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全国那么多城市,那么多的旅行社,杨钧豪为什么单单来顺意又单单的调来A市,真的了解内情的恐怕只有杨钧豪本人了。在同一家公司,上班下班碰到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如果是前后脚走,顾婵娟会装作没看到他,转个方向换条路,如果迎面遇到了,就说一句,“嗨。”
    大家都不是十七八岁半大的孩子了,杨钧豪保持着同事的距离,“你好。”
    可还是有例外的时候,杨钧豪虽是顺意的老员工但是对A市分公司来说还是新人,这边的领导为他办了个简单的迎接仪式,约了主管以上职位的人一起吃饭。顾婵娟是不想去的,她正绞尽脑汁地寻借口,副总过来说,“你必须去啊,你们不是校友吗?我们和他都不熟,全靠你活络气氛了。”
    “我老公生病了,在家躺着呢。”顾婵娟为了不去应酬,真是什么借口都能想的出来。
    副总说,“可以让你提前离开,可你必须得去,人家刚来以后就是同事,不能让人尴尬。”
    顾婵娟今天来没开车,其余人都有车,她乘坐了副总的车。
    分公司这边的一把手,喜欢烟嗜好酒,同一桌顾婵娟闻了一晚上的二手烟,她被熏得头晕脑胀。杨钧豪坐在她旁边,提着水壶把她水杯添满,顾婵娟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全场,除了顾婵娟还有一个女士,是行政那边的,个高条顺长相美声音柔,劝酒是一把好手,顾婵娟被比得就有些黯然失色,她刚好能躲清静。行政的小美女年龄小,什么话都敢接,逗得大家乐呵呵地笑,顾婵娟这个上了点年龄,在男人眼里端着架子,条曾经顺过现在就跟一块冷冰一样,众人调侃她,“小顾今晚可没怎么喝酒,怎么?准备要孩子了?”
    “没有没有,我这不是看小刘一直给您敬酒,如果我不识趣地凑热闹,您不喝我的酒,我多尴尬啊。”白酒分酒器在杨钧豪的右手边,顾婵娟坐在左边,她站起来伸手去拿,够不到。
    杨钧豪只是抬抬手的功夫,但他就是不帮忙。
    顾婵娟不肯示弱,左手撑着桌面,伸长右手去够分酒器,把自己的杯子加满,“我喝六敬二,祝您好事成双,我干了您随意。”顾婵娟倒一杯,喝一杯,倒第三杯的时候,杨钧豪扭头看她。
    顾婵娟端起酒杯,一仰头喝了,胃里火辣辣的难受。
    领导满意了,就给颗甜枣,“小顾进公司有些年了,平时的工作表现我看在眼中,以后和小杨把工作做得更出色,早点把你提上去。”
    “谢谢田总。”
    结束后,恭送完所有领导离开,顾婵娟去路边打车。杨钧豪走过去拽她的手臂,第一次顾婵娟甩开了,第二次,顾婵娟没甩开,第三次,他抓得更紧了。
    “你信不信,我报警。”顾婵娟喝了酒,她脸发红。
    杨钧豪把她往里面拉,离路边远一些,“我送你回家。”
    顾婵娟想了想,她又甩杨钧豪的手,“好啊,那谢谢你了。”有些事情,早点解决总比拖着要好,不管杨钧豪来A市的原因是什么,顾婵娟都希望和自己没有关系。
    杨钧豪的车子,应该是来A市买的。宋轶岩的车是辆帕萨特,杨钧豪的车比他的要高出几个档次,顾婵娟昏昏沉沉地想。
    杨钧豪问她,“你住哪里?”
    顾婵娟说了大路的名字,“你还记得路吗?”
    “记得。”
    顾婵娟说,“哦,你最擅长的就是记路线了。”以前,顾婵娟说,杨钧豪把天分用在记地名上简直是暴殄天物。
    “习惯了。”当时杨钧豪也是这样说。
    等绿灯,杨钧豪停车,他看顾婵娟,“你变化很大。”
    “哪里?”
    杨钧豪说,“变得,知道改变了。”
    顾婵娟知道他说的是她说那些场面话,及听到岗位性别歧视的话竟然没愤然离席,学得会察言观色了,“人总该变的。”
    “这句话,不该是顾婵娟说的。”
    “那该是谁说的?”
    “宋轶岩。”
    顾婵娟愣了一下,她单手撑着下巴,偏头看着车窗外,哈哈笑,不知道笑点在哪里。
    “你们怎么没要个孩子?”杨钧豪等她笑得精疲力尽了,才问她,或者是在试探她。
    顾婵娟没回答,她没让杨钧豪开到小区门前,提前一个路口下车。
    杨钧豪跟着下车,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天了,他一直没问过,“娟娟,你有没有后悔过选择了宋轶岩,哪怕一秒?”现在问出口,才知道自己竟然还是这样不甘心。
    顾婵娟驻足,她没回头,再往前走,脊背挺直,“没有。”
    顾婵娟去的是婚房,家里静悄悄的,她站在门口撑着鞋柜站了好久,才想起来宋轶岩应该又在医院。她把包放在柜子上,换上拖鞋去沙发上坐着,只是盯着电视机看,后来才想起来她应该先洗澡再坐着发呆的。顾婵娟喝了酒,没有洗太久,她忘记拿睡衣只裹着一条毛巾出来,想想家里没其他人,就这么在屋里晃来晃去的。
    吹干头发、做完基础护肤,顾婵娟才回卧室,她推门的刹那,有些反应不过来。
    房间里的灯是亮着的。
    该加班的宋轶岩就靠着床头坐着,手里翻着本书,抬头看着她。
    顾婵娟把毛巾的边角扯起来,把自己盖好,“你在家怎么不发点声音?你就不怕是贼进家里了。”
    宋轶岩看着她,“我听得出来你的脚步声。”
    “胡扯的吧。”顾婵娟拿出睡衣,已经是这么多年的夫妻,她换衣服还是背对着宋轶岩,“我走路什么声音?”
    “跳舞一样。”
    这应该是宋轶岩这个八年制医科生最浪漫的话了吧,顾婵娟说,“你这是夸我瘦吗?”
    宋轶岩跟着她躺下,他关了灯。
    “你不看书了?”顾婵娟侧卧。
    宋轶岩说,“明天看一样。”
    “那就睡吧。”
    他们都有习惯的睡姿,她向左他向右,刚好是互补的并没有冲突,不至于出现抢位置的情况。今晚宋轶岩同样向左,他拥抱住顾婵娟,“你喝酒了?”
    “嗯,和公司同事。”顾婵娟不知今晚,为何很想推开他,“有点累,睡吧。”
    “你睡你的。”宋轶岩说着,这个时候学医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当他摁压顾婵娟后腰的肾俞穴时,顾婵娟颤抖了一下,有了想上厕所的感觉,他松手,她又没了感觉。
    “这里通膀胱经。”他顺着给她解释。
    “别啊。”顾婵娟受不了他的手劲,抓住他的手。
    宋轶岩又捏她脚踝尖直上三寸处,那里是三阴交穴,脚的内踝与跟腱之间的凹陷区,这里是太溪穴,三个穴位搭配起来,有调月经的作用。
    可顾婵娟不知道,以为他是在调/情,以为他喜欢这种掌握主动权,要你生要你死的感觉。
    “我有没有变化?”顾婵娟捧着他的脸,问他。
    宋轶岩的注意力不在她的话上,回答得敷衍,“没有。”
    “……”其实,答案她知道的。
    宋轶岩低头看她,“还是有点变化的。”
    “哪里?”顾婵娟期待地看着他。
    宋轶岩在她凶上咬了一下,“这里,大了。”
    “……”人之所以会失望,是因为有了不切实际或者过分的期望。
    “换一下吧,累。”宋轶岩说着,抱着顾婵娟换了下位置,他躺着。
    顾婵娟俯视着他,这个位置他倒是一成不变的喜欢,省力,宋轶岩的原话,“宋轶岩,有人评价说你是个不安分的人。”
    “哪方面?”宋轶岩扶住她的腰,“我在这方面,一直不安分,你最清楚。”
    宋轶岩不是遵规守矩的人,很多人这样评价过他,连宋家奶奶都这样说过孙儿,不过她的话是,“我这孙儿聪明,将来肯定是不肯将就平淡日子的,是要有大出息的,比他爸妈要强。”可惜宋家奶奶没看到现在的宋轶岩,本本分分的上班连个红包都不收,规规矩矩的加班加点,几年了还是个主治医师,副高都没评上。
    顾婵娟想起来,高考前,宋轶岩心意的学校并不是这座南方城市,也不是医学,他是个对金钱对数字十分敏锐的人。可宋家奶奶去世得突然,在世时候又最疼爱这个孙儿,对宋轶岩的影响挺大的,所以报考的时候,他不仅选了学医,还是临床医学的八年博士。
    如果宋奶奶没去世,如果宋轶岩虽然伤心但还是坚持本意,学了金融,他现在一定不是一个泡在手术室里的小医生,而是一个翻云覆雨的弄潮儿。
    他是个锋芒毕露的人,注定不会是个安分的人,他现在选择安分,只是还没有机会,只是面对的诱惑还不够,或者说,暂时只是他还不想改变。可他什么时候想改变呢?什么时候会厌恶这种乏味的生活呢,外人不清楚,这个外人包括他的生活伙伴顾婵娟。
    虽然顾婵娟不是一个以家庭为重以丈夫为天,为了感情活着的女人,可这种不安定的感觉仍旧让她觉得不安。每次这种感觉强烈的时候,那个可怕的念头就会冒出来:如果她当时坚守本来志愿,不追随宋轶岩的脚步,和他成了异地恋,他们现在又会怎么样呢?是不是已经分手了?如果他们分手后没有复合呢?
    不能有这样的假设!
    顾婵娟要求自己不能那样想,这样想的时候,就是她后悔了,现在的一切都会变得更加糟糕。
    “宋轶岩,我们要个孩子吧。”这个话题,老生常谈。
    宋轶岩送她躺好,“你最近对这件事情很执着。”
    “你妈今天给我打电话了,问我孩子的事情了。”顾婵娟拥着被子,她侧卧着拥抱着自己,“我是不是生不出来孩子了?”
    “不会的。”宋轶岩拍她后背的手,一顿,“你很健康,不要太大压力,自然就有了。”
    “如果那个孩子,能生下来,应该已经上幼儿园了。”顾婵娟现在很不理智,要不她知道不该提的。
    宋轶岩拥着她的后背,“她走了,就是不该属于我们的。”
    “你是不是也在怪我?”顾婵娟在他怀里转身,迎面抱着他的脖颈,她泣不成声,“如果不是我瞒着你,如果我没有去培训,孩子就不会没有……”
    宋轶岩轻轻地拍她的后背,“如果这辈子我们注定没有孩子,那我们就两个人吧。”
    顾婵娟哭了很久,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上一次是第二次自然流产之后。宋轶岩半边肩膀都是顾婵娟的眼泪,他等她睡着了,从床上起来,去外面抽烟。
    时间有点晚,宋轶岩给人发短信:我太太最近可能去找你做检查。
    收到短信的人,竟然电话打过来,“我怎么说呢?还是和往常一样吗?还是告诉她实情。”
    “别告诉她。”
    “行,我心里有数。”这人劝他,“师哥,你能瞒多久呢,如果告诉嫂子,她可能反倒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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