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节

    王奶奶抬眼望着我,双眼如孩子一般充满乞求。我知道她是想我留下来多和她说说话。但屋内的气味太臭了,我实在忍受不了。接过碗筷,很不礼貌地打断她的话:“王奶奶,我家里有事先走了,中午再给你送饭。”
    迈出房间的那一刹那,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这声叹息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自信不是个狠心的人,我也是很有同情心的,我甚至想过象媒体上宣传的好心人那样,把王奶奶的房间收拾一新,然后再带她去晒太阳或看病什么的。但那房间里的臭味,让我的所有同情心都望而却步。何况,现在处境的我,实在没有帮助别人的能力。
    回到家,妈妈己从刘军送来的“节礼”中挑了一半出来,让我给姥姥姥爷送去。妈妈望着那堆“节礼”,难过地说:“我家给你姥姥姥爷家送了二十多年节礼了,现在终于轮到有人给我家送了,要是你爸爸还在,他该多么高兴。”
    妈妈的话让我更加伤感,想到我去东莞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寻找该死的齐怀义的,不但齐怀义没找到,还把自己弄得身败名裂,实在是惭愧至极!
    姥姥姥爷院门敝开着,我进去一看,院内或坐或站有有七八老人,有的老人比姥姥姥爷年龄还大。此刻,他们穿着或灰或蓝的老棉衣,正围在一个兔笼前,七嘴八舌地争执着什么。
    铁笼内的两只小兔子才不过巴掌大,一边在笼中吃着青草,一边跳来跳去,很是可爱,引得老人们一阵爱怜的笑声。
    姥姥推着拐杖己经下地,看到我,高兴得象个孩子,罗里罗索地说:“海燕,快来看,你曹爷爷给我们送来两只小兔子。我家原来也有几窝兔子的,可惜上次被计生办的抄家抄走了,要是喂到现在,能卖几百块钱呢。”
    曹爷爷原是我家邻居,后来四个儿子各自成家立业,他便将老房子留给其中一个儿子,自己和曹奶奶到村外的沟渠上盖了一栋小房子,从此老两口便住在那里,这一住就是十几年。
    印象中的曹爷爷很是高大槐梧,总说我太瘦太矮,连说话声声音都象象猫似的。于是,他和曹奶奶总亲昵地叫我“小猫”。可现在站在面前的曹爷爷,我差点认不出了,原先高大的身材快弯到地上了,背后鼓起一个大包。身上的衣服竟然还有一个补丁,这简直让我不敢想信自己的眼晴。都二十一世纪了,竟然还有人穿着带补丁的衣服!
    望着那块补丁,我差点落下泪来,苦涩地叫了声:“曹爷爷。”
    日期:2018-08-0117:35:56
    曹爷爷咧开没牙的嘴笑了:“‘小猫’长成大姑娘了,前几天你曹奶奶还念叨过你呢。”
    我酸楚地问:“曹奶奶,她还好吗?”
    曹爷爷朗声说:“好,好,正在地里薅草喂兔子呢。有时候去我家看看,我家喂了十几窝小兔子。”
    我有些吃惊:“十几窝兔子,哪里养得过来?”
    其余的几位老人闻言,纷纷说起自己的养兔子经来。我这才知道,这些老人,大多是和儿女分家单过的,每人都养了几窝用至十几窝兔子。养兔子不要本钱,只要每在到田地里薅青草喂就行了。养兔子一般是养母兔子,因为母兔子下了一窝小兔子后,可以在那窝小兔子中留下一两个好的母兔子,母兔子长大了下小兔子,其余的小兔子都卖掉。这样,每窝兔子一年下几窝,便可以维持老人们日常的开支了,扯衣服、买油、买盐等等。
    望着这些老人饱经沧桑的脸,我真是百感交集。
    他们辛辛苦苦把孩子养大后,孩子们各自成家立业了,便一个个和他们分了家。等他们再也做不动农活了,就将仅有的口粮田平摊到儿子们名下。有的老人,是由儿子们轮流照顾,一般是每个儿子家生活一个月,但要看儿子媳妇的脸色。聪明的老人,并不到儿子家吃饭,只是让儿子们给他们足够的口粮。
    如果只是吃饭,似乎也没什么麻烦。但人老了,总是会有这病那病。病的时候,就只能躺在应酬上,有时躺个十天半个月的就好了,也有躺一个月才好的。在农村,老人生病了大多数都是这样躺好的,当然,也有躺下直接就死了的。儿子们不是不想给老人治病,实在是拿不出什么钱,各人有各人的生活,过得都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了点钱,也只不过是请村卫生院的医生来吊一瓶葡萄糖。
    儿子们也不容易,都是靠外出打工获取维持最基本生活的金钱,他们用这些钱供孩子读书、买衣、买油、买盐等等。儿子们在城市的夹缝中生存,建筑工、挖煤工、小贩等等,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就是“农民工”。他们不但要付出血泪和汗水,还要忍受城里人的白眼。更重要的是,他们面临着和所有“农民工”一样的命运:被老板欠薪。
    因为生存的艰难,他们赚的钱甚至不能养家糊口,当然没有多余的钱来赡养老人了。不是他们不孝顺,实在是孝顺不起。起初,老人们还和儿子媳妇闹,吵过,骂过,打过,于事无补,便也只好认命了。
    老人们虽然从儿子手中讨得仅够活命的口粮,却没有维持日常生活的零用钱。柴火是可以到田地、路边捡的,但油盐酱醋却是捡不到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养兔子便成了他们零用钱的主要来源。因为养兔子只要挎外小篮子,到田地里薅青草就可以了,即不需要付出他们己经在年轻时透支殆尽的体力,也不需要象养鸡养鸭那样东撵西拦。
    养兔子之余,他们什么都做。比如:农忙后到田地里捡一些别人收割时遗落的稻穗,或到路上扫一些带着稻烂的土;捡酒瓶、纸张或别的垃圾卖给镇上的废品收购站等等。他们就是用这些钱维持日常的开支,但如果不幸生病,也只能硬撑着。儿女们孝顺的,便从牙缝里挤点钱,带老人到村卫生院打个点滴;不孝顺的,便只能躺在房间生挨着,真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在他们丧失了劳动能力后,他们的生活来源只能通过以上途径获取。但即便是基本的口粮,也并不是每个老人都能享用到的。这些老人,一部分是儿女实在太穷或不孝顺的,口粮便直接不给或给得少了。
    日期:2018-08-0118:00:06
    听妈妈讲完,我气愤地说:“那四个儿子,真不孝顺!”
    妈妈叹了一口气:“谁不想孝顺?没钱,你让他们拿什么孝顺?”
    我立刻怔住了,和海鸥面面相觑。
    因为第二天便是大年初一了,这个时候办丧事非常晦气,也会连带亲朋好友和邻里村人过不好年,所以只好秘不发丧。曹爷爷被暂时停放在他在村外搭的小屋里,直到大年初二,大儿子才把他迎进自家的正屋内。
    这还没完,几个儿子又为丧事的支出、火葬费和骨灰盒的钱由谁出争吵起来。按我们那儿的风俗,如果操办丧事,每个前来吊唁的人都要给一块孝布,同宗同族的儿孙后代,刚要披麻戴孝。虽说置办丧事酒席可以从中赚回一点钱,但这点钱还不够扯孝布的。争来争去,最终儿子们达成一致:那就是丧事从简,不摆酒席,不拉去火葬,偷偷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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