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酒逢知己千杯少
时光怱怱,过了四日平平淡淡的沉常日子后,于第四天的清早时份在这个本来平静的荒野,却传来马蹄踩踏地面的震动声。来人是韩明霞从颍州城派遣到此的一枝五百人骑兵团,专诚前来这所偏僻的农舍接送韩赵郗三女。
只为接送三人却已出动五百人的骑兵,虽然是清一色的女兵,但已足够显示对她们的重视,也是韩明霞向凤红邪暗自作出的一个保证。
换上了她们所送来的军服后,韩巧巧牵起了凤红邪的手拉著他到农舍后的温泉说话。
“巧巧,你很美呢。”
身穿纯白的战袍软甲,以粉红的绵绳所收束配衬。头上紮著的是白莲香军的象征物,赤红的一块头巾,加上那腥红斗篷随著北风而飘舞不断,配合本来就娇美的花容月貌,使得那份凛凛而迫人的巾帼英气里又暗自流露出迷人的丽质秀气。
被凤红邪所称赞,韩巧巧没有像平时般雀跃。她只是有如一个要搬家迁徙的小女童般,眼仔和小鼻子红红地望著自己的青梅竹马无异。
凤红邪看得有点儿心痛,还未及说话时韩巧巧已经扑了上来搂抱著他。那些什么高手威势,大将之风全不复见,面对即将分离的爱郎,韩巧巧完完全全变回了一个天真漫烂的普通女孩子。
“巧巧,这场仗是速战速决的战役,你很快就会回来的,喂喂,别哭…别哭……”
“主人……巧巧……不舍得你………呜………主人……呜……呜……”
“别哭好吗…巧巧最乖的嘛…乖…别哭”
一生人中只曾面对过一次女孩子伤心哭泣的凤红邪,也同样失去了一代武术巨人的风范,手足无措的拱著这个在他心里已经占了很重要地位的女孩。与他的才智武功相反,此刻慌了手脚的他也只能拙劣地抱著这位小美人左一句「乖」,右一句「别哭」的温柔细语。
他们同样感觉到郗翠云和赵梓橦已经来到了温泉旁边,只是他们也不担心两女会走进来打扰。
“主人…给奴婢一个祝福好吗?”
并非每个女人在哭泣时也同样美丽,或者当中连一成也不到,然而仍保持有一点未泯童心的韩巧巧却是属于这少撮的珍品。
凝望著泪眼盈眶地仰首的韩巧巧,凤红邪首次发现原来她在哭过以后是别有一番美态的。与平时的跳颇又或狠辣相比,现在的她份外柔弱而惹人爱怜。
把郗翠云和赵梓橦的旁观抛诸脑后,凤红邪情不自禁地吻上了韩巧巧那点点的珠唇之上。
此时在远处躲著,也有点尴尬的两女心情各异。郗翠云其实真的没有想与凤红邪为敌,相反地,她实在很憧憬凤红邪和韩巧巧这种根本是无法求到的人才能加入白莲军同抗元军,只是她也清楚凤红邪是不会轻易偏向她们一方。而韩巧巧虽然对神教仍是念念不忘,但她亦暗示了只会忠心于凤红邪,一心向著她这位心爱的主人。
韩明霞的心中想法从来没有人可以猜得透,但郗翠云仍然深信她不会愚蠢得强留韩巧巧而与自己的亲外孙反目。
其实最叫她头痛的并不是韩明霞,反而是韩巧巧的亲兄韩林儿。韩林儿与刘福通的一党在这个尤关生死的时刻当然会与大伙一起奋斗。如果战败也没话可说,但是战胜了的话,他们这班幕前的马头卒定然会与韩明霞和她这些白莲教内部实力派争取筹码。
她更可以想象到,韩巧巧甚至是赵梓橦这些有份参与战斗的功积将领定必是他们招揽的目标。加上韩巧巧与韩林儿的兄妹关系,她更是忠诚最高,效益最大的重要棋子。
不论胜败,战后的变量也实在太多,越想就越头痛。看著凤韩两人的亲热,郗翠云实在不敢想象如果韩巧巧或赵梓橦被人强留软禁会有什么后果。
在旁的赵梓橦则没有她那么多想法,只是面红耳赤,但仍是隔远望著水蒸气弥漫的温泉里这对郎才女貌的碧人们。
“梓橦。”
突然传来了凤红邪的叫唤,赵梓橦微微愕然半晌,最后也慢慢步向他们的方向。当她来到凤韩二人的身边时,凤红邪仍是轻撘著韩巧巧的香肩之上,赵梓橦只有带著含羞地俏立于他们的身旁。
与韩巧巧一式一样的将领级军服,但二人气质却全然不同。赵梓橦没有韩巧巧那种凌人盛气,但却秀外慧中,一派军师儒将的引人风采。
“巧巧,小心照顾一下自己的姐妹。”
韩巧巧眼珠一滚,半红的妙目在赵梓橦的身上巡视了一回,累得赵梓橦亦垂下了头不能抬起来。
“奴婢遵命。”
凤红邪小心地轻抚了一下赵梓橦发烫的脸蛋才柔声的道:
“巧巧,梓橦,你两个也要小心一点。”
“是的,公子。”
“是的,主人。”
基于出征战场时的离愁别绪,虽然凤红邪与赵梓橦尚是第一次有这种具备男女情事的接触,然而在此时的气氛下却又没有唐突佳人的感觉。
在凤红邪这种恰到好处的轻抚下,赵梓橦的俏脸越来越红,但仍是望著他那双彷如磁石的眼睛。在这个时刻,他清楚地表明和告白了他们两人之间已经发生了的感情。
“翠云,你自己也要小心。”
“多谢凤公子关心。”
从农舍之内听到凤红邪的说话,郗翠云也大方地来到三人的身前。然而,她却有一种隔膜感,这三个人似乎是组成了属于他们之间的一个世界,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翠云,请代红邪向姥姥说句话,她要红邪做的事红邪定会完成,但也叫她帮忙看顾看顾她的孙媳。嘿嘿……别让巧巧这丫头有机会红杏出墙才好。”
“主人正蠢才!”
就在凤红邪大笑,郗翠云愕然,赵梓橦羞赧时,韩巧巧终于破涕为笑,更感大窘地娇嗔鎚打著他。
其实韩巧巧和赵梓橦都同时芳心暗喜,凤红邪这语带相关的话明是表示了韩巧巧的身份,暗则是向和赵梓橦和郗翠云发出暗示,他已视赵梓橦为自己的女人。
“嘿嘿……请公子放心,翠云定当如实通知太后的…嘿嘿……”
难得见到韩巧巧这位师姐会被人整治得这个惨况,就连郗翠云也不禁莞尔。与此同时,她心下暗凛并由衷佩服凤红邪的才智。看似是一句简单的玩笑,但当中所包含的谋略和智计却是极为深远。
一个子虚乌有的名份,却能先打破他和韩明霞与及韩林儿之间的隔阂,以血缘亲属关系建立起一个人事连结,防止了教内那些想要拉拢韩巧巧和赵梓橦之人的私心,后是将来如出现问题,他也可以藉此作为接回她们二人的理由。
而且此举更可以反映出凤红邪仍视他们为一家人,至少表面上是一团和气的模样,暗暗教韩明霞和韩林儿两班人,在没有特别的理由下没法可以轻举妄动,否则会立时树立另外两方为敌人。
“时间不早了,师姐,梓橦姑娘,我们要走了。”
凤红邪突然以快疾的速度向韩赵两女的脸上各印上一口,两女也没有任何反抗的意企,让他占了便宜后才各自不好意思地瞪他一眼。
送了各人出农舍,遥望她们骑著战马,绝尘而去的背影,凤红邪心中始终有点不舍。就在他轻轻地叹息时,一把声音从身后传来。
“让她们这样子去打仗真的无问题吗?对方可是宇内无敌的蒙古铁骑啊。”
就算不用听声音,凤红邪也知道来人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念宗主。
“你是担心梓橦吧,以她现在的进境要自保应该没有问题。”
人影一闪,文小勇已经落在凤红邪的身旁一起看著渐渐变成几点黑点的骑兵团。
“看来红邪兄已经知道小勇的事了。”
“一点点吧。”
“红邪兄如此投石问路,真不怕公主殿下遭殃吗?”
“放心吧,韩明霞又或刘福通都不会笨得打梓橦的主意,唯一要担心的是韩林儿,此事我已经千叮万嘱梓橦和巧巧小心在意。”
“讲真,我还是有点不太信任韩巧巧,她始终是韩林儿的亲妹妹啊。”
凤红邪没有回答文小勇的说话,算是来个沉默的反驳,也暗示了自己的不满。
正如文小勇所言,他确是投石问路,他清楚凭白莲教那张天下最广的情报网,韩明霞等人应该早已猜到赵梓橦的身份。所以凤红邪才会故意派她到白莲教测试他们对此有何反应。
最理想的就是韩明霞对待赵梓橦如同对待韩巧巧般无异,这也表示她接受并支持凤红邪冒险把这位前朝公主留在自己的身边。
第二个可能是韩林儿强行要娶赵梓橦为妻,好明正言顺成为大宋的皇族后裔,增加他反元复宋的声势。这个可能性其实很大,但韩林儿并非全无顾忌,尤其是刚才凤红邪便暗示了赵梓橦是他的女人,加上他早已留有了后著,所以对此他并不很忧虑。
“小勇兄,你留在这里不是真想要为梓橦复国吧。”
看著已经消失了影子的骑兵团,凤文二人也徐徐地步回农舍之内,省得再留在此处吃风。
“唉……复辟宋室只是我老爹一厢情愿的心愿,但到底要否真的进行则要看公主殿下的本意。”
“哈,真不愧是信国公文天祥的儿子,时至今日仍念念不忘复国这种笨事,难道以你师傅的才智也没有阻止吗?”
从凤啸天,韩慧君和雪无痕等人以往所提及的,天念宗上任宗主「天机子」韦天机乃当代最杰出的堪舆家,以雪无痕所评价的是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而且经天纬地,学究天人,然而最可怕的是他那份深谋远虑的耐性和高瞻远瞩的眼光。
他不足廿岁就出道,但出道不久就放弃参与反元的行动,也从没有干扰过中原武林的任何事情。
但这并不是因为他胆怯,而是他明白天命所归,了解到元朝气数未尽才会隐于方外数十年不出,当年雪无痕亦曾因此而亲身询问过他。然而时至今日元朝只衰未亡就足以证明了韦天机当年的计算并没有出错。
同时凤红邪亦知道韦天机与著名的前朝右相,民族英雄文天祥为摰友。据韩慧君的记忆,此人曾因文天祥而破例出手,以一人之力大败蒙古元朝三十四名一流高手,从当时已经成名数十载的活佛八思巴的狙击中拯救了文家遗孤。
然而那次亦是他唯一显示出惊世武艺的特例,可是江湖中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知道的亦达成共悉把此事视之为最高机密,好保护文氏后人的安全。
单是想想韦天机当年那份盖天的豪情,已经教凤红邪神往不已。
既然文小勇姓文,计算时间的话他应该就是文天祥的孙子了。
此时文小勇才叹气道:
“外公什么也没有说过,但似是默许了我爹的想法,看来元朝的气数该尽了。”
凤红邪至此才知道原来韦天机不单救了文氏一脉,还与之结为姻亲。
“据雪无痕所言,天念宗一代传一人。但你们的人面似乎并非想象中那么薄弱。”
“实不相瞒,我们天念宗习惯上确实是一代传一人,但也有例外的情况。就正如今代,在我以上其实还有一位师兄,只是他所学的不是武技,而是军事和治国之学,还有是外公那引以为荣的玄学堪舆术。而且我们亦有自己的人事团体,只是这是敞宗的秘密,万望红邪兄可以为我们守秘。”
“红邪明白,原来小勇兄还有一位师兄,有机会实在要看看是何等人才。”
凤红邪不由心中想到,韦天机的确是沉得住气,眼光远大之辈,伏隙长达数十年之久。而且他一直从旁冷眼观察著元朝的一举一动,更培育出现在一文一武的两名弟子,看来他并非没有推反元朝的意向,只是做得隐晦而没有像韩明霞般充当旗舰而已。
“其实红邪兄有没有想过要争逐天下?如果红邪兄娶了公主殿下,我们天念宗将会全力襄助。别小看我们天念宗只有寥寥的几人,只要仁兄点一点头,我们的实力至少能为红邪兄讨得半壁江山。加上莲后,雪无痕,穆心玲,和少林寺的帮助,小勇相信五年以内定可荡平天下。”
凤红邪面上淡然微笑,但心里却翻起了滔天的巨浪。凤红邪知道文小勇应该不会在这种关节眼上说谎,虽然他可能会稍为夸大,但以他所显现的自信之强可以想象他必有所恃。至少凤红邪就从没想过一直被忽视的天念宗,却竟然隐藏著这种可怕的实力。看来就是雪无痕和韩明霞等人亦都太过看轻了韦天机。
三大神宗的宗主果然不是盖的。只不知剩下最后那位圣极宗主又是个怎样的人物呢?
“多谢小勇兄对红邪如此赤诚,实不相瞒,在下确实曾经想过要争霸天下,但如果换了小勇兄是在下,不知又会怎样决定?”
文小勇那神光闪闪的眼睛凝定在凤红邪一张英俊的脸容之上,最后却是戏剧性地由认真变成苦笑,由苦笑变成谅解释怀的表情。
“红邪兄讲得真好,其实小勇也不是那些睡醒在床就大喊征服世界的白痴。小勇宁可像红邪兄般傲游四方,更胜似打生打死,见尽那些不想见到的人间惨剧,对著那些不想面对的虚伪面孔。”
凤红邪和文小勇两人惺惺相惜的互望一眼,最后同皆开怀大笑。
“真想与小勇兄痛饮千碗好酒。我根本就不想做什么皇帝,太烦了。而且在下早已许诺于某人不会争霸逐鹿天下的。”
“是你那位白莲小公主吗?”
凤红邪眼中略过讶异之色,旋即又露出了苦笑颔首。想到前赴战场的两女,他忽然之间觉得自己的心情就似是一个有家有室的丈夫般。
“虽然小勇对她没有好感,但无可否应她确实是难得的绝色佳丽,若加上一个梓橦公主,用江山换来两位公主也还值得。哈,难怪这么多美人儿钟情于凤兄,就是女剑神穆心玲也戕在你的手里。”
凤红邪微愣片刻,然后才尴尬地回答道:
“小勇兄可否别用「戕」字这么难听,我和玲儿可是清白如水的。”
文小勇边笑边站起来,还在舍内四处搜索。
“嗯…你找什么?”
“酒呀。”
凤红邪哑然失笑,但也走到一个木柜中取出了两瓮高梁米酒来。
“其实连在下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样。我曾答应过巧巧不当皇帝,但另一方面又很想为玲儿及苍生干一点事情,可是又不想去杀人沾血腥。我是否很矛盾?”
拿起凤红邪为自己所斟满的一碗酒,文小勇一饮而尽才道:
“我明白,非常的明白。我自己还不都是一样。正如红邪兄把自己的名字改了个「邪」字,不就是想说服自己去好好地大干一场吗?”
凤红邪笑而不语,也把自己手上的酒直灌入口里去。
“说服自己去好好地大干一场,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边饮酒边大笑,当凤红邪笑意减退时才道:
“「小勇」这个名字也应该不是文兄的原名吧。信国公大人是位大仁大勇之辈,可是最后落得屈屈而终。照理令尊如此尊敬信国公,他应该不会把你的名字改成小仁小勇等等。哈哈……大仁大勇最终只能作正气歌,小仁小勇却可能为天下干一点点的事情。仁兄也不是在说服自己吗?”
文小勇的眉头突然一皱,眼中掠过惊讶,不安和佩服的眼光,显然真的被凤红邪说中了心事。他没有回答凤红邪,只是拿起酒瓮起来为自己斟了满满的一碗酒,慢慢的放到嘴边细喝著。
凤红邪也笑著没有再追问,他知道每个人也有自己不想向人透露的心事,他亦不会多事得去想这种属于他人私隐的事情。
“红邪兄好厉害,小勇开始有点怕你了。”
凤红邪突然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但又无法言明。当凤红邪望向文小勇时他却故意避开其目光,似是不想让凤红邪看破他的想法般。
“红邪酒后失言,请小勇兄恕罪。”
他本来就是磊落大方之人,也不介意文小勇的避忌就先饮为敬,而文小勇也回敬一碗。
“说回刚才的话题吧,如果梓橦不打算复国的话,小勇兄又将何去何从?”
“如果公主不想复国,这是天意,亦是定数,小勇没有理由苦苦相逼,强人所难,所以红邪兄大可放心。到时小勇和敝师兄会各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看看可以为黎民百姓做到些什么好了。”
凤红邪突然竖起了一只大拇指道:
“好,拿得起,放得下。红邪再敬兄一碗。”
没好气地白了凤红邪一眼,文小勇知道他给自己一顶高帽是因为听到他不会勉强赵梓橦去复国而已。其实对此事会感失望的是他的父亲而不是他本人,所以他也不会介意。
“话说回来,小勇兄的师兄到底是何方神圣,兄台似乎对他很有信心似的。”
“师兄嘛,他的武功在你我眼中不怎么样,然而他的专长却属于知识范围。由天文地理至军事兵法,以至于治国经略他无一不精。对于外公那些十八飞星,先天桃花数的鬼玩意更是玩到出神入化。如果有他参与,要争天下将可胜算倍增。”
凤红邪不由听得好奇起来,能被韦天机看中授技,就连文小勇也推崇如斯,可以推想此人定是难得奇才。
“不知尊师兄高姓大名?”
文小勇脸上挂了个自信满满的表情,傲然一笑后边喝酒边说道:
“师兄姓刘名基…字发瘟。”
“刘发瘟?”
听到凤红邪的说话,文小勇猛地把口里的酒一喷而出,如非凤红邪反应惊人的快,恰恰避过了他这「一招」,肯定会全身全面都被喷湿。
文小勇突然捧腹大笑起来,可怜凤红邪不明所以的看著这位有如疯子般拍案狂笑的一代宗主,呆呆地坐著尴尬。
“哈哈哈……发瘟……有趣…有趣……哈哈哈……那厮叫刘伯温…不是…刘…哈…发瘟…哈哈……好辛苦…哈哈…………救命…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