道:“是他旺才大伯、他大伯看我们家太穷了。”
    旺才全名叫邱旺才,是我们槐花坪的村长。我妈抢白着说:“奇怪了,村里比你家穷的人可是多了去了呢,他怎么就只看到你家穷了呢?”
    关于大婶和邱旺才的风言风语早就在村里传开了,并且和邱旺才有风言风语的妇女也不止大婶一个,其中还包括好几个丈夫长年在外的。但邱旺才老婆管不了丈夫,大婶又是个还算年轻的寡妇,尽管村里人全都心知肚明,也没人拿到桌面去说。
    我妈现在把这事拿到桌面上了,大婶的脸就有些挂不住了,恼羞成怒道:“大嫂,你,你这是怎么了?难道大过年的还想要和谁吵架不成?”
    我妈冷哼了一声,气咻咻地说:“你别说,我还真想和谁打一架呢?刘军那个臭小子,这都初五了,还不来接我们海燕,是不是这门亲事就这样散了?”
    大婶这才明白我妈的怒气所在,自知理亏,便随声附和道:“这臭小子,等一下我去他家问问。”说完便讪讪地推着自行车走了。
    当天晚上,大婶回来说:“刘军前几天太忙,明天就会来接海燕。”
    我妈这才转怒为喜,很快和大婶和好如初,两人又象以前一样,避开我说起了私房话,晚上我妈还让我端了一碗鸡肉送给大婶。
    果然,初六一早,刘军就骑自行车过来接我了。
    我非常不满,妈妈却安慰我说:“早晚有什么关系,反正是来接你了嘛,只要你去了他家,就算半个脚跨进他家门槛了,还怕什么?”
    刘军家并不远,我们一前一后骑着车,很快就到了。他们村和我们村一样,几乎都是高大的平房和楼房,在这些平房和楼房间,间或零星地点缀着几幢低矮的泥坯房。而刘军家,正是这几幢泥坯房中的一座。
    如果说,我之前还对刘军接纳我有些怀疑的话,那么现在看到这些泥坯房,我反而安了心。如此穷的人家,并不是那么容易好找对象的。刘军就算长得还行,就算是个大学生,但没有工作,和普通的农村男孩实在没有区别。
    刘军像是看出我的心思,自嘲地说:“你也许想像不到,这几户还住泥坯房的人家,都是培养过大学生的,也就是所谓的书香门弟。切,书香门第!”
    我象表白什么似的,急急地说:“穷怕什么?我们都还年轻,都有一双手,你又读过大学,只要努力,我就不相信过不上好日子。”
    他摇摇头,不置可否。
    刘军的爷爷奶奶看上去非常疼爱刘军,一口一个“军儿”、“军儿”地叫着,对我却不冷不热的。刘军爸却冷着一张脸,看到我进门,头一扭,拿着铁锹就走开了。刘军妈一看就是个极精明的人,衣服虽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从我一进门,她就拉着我的手,不住地嘘寒问暖的。
    日期:2018-08-0118:13:29
    不一会儿,家里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中年妇女和小女孩,都是刘军的同族女性亲属,是刘军叫来陪我的。年长的女性进来时,还笑眯眯把红包塞给刘军妈。我知道,那些是给我的“见面礼”,刘军妈应该在我离开她家时,连同她自己的红包一起塞给我。
    快吃饭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女孩出现在刘家大门口。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叫:“彭方!”
    听到这个名字,刘家人的神色立刻都变得很不自在起来。我意识到什么,装作不在意地问:“彭方是谁?”
    刘军小堂妹脱口而出:“是军哥的...”
    我注意到,小堂妹的话还没说话,就被她妈白了一眼,她妈赶紧接口说:“是刘军同学,在村小学当老师,还教过你堂妹呢。”
    我还想再问什么,刘军妈及时端来零食,招呼我吃,神情也很不自然。我感觉有些不对劲,便警惕地注视着院内的一举一动。果然,不多一会儿,我眼角的余光看到刘军神情慌张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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