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那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小姑娘又来顺意,这次没找蔡鑫磊,而是直接到计调部找的顾婵娟。年轻姑娘长得漂亮、未开口说话前先是甜甜笑、开口了说话声音也是甜美,十分招人喜欢。反正顾婵娟只是去了趟老总办公室,回到办公室这边,小姑娘已经和计调部的人聊得热火朝天。
    “一个失眠的病人找医生看病。医生对他说:‘从1数到1000,就可以睡着了。’第二天病人愁眉苦脸地来了,对医生说:“‘你的方法不管用,我昨天数到500,就困得不行了,我喝了杯咖啡才挺着数到了1000。’”
    其实是很无聊的冷幽默,可因为说话的人长相可爱,又讲得认真,听的人就会发自内心附和着笑。就跟在看待一个,正在认真表演的漂亮孩子一样,用最宽容的态度,谁舍得挑她的不是呢。
    小姑娘没看到顾婵娟已经站在不远处,她继续说,“给你们说个更逗的事情,有个男的去医院检查身体,发现是得了不孕症,医生正要安慰他,没想到他自己生气道‘那我这么多年的套子不是白买了么’。”
    “这人关注点真特别。”大家凑在一起,有人先看到顾婵娟进来,赶紧收起笑脸,和她打招呼,“顾经理,你的朋友找你。”
    顾婵娟皱眉看着算是陌生的小姑娘,她并不觉得她们是朋友。
    “现在是上班时间。”
    其他人看顾婵娟的脸色,知道老大心情不好了,赶快把食物和饮品收起来,还是挤眉弄眼地对小姑娘说,“谢谢美女,欢迎常来。”
    “好啊。”小姑娘跟着顾婵娟去办公室,进了门她还知道把门关上。
    其他人赶紧收拾桌上的残局,一人小声对另外一个人说,“这是不是咱们顾经理的亲戚啊,俩人都有酒窝,长得也有几分相似呢。”
    “你一说,还真是啊。”这人小心翼翼地往顾婵娟的办公室看了一眼,“像活泼版的顾经理。”
    到了办公室,顾婵娟一点面子都不给,开门见山地说,“你找我也没用,路线规划的事情,你可以找策划部或者外联部帮你重新规划旅程,导游人选、酒店、票务等安排,你可以提要求,我可以帮你算价格,优惠方面,你还是找蔡经理,或许更有用些。”
    小姑娘笑嘻嘻地看着她说,歪着头看着她,“我真的不是来找你要优惠的,蔡经理倒是挺热情,可我知道他是看在我外公和舅舅的面子上,所以我不相信他。”她又好奇地瞪大眼睛,“顾姐姐,你平时也这么有趣么?”
    “什么有趣?”
    “对任何事情都这么一板一眼的呀。”年轻小姑娘说,“我很好奇,你的丈夫会是什么样的性格。”
    顾婵娟没有和人剖析自己的习惯,更何况她觉得和对面的人算不上熟悉。“不是找我要优惠的,你来做什么?”
    小姑娘看起来仍是好脾气,“我想和顾姐姐做朋友。”
    顾婵娟想起刚回部室时候,听到的对话,她随意地问,“你在医院上班?哪家医院的?”
    “嗯。”小姑娘说,“我是A大六附院的,是个护士。”
    “哦。”顾婵娟心里的那点异样,又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个想法起得莫名其妙,又是速度极快的一闪而过,仔细追究着想,更觉得奇怪,一点根据都没有呀,完全是凭空想象。可毕竟有过那个想法,顾婵娟对对面的小姑娘,还是感到很抱歉的,什么时候她竟然变得草木皆兵起来。
    这样可不是顾婵娟的风格。
    小姑娘一派天真,像是根本没察觉到顾婵娟的愧疚,“顾姐姐,听你同事们说,姐夫是一附院的医生?好厉害啊,这么年轻又长得很帅气。”
    很多认识的人,也会来找顾婵娟,也会口头上说不是来找她帮忙的,用只是路过、只是偶尔想起她当开场白,但话题绕来绕去仍会回到优惠上来。可这小姑娘真的只是和顾婵娟聊天,天马行空、话题跳跃,想起什么说什么。
    她很热情,又一脸天真的样子,顾婵娟竟然说不出来赶她走的话。
    说这小姑娘性格好也好、耐力好也好,反正她是在顾婵娟这里留下深刻的印象了。
    她说她叫小慕,穆晓慕。
    小慕小慕快过来看……小慕知不知道你很烦啊……小慕你又把我的作业本撕坏了……爸妈你们看看小慕……
    那个和顾婵娟一样有酒窝,但是比她长得乖巧可爱、性格也比她讨喜、更得到父母亲戚朋友们喜欢的小女孩,总是不管顾婵娟多么生气,她都会继续笑着腻着她,赶不走骂不走,一遍遍叫她“我最喜欢姐姐了。”然后顾婵娟就真的没那么生气了,跟着噗嗤笑出声。
    那个阳光一样的女孩,她的妹妹,也叫顾小慕,年龄停止在十岁。
    顾婵娟和杨静一直保持着联络,但两个人并不是会每天都联系,但有了事情还是会率先想到对方。杨静给顾婵娟打电话,她有些郁闷,“周海平要结婚了,你帮我选份礼物,和你的一起送去吧。”
    “你怎么知道的?”顾婵娟接电话的时候,正坐在酒吧里,桌上放着两瓶啤酒,一瓶已经见底,一瓶过半。她耳朵里听着嘈杂吵闹的音乐,眼睛望着热闹的人群中,心跟着躁动起来。
    她很想做点,与众不同的事情,叛逆也好、疯狂也好,只要别像昨天的顾婵娟一样。
    杨静自顾自地说,“他给我打电话了,还是个大男孩一样,做事情不想后果。”杨静说了几句话,听顾婵娟这边吵闹,不确定地问她,“你去喝酒了?”
    “嗯。”顾婵娟又喝了一口酒,“如果你在就好了,我们能喝通宵、一决高低。”
    “你的酒量也就两瓶啤酒的量,还好意思说战通宵。”杨静忍不住笑,又觉得今天的顾婵娟的声音很不一样,她的声音音调很高很尖,这是她在扯着嗓子喊,亢奋的、躁动的、不安的、绝望的,顾婵娟这样的声音,就是说明她已经开始失态了,不是平时那个连表情都控制得很好的顾婵娟,“怎么今天去喝酒了?心情不好?今天是二十号?”
    “叮咚,恭喜你答对了。”今年的这个月的二十号,每年一次,顾婵娟一定会发疯的日子。
    她们同学四年,杨静见识过顾婵娟四次发疯的样子,是真的疯狂,恨不得毁了她自己的发疯。每年的这天,杨静都怀疑顾婵娟是否患有精神分裂症,明明看起来那么正常甚至偏冷淡的一个人,怎么这一天就变成这样的性格呢,大声笑大声哭、自言自语、瑟瑟发抖,可那只是一天,第二天顾婵娟又恢复正常。
    后来,杨静知道顾婵娟这样,是因为她车祸去世的妹妹顾小慕。
    “已经这么多年,发生那样的事情,不是你希望的更不能怪你,别再想了。”
    “真的能过去吗?”顾婵娟喃喃地说,“可我怎么觉得一直没过去呢。”
    “你喝多少了?我给宋轶岩打电话,让他去接你吧。”
    “别,他不知道我喝酒。”顾婵娟拦住好友,她尽量用正常的声音说话,“我喝完这瓶就回去了。”
    “你们真是……”杨静无奈,“行吧,你喝完早点回去。”
    宋轶岩不知道顾婵娟会在这一天喝酒,倒不是他不关心顾婵娟,只是顾婵娟每年的这一天都会避开和他见面。她知道自己发疯起来的样子,一定很丑,她不希望他知道,然后像看个疯子一样的眼神看她。
    她伪装得很好,这么多年了,宋轶岩竟然真的不知道。
    “顾婵娟,你一定是生病了。”顾婵娟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诊断。她把半瓶酒喝完,脱掉半长款的外套,里面是件细细肩带的背心长裙,长度到脚踝,还好她个子高,与平时中规中矩偏职业装的服装不同,这条裙子把她身材的优势完全的显露出来。
    顾婵娟上台子,加入胡乱扭动的人群里。有的是真的会跳舞,可多得是像顾婵娟这样,不怎么会跳但是敢放开身体柔韧度,动作大胆敢乱舞的人,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没人认识她。
    长得漂亮的女人、身材火辣、表情魅惑像朵黑色的曼陀罗,很快她身边围了不少想要采摘这朵绝望的花朵……
    二十号,顾小慕车祸的那天。
    每年的这一天,顾婵娟都会喝酒,喝得烂醉然后大睡一场,把黑夜睡过去,时间直接跳到二十一号,好像真的把这件事情熬过去了。
    这是顾婵娟心底的秘密,只有杨静无意间发现了,连宋轶岩都不知道。顾婵娟是抱着反正没人认识她的想法,大胆地跳舞、动作完全是不收敛的,可当有人拍她的肩膀,活泼地跳到她面前,熟络地和她打招呼,“好巧啊,顾姐姐。”顾婵娟觉得犹如被一盆冷水,兜头地浇下来,她手脚冰凉、无处安放,变得不自在,被人窥视了秘密的不安。
    顾婵娟一声不吭,跳下台子,走出人群,那个刚还和她贴身热舞的男人,一脸懵热情地叫她。
    穆晓慕跟在顾婵娟后面,“顾姐姐,原来你也来酒吧啊?我以为你不会喜欢这样吵闹的地方呢。”
    顾婵娟穿上外套,拿了包,“我走了,你也早些回家,这里不安全。”
    “你会喝酒啊。”穆晓慕戳着桌上的空瓶子,“顾姐姐,你今天真的很不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
    “很大胆、很热情、很热爱生活。”穆晓慕见顾婵娟要走,她可怜兮兮地拽住顾婵娟的外套,“顾姐姐,我失恋了,你能陪陪我吗?”
    “不能,我有些事情要去做。”顾婵娟有些慌乱,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她想,她一定不会再见这个女孩了。
    “顾姐姐,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不喜欢我呢?”穆晓慕自言自语,有点情绪低落,“还有啊,我觉得,你好像很怕见到我,是不是我和谁长得像。”
    “你喝多了。”顾婵娟真的要走,已经快走出卡座。
    穆晓慕跟在她身后,可怜兮兮地求她,“我今天生日,本来我已经打算一个人过生日了,可是遇到了你。顾姐姐,你相信吗?你是上天补偿给我的姐姐。”
    “你生日?”顾婵娟吃惊地看着,脸上有酒窝的女孩。
    穆晓慕点头,“对啊,你要看我的身份证吗?”说着翻口袋,没找到,她说,“怎么会找不到呢,明明放在口袋里的。”
    顾婵娟不是热心肠的人,可这个女孩名字里有慕,她也今天生日……
    杨静,你相信报应吗?你相信缘分吗?
    穆晓慕招手叫来不少酒,她把瓶子都开了,马成几排摆满了桌子。她站起来,豪气地拎起一瓶直接喝,饮了一口就兴高采烈地叫,“顾姐姐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他吗?两年了,我喜欢他整整年龄了。可是他今天说不会和老婆离婚的,不能和我在一起了,要和我分开。”
    “嗯。”顾婵娟听着,这个时候并不需要外人真的说什么。
    穆晓慕说得起劲,她情绪很激动,“他明明已经不爱他老婆,他为什么不离婚呢?为什么不肯开始新生活呢?”
    “他是做什么的?”顾婵娟听她反反复复地重复这几句话。
    “我们医院的医生。”穆晓慕提起那个人,就精神奕奕。
    顾婵娟想了想说,“也许,他还爱。”
    穆晓慕噗通一声坐在沙发里,她又突然跳起来,“不可能的,他不可能还爱他老婆的。”
    对钻牛角尖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顾婵娟就坐着看穆晓慕喝酒、看着她自说自话。其实她根本没注意穆晓慕说了些什么,她看的只是她的脸和她生动的表情,穿过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说的话,和穆晓慕现在说的话,没有一丁点关系。
    在这样的日子里,她突然像被安慰住了一样,耐心比平时多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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