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二次被抛弃
金龙大殿之上,皇位之争渐渐陷入了白热化。
这场攸关生死的拉锯中,双方都不愿轻易罢休,让对方坐上九五之尊的宝座。
原本楚昭懿那儿形势大好,将楚昭华进入刑部后收受贿赂、治下不严等事逐一揭露后,三殿下脸黑成了猪肝色,表情极其难看。
不等皇后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柳家的附庸上前提议由皇长公主继位更为妥当,楚昭华便悠悠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皇长姐这般颠倒是非,莫不是想掩饰您为了皇位不择手段,甚至谋害太子与静贵妃?”
皇后心跳都仿佛漏了一拍,迅速看了楚昭懿一眼。
楚昭懿清了清嗓子,冷声道,“太子与静贵妃是因炭火盆的火挨得床太近,不慎烧着了床单流苏,这才将他们困在了里面,大理寺和刑部介入,也没发现异样,三皇妹这样无凭无据的诬陷,倒有点像是狗急跳墙?”
而楚昭华竟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开始绝地反击,从验尸仵作、到被押上大殿的死士、亲眼目睹事情发生的东宫宫女镶宁,每一个进入大殿陈词,她的脸就白上两分。
楚昭华摆手让人将证人带出殿,小心保护着,“皇长姐,眼下人证、物证皆在,你暗害太子、静贵妃,如今还有什么狡辩之词?”
柳皇后心慌如擂,余光打量了眼眉目含笑的德妃,她近日穿了一袭深紫色宫装,绣着洛阳艳丽的牡丹,奢华精美,察觉到皇后的注视后,侧过头露出一个微笑。
直觉告诉她,这事有蹊跷。
楚昭华是她看着长大的,光是女官考试就连续考了三年,最后还是易老将军无计可施,想办法塞进去的。
进入刑部两年,这位三殿下的功绩平平,全靠易家帮衬着通过考核,就算长出三头六臂也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在短短两天内将东宫失火一案调查得事无巨细,且思路清晰,半点儿漏洞都挑不出。
这么缜密的证词,恐怕是有人在暗中帮她。
柳皇后背后沁出一身冷汗,大脑飞快地权衡利弊,费力地思索着自己是否要孤中一掷,让父亲带兵上殿,就此定下乾坤?
但眼下,朝中不止忠武侯一个武将,德妃的父亲易匡也在旁边站着。
一旦带兵上殿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毫无退路可言。
柳皇后余光扫过一旁站着,尚未表态的晋王父子。
他们几乎是决定这场皇位之争的成败关键,此时却仿佛两个局外人,像看杂耍戏班子那样静静旁观,不等她转过头,小晋王就跟楚昭华默默交换了眼神。
不过短短一瞬间发生的事,却看得柳皇后一阵心惊肉跳。
莫非……德妃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暗中拉拢了晋王。
倘若真是晋王帮她们,一旦父亲发动兵变,失败的概率就更大,假使德妃一系得势……
古语云覆巢之下无完卵,别说是她,便是忠武侯柳家一门,都不要再想拥有昔日的半点荣光,怕是要成为阶下囚徒。
忠武侯同样替女儿、外孙女捏了一把冷汗,他询问地望向柳皇后,只见她攥着帕子面露难色,同样犹疑不决。
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谁也不想贸然发动兵变。
就在这当口,晋王站出列发话了,“各位大人,依本王之见,两位殿下或许都不是皇位最适宜的人选。”
德妃愣了片刻,这与先前约定的说法不同,当下有些吃惊,“晋王殿下这是何意?”
晋渊同样疑惑地看向自己的父亲,不是说要拥立楚昭华吗,怎么临时变卦了?
唯独柳皇后存了几丝侥幸,虽说楚昭懿不适合,但他说二位公主皆不适合,言下之意,楚昭华同样不适合,这么说,德妃还不算完全赢了这局。
她缓和了一下表情,“那依王爷之见,是有比二位公主跟适合继承大统的人选?”
“臣以为,静贵妃的女儿,容安公主更适合一些。”
话一出口,不仅是德妃、柳皇后,晋渊同样被这惊人之语吓到了。
楚昭月明明在他窝里,不对,他家里呆着,做什么皇上?
朝堂上顷刻陷入一片寂静,安静得连根绣花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恐怖得森人。
如今世家对立,分别以皇后背后的忠武侯柳家与德妃背后的易家为首,都不希望对方做大,在最初的规划汇总,三岁的小太子登基,母妃静贵妃家毫无背景,世家依旧保持如今的阵营继续相互倾轧。
没想到的是,太子竟被害身亡。
后宫如今也以皇后、德妃为首,划分为两阵营,静贵妃因有了皇子,不必参与此,所以先帝的公主中,就只剩容安公主没有明确的投靠。
晋王忽视逆子投来的不赞同目光,自顾自道,“臣以为,容安公主是先帝太子的亲姐姐,自幼与太子在东宫,一同接受先帝、各位太傅大人的教诲,甚得先帝喜爱。”
太傅、太保微微点了一下头,他们不知太子是被谁害死,但谁从中受益最大,谁便是凶手。
比起那两位嫌疑最大的殿下,他们倒宁可太子的亲姐姐继位。
晋王扫了一圈神色各异的朝臣,继续道,“此外,容安公主的母妃静贵妃出身不高,没有外戚专权的风险,确是眼下,皇位最合适的人选。”
忠武侯望向昔日同一军|营的晋王,隐隐猜出他有此提议,原因有二。
其一,皇后、德妃皆是将门出身,不管是谁赢了这场皇位之争,必然会扶持本家,削弱他人的兵权。
其二,容安公主毫无背景,想必会跟原本登基的小皇子一般,成为他们这些世家大族的傀儡,好让他更有施展的机会。
如今德妃一系形势大好,若真让楚昭华继位,哪还有他们柳家的容身之所?
与其到时候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先扶立一个毫无根基的皇帝,待日后再有所为。
说穿了,没有先帝遗诏,又无议政王会议,龙椅上究竟坐谁,还不是由世家之间互相角逐出一个?
思及此利害,忠武侯应道,“臣以为,晋王所言有理,容安公主确是上佳之选。”
投靠柳家的朝臣见他开口,相互对望,连忙出声附和。
“臣附议。”
“臣认为晋王所言极是。”
他们这么一搅和,德妃便有些坐不住了,“各位大人身在朝堂,或许对后宫的情况并不了解,容安公主眼下并不在宫里。此前,皇后命她去国寺礼佛,不想在回宫途中遭遇了意外,但因陛下驾崩,太子与静贵妃被谋害,这件事还没来得及调查,目前生死不明。”
“如果是这点的话,德妃娘娘大可放心,犬子在南疆回京的路上遇见公主被死士追杀,便出手救下护在晋王府中,殿下如今安然无恙。”晋王微笑道,“只是考虑到太子被害,宫中或许有人对公主不利,这才迟迟未送回,还请德妃娘娘恕罪。”
晋渊根本不希望楚昭月当皇帝。
他之所以能得到那纸婚书,不过是趁着公主孤立无援之际,充当那块她唯一可以依傍栖身的浮木。
若是一朝继位,他怎可能轻易求娶?
“父亲,您或许该问一下容安公主的意思。”
他猜出了晋王的想法。
但要一个没有任何世家支持的公主,并非完全找不到,从宫里随意挑一个不受宠,又与皇后、德妃联系不甚的贵人公主、采女公主便好,为何偏要他心尖上的容安殿下。
“不要胡闹。”晋王冷厉的眼望向他,一字字像戳在晋渊脑海里,“公主已在殿外候着了。”
晋渊仿佛被人当头一锤,声音微微变调,“父亲背着我在府里安插了人?将她偷偷带了过来?”
这话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
“并非我所谓,是她自己愿意来的。”晋王打断他,对殿外高声道,“臣等,恭请容安公主上殿。”
有了晋王、忠武侯的双双支持,墙头草立刻全歪向一边倒。
大势所趋之下,易家不得不做出让步,让这位最安全的公主继位。
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晋渊就算在边关再驰骋嚣张,可到了晋王花了大半辈子经营的朝堂之上,无论是笼络人心,还是审时度势颠倒时局,都不如父王熟练。
更何况,如果这是楚昭月自愿做出的选择,他怎么能反对?
晋渊通双眼通红地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楚昭月款款走入大殿。
她真好看,即便只是素净简单的宫装,依旧美好得令人鼻头发酸。
那双绣花鞋每踩一步,他胸口心脏处就像被狠狠踢了一脚,所有的心意此刻尽数被践踏在脚底下,用力且毫不留情地碾过去,压成一地齑粉。
她经过他们身边时,这位小王爷忽然拽住她,问,“殿下可是自愿来的?”
“自然是。”楚昭月看见他眼底仿佛有东西,像玻璃花瓶摔在地上,碎得一片晶莹狼藉。
她别开头,不去看他受伤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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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后,晋渊与晋王同坐一辆马车离宫。
他从未用这般不满的表情望向自己的父亲,哪怕是三年前他强硬地将自己送去边关塞外,到死人堆里磨练,也不如这般怨愤。
“父王,你为何诱殿下登基?”晋渊森然开口,压抑了许久的怒气冷意终于在这时找到了一个撕裂的口子,汹涌地涌出。
晋王坐在车里闭目养神,手指在膝上一下下轻巧,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她登基,对于晋家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但她已经许诺过嫁给我。”晋渊像一只被困的囚兽,不能怪自己心爱的人,只能去旁人那里找原因,寻理由,都是他们害得殿下做出这般选择。
“渊儿,我不过给了她一个选择的机会,是同你白首到老,或是坐上至高无上的皇位。她毅然决然地放弃了你。”晋王淡淡道,“睁大你的双眼,别被猪油蒙蔽了心智,容安公主根本不喜欢你,半个铜板的喜欢都不曾有过。”
可即便这样,晋渊仍抱有念想,人人都说日久生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就算不喜欢,也会渐渐有感情。
他咬着牙道,“所以父王就这样破坏了儿子的亲事?”
晋王慢慢睁开眼,看着他悠悠道,“如今朝中,柳家、易家为最,在你去边关前,晋家一度式微,不被归入世家大族的行列,父王不能让这个家族栽在自己手里,这是为父肩负的责任。”
晋渊不答。
“更何况,你并非完全失去了她。”晋王拍了拍自己儿子的手,慈爱道,“你如今有了军|功、兵权,倘若能再进一步……”
晋渊的黑眸望向他。
晋王徐徐说出上下半句大逆不道又震慑人心的话,“若有朝一日权倾朝野,这皇上……不也是你的吗?”
天下是你的。
皇上,自然也是你的囊中之物。
“反过来想,这也是好事,只有你们都站在这个朝代最顶峰的位置,才不会有任何人敢来拆散你们。”
“强者为刀俎,弱者为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