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开山大典是整个天界难得的大事，而这次破阵修炼给这次大典又添了更重要的意义，是以被召回来的弟子们连半点怨言也不能有，有天大的事情也得先放在一边，就算是如今的身份背景再大也都得放在一旁，大家配合着把这术法给学了，把这阵法给破了。
    所以才有了现在这样的画面，小小的山神土地和堂堂赦罪地官站在一起，离开云罗书院后曾经以为再也不会产生任何交集的人们，如今又以这样的方式被召集并且凑到了一块。
    那些本来以为已经过去了的陈年恩怨，也因为这个原因而……过不去了。
    天界的大人物们对这次的开山大典十分重视，从云罗山眼下从来没有过的拥挤状况就可见一斑，镜宁曾经初遇过商离的这片湖边到处都站满了人，而这次回到山门修行破阵功法的弟子们则被全部安排在了人群中央，镜宁在角落里和章玉闲聊不过片刻，就被一名女仙给请了过去。
    两人转过头去，见那处准备好的位置已经坐了大半的人，昔年的第七十二届仙班弟子稀稀落落的来，转眼间都已经到得快差不多了，就连他们中身份地位最高的地官英光也已经坐了下来，正带着温文尔雅的笑意与身旁的人低声交谈。
    镜宁对英光其实十分熟悉，就算是在当时的所有同修当中，也算是了解程度较深的那种。
    原因是英光是商离的朋友。
    虽然都是少年，大家还没有明白什么叫勾心斗角，也不知道什么是针锋相对，但众人大多都会寻找与自己脾气相投的人作为朋友，然后这样的朋友们三两成群，或是相看两厌，或是虚与委蛇，将整个云罗书院划分成了几个各不相干的派系。
    其中镜宁与章玉复瑶走得最近，三个人自然成了一派。
    镜宁从小在天界的孩子当中名气就大，天界小霸王的称号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章玉身份摆在那里，自然也不能让人轻视，这两个人将复瑶护在身后，整个书院便没人敢来招惹他们。
    少年们都是心高气傲的年纪，自然也不服镜宁这个小姑娘的管束，所以在书院当中，另有一股势力与镜宁抗衡，这股势力就是由长锦、元青、元德等人组成的势力，这几人不知从哪里学来了些路数，自称玉面三公子，天天穿着宽袍缓带的白衣，头发不肯扎术，全都披在身后，走起路来白衣飞扬长发乱飞，看起来又骚又浪，身后总跟着无数小弟，学着他们的装束。每次这群人打湖边经过，大风吹过，画面直让人大呼太美，美得不堪入目。
    在年少的时候，镜宁曾经在背后无数次嘲笑过这三人，然而这三人丝毫不知，始终潜心研究人界的当下风尚，在穿着上总能在天界掀起一阵风潮。
    这三人当时在镜宁的眼中属于脑子有坑毫无威胁不需搭理型。
    真正让镜宁感觉到威胁的是墨远与厌鸣带领的那群家伙。
    墨远与厌鸣出身于北方偏远地方，离天界中心很远，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住在荒无人烟的极北极寒之处，那边的日子自然没有镜宁所在的天宫舒服，甚至连地府都不如，那处只有极少的神仙，更多的都是各方神兽妖兽，两个人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很自然的练就了一身的修为，那是同龄的孩子都没有办法比的。
    这两个人年纪到了，被从极北处召了过来，成了云罗书院的弟子，而他们几乎是刚来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两个高大威猛的少年，浑身都是充满力量感的张扬肌肉，还有着旁人没有的古铜色皮肤和锐利目光，崇尚着力量的书院少年们立即被这两人所吸引，纷纷拜上了老大，顿时将镜宁这个看起来又瘦又小的姑娘给抛到了脑后。
    镜宁对此也不恼怒，当天就对两人下了战帖，约了他们在云罗山后山打架——自从在湖边被九头狮子追过一轮，镜宁就再也不敢在湖边约战。
    接到了镜宁的约战，墨远和厌鸣两个少年自然不会有退缩的意思，第二天就拎着武器上了后山。
    结果两个少年被镜宁揍得鼻青脸肿的下了山，而镜宁与墨远二人的恩怨也就此开始纠缠。接下来的整整三百年里，两方的人就从来没有停止过针锋相对，任何时候都有点要争个你死我活的意思。
    当然最后他们都被商离给镇压了。
    在书院的这群少年里面，所有人都成群结队互相照顾，只有两个人除外。他们没有加入任何的派系，也不会有一群小弟在后边跟着，但却没有任何人敢跟他们对上。
    这两个人就是商离和英光。
    如果说玉面三公子是装模作样的假货，那商离和英光就是书院姑娘们心里面真正的梦中情郎。商离的模样自不必说，而英光能够毫无顾忌地和商离走在一起而不被成为陪衬，长相自然也不会差。再加上英光身世极好，乃是玄明恭庆天帝之子，又能言善道总是妙语连珠，自是十分讨姑娘们喜欢。当年在书院里每每商离和英光走到哪里，姑娘们的视线就跟到哪里，也算得上是云罗书院里玉面三公子外的另一道奇观。
    而关于商离和英光究竟是怎么认识的，这在书院里面是个未解之谜，但这两个人的关系的确是极好的，这是镜宁所亲眼见到的。
    两个人同进同出，一起说笑一起修炼，是书院里公认的一对好兄弟。以至于经常观察商离的镜宁总是忍不住拿目光去戳英光，恨不能将那人戳出个洞来，只觉得那道身影实在是碍眼无比。
    而也因为两人走得实在太近，镜宁在观察商离的同时总是会无法避免的观察到英光，所以时日长了，她对英光竟然也有了十足的了解。
    虽然这了解镜宁觉得毫无必要。
    七百多年的时间过去，再见到英光，镜宁还能够想起来当年这人分外讨打的笑容。
    如今早已经成为赦罪地官的英光笑容依旧没有让人觉得顺眼到哪里去，还是那副带着看似亲近实则疏离的模样，眼角微微上扬，嘴角却轻轻敛着，看起来像是随时准备着将这笑容吝啬地收回。
    在脑中想着这些的同时，镜宁已经来到了大典提前为自己安排的位置上。
    而那个位置正好就在英光的旁边。
    英光没有身为中元二品赦罪地官的威严，此时正与另一名同修轻声笑语，无意间见到走到近前的镜宁和章玉，顿时停下了话头。
    他脸上的笑意当真瞬时给收了回去，只微蹙着眉峰对着镜宁。
    镜宁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就当没有看见这人，自顾自地在位置上坐了下来。
    其他人也都看见了镜宁的到来，场间似乎因此安静了片刻，镜宁低着头把玩面前桌上的杯子，扭头对章玉说了两句话，几乎不需要回头，她都能够猜到此时正有无数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这些视线中含混着诸多的情绪，她却并不想一一去分析并回应。
    在场的众人毕竟已经离开书院在天界各处任职多年，早就被打磨出了个混元通融的魂魄，遇上什么事情都学会了什么叫处变不惊，所以眼下的沉默只存在了片刻，接着众人就又该做什么做什么，相互接着聊了起来，席间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仿佛刚才的一幕从来不曾存在。
    只不过那些凝固在镜宁身上仿佛要化作实质的目光，依然没能逃过镜宁的注意。
    “虚伪。”章玉轻嗤一声，在镜宁耳边小声为这群人的行为作了个评价。
    镜宁好笑地道：“你这话怕是把我也说进去了。”
    章玉挑眉：“自然，你现在这副模样，跟他们有什么区别。”
    倒是没有要反驳的意思，镜宁心底里觉得章玉这话说得极对。
    她实在对喝酒没什么兴趣，酒杯不过把玩两下就放回了桌上，余光瞥见英光已经没有再与人说话，只兀自坐在那里怔怔地望着远处出神，仿佛想到了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回忆。
    镜宁从前与英光说过的话也不少，但那是在商离还在的时候，有商离在镜宁可以装出无可挑剔的乖巧模样和任何人友好交流，而英光也可以放下他的矜持傲气与其他人保持虚伪的热情。
    但没了商离，他们之间连半句话都嫌多。
    如今英光这副发呆的模样倒是让人少见，镜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而也在这时，章玉拿手肘碰了碰镜宁，突然很是兴奋地道：“快看，热闹起来了。”
    镜宁思绪被打断，没带什么情绪地扭头看去，就见那边一个熟悉的家伙正在拿拳头吓唬另一个熟悉的家伙。
    闹事的人是来自极北的壮汉厌鸣，而被欺负的人是昔日玉面三公子中的长锦。
    七百多年的时间过去，据说厌鸣当了个小小的山神，而长锦则成了青华帝君的随侍，这两个人身份说起来算不上谁压了谁，但看拳头大小来说的确是厌鸣压了长锦一头。
    ——即使是过了七百多年的时间，厌鸣依然是个敢于随处闹事的莽夫，玉面公子长锦依然是个娇弱的娘娘腔。
    两个人之间也不知是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闹到了在大典之上当众动手的地步，而除了镜宁和章玉，其他人也很快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人们纷纷站了起来要去劝说这两人放下拳头。
    然而事情当然没有那么容易解决，厌鸣脸色不好地抬手一掌轰开众人，冷着脸就朝着长锦攻去。
    长锦几乎是瞬时白了脸色。
    旁边众人多是看戏，本就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并且谁也没有料到厌鸣会当真下狠手，所以没人能够挡下这攻击，而唯一想要阻止这场闹剧的夫子蘅方上神闻声匆匆赶来，却已经是来不及出手。
    掌风携着雷光在整个湖畔狂扫呼啸，眼见着长锦就要挨下这狂躁一掌，湖边的风里却突然出现了一丝极细极轻地尖啸。
    它飞快地跨过人群，飞快地行至众人眼前。
    嗡然铮鸣。
    一柄长剑分开人浪，格开厌鸣与长锦，稳稳插在湖畔地面，卷起半身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