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一周后,针、梭织两厂竟然又分两次解雇了180人。这180人解雇得更加突然,名单是早就拟定好的,甚至连原先的手续都省略了,只结了工资便将这180人打发走了。
    这次解雇,连治安队都没有出动。但所有被解雇的人都垂头丧气,自认倒霉,第一次解雇那160名针织厂男工的混乱局面,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180人中有谢军的名字,再看到段明兰时,我感到十分惭愧。而她,除了不停地叹气,什么也没有说。
    虽然我现在是助理了,但我知道这个职位于我是名不副实的。不但帮不了段明兰,甚至自身难保。以前在学校,我一直拼命用成绩证明我的勤奋,用一点一滴的善良与宽容来证明我的人品。所以自从来东莞后,我一直认为,少出错最好不出错就可以证明我有能力胜任本职工作,与人为善可以证明我的友好。
    可惜事实证明,我错了,并且错得很离谱。无论我如何努力、如何与人为善,办公区的人依然对我刻意疏远了,即便偶有同事和我多说两句话,看到孟姑娘、英姐及珍姐等人,也立刻会讪笑着离开,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虽说孟姑娘对我不象过去那样疏远了,特别是有时高总进车间时,她对我是益发亲热了起来。我隐隐感觉有些不安,但脑子却总也转不过来弯。所以在工作上,我并不开心。
    幸好因为非典,很多人转移了视线。人们更多的是担心自己有没有发烧,以及非典会不会大规模爆发。一有发烧或咳嗽的员工,马上会被送去医院,或搬进特定宿舍进行隔离观察。
    这种特殊的礼遇连职员也不例外,卫梦不过是轻微的咳嗽,去医院马上被要求照X光,打针吃药花了不下三百元,回来后还被厂里要求搬到特定宿舍隔离起来。在非典如此严峻的形势下,上级己有文件严禁打工者返乡,回家己不可能。搬家那天,卫梦身后跟着一个勒令她搬宿舍的保安,她委屈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哀伤,刚想直上去帮她,旁边的朱蜜却一把拉住我,小声说:“别去,小心传染上也把你隔离了。”
    我怯声说:“她好可怜呢。”
    朱蜜也叹了一口气:“这还算好的,要不是政府现在硬性规定非典期间不能解雇人,厂里早就象解雇那批男工那样把她解雇了。”
    我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卫梦拿着行李,低着头跟在保安身后。那一刻,心里有说不出的愧疚。
    更让人郁闷的人,在发放三月份工资时,我们每人亦被扣除了16元的植树费。在东莞的各个镇,每年的3月12号,各厂都会向所有员工收取“义务植树费”。所谓的“义务植树费”,就是每个人先交8元的“购置树苗费”,然后再交8元的“代植费”。镇上想得很周到,知道我们天天加班,便帮我们买好树苗,然后还要雇人为我们“代植”。
    日期:2018-07-3112:16:36
    天知道,虽然我们年年被征收16元“购置树苗费”和“代植费”,也没见路边的树有任何增加。而且,厂里向镇上报的人数远远低于厂内真实人员,真不知道这笔钱到底去了哪里?
    这16元钱都是从3月份工资中扣除的,很多人非常不满。去年还员工发工资时对这笔不明不白的扣款很是恼火,为此差点打了财务部的人。但是现在,经过大规模的解雇,谁还敢再说一个“不”字呢?
    如果在以前,遇到这种莫名其妙被扣款的事,想着自己辛苦的血汗钱就这样不明不白打了水漂,我一定要非常非常生气的。但是现在,我己经被扣得麻木了。还有一点就是,我的日子并不好过。我家的平房己经盖起来了,我再不用象以前那样恨不得把钱掰成八份花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而怀念以前那种日子,怀念那种除了吃饭上班睡觉的日子,那时候虽累,但内心是多么平静啊。只要工作上不出错,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不需要八面玲珑,不需要察言观色。
    比这更我痛苦的是,长时间和沈洲在一起,我发现我越来越依恋他了。不知是被我感动还是怎样,他似乎对我也比以前稍稍好了那么一点点,偶尔也和我谈谈厂里的人和事,虽然话总是不多,我也能理解。一直以来,在我心里,他是个内向的,并不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人。
    现在,我是一个太过害怕孤独的女子,在这异乡的土地上,能有一个人关心我,我己经很感动了。所以,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他身上了。每天疲倦地下班后,我给他洗衣服,为他收拾房间,我象一个妻子一样照顾他,无怨无悔。好象,我来东莞的目的,就是为了和他在一起似的。
    我知道这不是爱情,但我不知道这属于什么感情?有时候我想,沈洲于我,就象高高在上的一件东西,那件东西是我望尘莫及的,因为得不到,所以特别地想得到。一旦得到,应该也不过如此吧。
    五月下旬,非典的警报渐渐解除了,很多人绷在心底的那根弦都渐渐松驰下来。路上戴口罩的人越来越少了,厂里因感冒被隔离在特定宿舍的人也都搬回了原宿舍,据说厂里很快就会接到大订单了。一切,似乎都要回到正轨了。
    在一个周六晚上,又一次缠绵过后,我对沈洲说:“非典过去了,我以后再不为养活家里发愁了,我想去买几件衣服,不如下星期我们去HM镇逛一下吧。”
    谁知,他竟然犹豫了一下,为难地说:“不行,我明天就要请假回家。”
    我大吃一惊:“明天?你请假竟然不和我说?”
    他委屈道:“我这不正和你说嘛。”
    我咬紧嘴唇迷茫地问:“为什么?你年底刚回过家的啊?”
    他抱住我,低低地说:“对不起。”
    我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颤声问:“你回家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他爱怜地将我额前的一络头发理到耳后,第一次情深款款地说:“因为,她把上半年的假都积攒下来了,就是为了来看我,我回家是去接她的。”
    这句话,他说得很慢,声音很轻,但在我听来,却犹如晴天霹雳,我猛地倒退一步,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她是谁?”
    他羞愧地低下头,轻声说:“她是小颜。”
    我伤心欲绝:“如此说来,你原来一直是有女朋友的?你和小颜并没有断绝关系?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娶我?”
    他不断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我尖叫着:“你不是有意的,你这还不是有意,那什么才叫有意!”说完,便扑到床上,放声大哭。
    他将我抱在怀里,声音也哽咽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其实,我并不是有意想伤害你,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太寂寞了,而你,又那么让人怜爱。”
    听了这话,我很想说,寂寞不是借口,需要才是理由吧。但害怕他恼羞成怒,所以只是伤心地说:“原来,原来你开始就是骗我的,你开始就知道你不可能和我在一起,是不是?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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