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

    楚九听颜如说的严重，面上不由染了几分霜色，按紧腰间的软剑，看着女子朦胧中带着几分粉白的面容，沉声道，“卑职只想问姑娘一句，愿不愿意随卑职一起离开！”
    “我……自然是愿意离开的，可我怕自己会连累你！”
    “无妨！”楚九突然逼近，宽大的手掌紧紧的牵住颜如的手，然后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她的眼睛道，“我带姑娘走！”说完，拉着她便朝外走去。
    两人刚出了院子，德音宫外就灯火通明起来。
    不远处，厉玠领着夏林和墨雨站在灯架下，一脸冷漠的看着楚九和颜如交握在一起的双手。
    他们身前，密密匝匝的拍了两队人，一队是手持刀剑的大内侍卫，另一队则是宫中箭队最出色的一支。
    每个人都身穿黑色的戎装，还未动手，便让人生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
    颜如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跟在楚九身边。
    “就只来了你一个人吗？”
    不知过去多久，厉玠终于开口，却是掠过颜如，直接对着楚九。
    楚九没有理会厉玠的问题，他一手牵着颜如，一手用力哗的一声抽出腰间软剑指向厉玠，寒声道，“叛国逆贼，有什么招数，不妨放马过来！”
    厉玠闻言，冷笑一声，又看向被他藏在身后的颜如，目光微软，声音之中也带了一抹淡淡的柔情，“如儿，你过来，莫要跟着外人胡闹……今日的事，朕可以不与你计较，以后朕会待你更好！”
    颜如唇角动了动，最后却只是抿得更紧，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厉玠。
    厉玠察觉到颜如的冷漠，藏在袖中的手，倏地握起……直攥的咯嘣作响。
    “你是打定主意，要逃离朕的身边？”
    末了，他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
    可颜如还是不肯抬头，不肯开口，只是静默的站在楚九身后。
    “既然如此，你便休怪朕狠心！”
    他从齿缝中挤出一行威胁，眼中一片墨色，最后深深的看了德音宫的方向一眼，然后猛地挥手。
    为首的侍卫会意，同时抽刀朝两人攻去。
    楚九被围攻，软剑上很快就沾了血，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放开过颜如半分。
    颜如跟在楚九身后，左躲右闪，时不时低声开口，提醒他两句。
    两人配合的极好……
    几乎没有受伤。
    厉玠看着这一幕，却像看到心爱的妻子朝三暮四，水性杨花一般，眼中顿时燃起熊熊的怒火。
    再忍不住，朝着待命的箭队又一挥手。
    “不必留活口，全部射杀！”
    近乎疯狂的话语从他口中喊出。
    下一刻，箭队首领一声令下，黑压压的羽箭顿时全朝楚九和颜如两人飞去……
    颜如看着那密不透风的箭阵，几乎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她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正欲认命的闭上眼睛。
    可谁知，这时又有一队黑衣人从天而降，帮楚九一起挡起箭阵……
    电光火石间，所有的羽箭全部被击飞……
    而楚九，没有任何停歇，回头冷冷的看了厉玠一眼，运起轻功就要揽着颜如一起离开。
    “拦住他们！”
    变故发生的太快，厉玠完全没有想到，直到楚九那一眼看过来，他才反应过来，然后冲着让开的大内侍卫厉声喝道。
    大内侍卫在箭阵开启时，就朝两边退了开，眼下听到主子吩咐，当即纷纷运起轻功，去阻拦楚九和颜如。
    楚九两人被绊在宫殿顶上的琉璃瓦间。
    而青衣卫则继续与箭队颤抖。
    “拿朕的射日弓来！”
    厉玠目光阴冷的朝高处看去，眼看着大内侍卫要拦不住楚九，突然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句。
    夏林闻言，立刻拿过侍从手中的落日弓递了过去。
    厉玠退后一步，搭满十支箭，用力将落日弓拉满……然后高高举起，对着颜如射了出去。
    他拉弓的动作太快，等青衣卫发现，已经来不及去救，只见十支玄铁箭带着阴寒的光芒朝颜如的方向射去……
    明眼人都看得出，那箭头之上分明是淬了毒。
    琉璃瓦上，楚九虽然以一当十，但始终有一点注意力分到了下面，厉玠一拉弓，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尤其在看到他一次撘十支箭的时候，更是十足的防备起来。
    “姑娘，小心……”听过一声深沉的叫声。
    下一刻，楚九突然转身，将颜如死死的护在怀中。
    十支箭，两把刀，一把剑……全加诸在他的身上。
    颜如看着男子嘴角流出乌黑的血来。
    她哑了嗓子，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下来……
    楚九……
    这个名字在她喉间打了个转，她正欲叫出……
    可忽然间，楚九又放开了她，接着拼尽全力，将最后一掌打在她的身上。
    她只觉身子一轻，接着，整个人便以最快的速度朝后飘去，直接从琉璃瓦上落了下去。
    恍惚间，颜如知道，从这里落下去，就是德音宫后面的竹林。
    生死之间，她接着下坠的力道，用力的旋起身子，手和脚同时卡在两根胳膊粗细的竹子上。
    缓了有几息的功夫，然后才平稳落地。
    “姑娘！”她刚落地，又有一行黑衣人上前，恭敬的拱了拱手，道，“请跟我们走！”
    “你们，是什么人？”她防备的问了句。
    为首的黑衣人报出楚九的名字。
    颜如松了口气，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跟着几人进了竹林。
    这片竹林是先皇专为喜欢竹子的江舜华栽下的，有十几亩大……
    一行人进去后，便开始左右穿行。
    一盏茶的功夫后，为首的黑衣人停下来，运起功法，口中念念有词，布下一个五行阵……
    “这个阵法虽然简单，但是应该能困他们一段时间，我们走吧！”说完，便继续朝前走去。
    颜如跟着他们又走了两刻钟的功夫，方才出了竹林。
    黑衣人的轻功极高，带着她分毫不显累赘，即便是已经戒严的皇宫，亦如出入自家花园。
    出了宫，颜如便被塞进一辆马车。
    为首的黑衣人亲自驾车。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在一家别院外停下。
    颜如被请下车，一抬头就看见慕华别院四个大字。
    “这是什么地方？”她看向为首的黑衣人问道。
    黑衣人看了她一眼，模棱两可的说了句，“你进去就知道了！”
    颜如抿了抿唇，只好跟着他入内。
    进了别院，她借着月光，随意打量了一番，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她竟然觉得这处庄子莫名的熟悉。
    难道，她以前来过这个地方，还来过不少次？
    这般想着，她长长的弯眉紧紧的蹙了起来。
    黑衣首领直接将她带到了书房门口，才停下，抬起头，意味深长的冲她说了句，“主子在里面等着，姑娘进去罢！”
    颜如“嗯”了一声，别过黑衣人，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门推开，入目的却是衣架十二轴的山水屏风，隔着缝隙，她只能看到桌案前的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袍子。
    脚下轻动，她缓缓的绕过屏风。
    接着，一个身量颇高，却偏瘦的男子出现在她面前。
    巧的是，这男子亦给她一种熟悉，仿佛见过千遍的感觉。
    “楚九是你的人？”她上前，拱手行了个男子礼，单刀直入主题。
    “你先坐！”江元景抬起头来，冲颜如轻轻一笑，指了指下首的太师椅，柔声说道。
    颜如确实有些累了，便从善入流的在男子下首坐了下来。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她挑眉，疑惑的又问了一句。
    可江元景却没有回答她问题的意思，而是道，“折腾了大半夜，你也累了，我先让下人给你做些吃的！”
    说完，他收回目光，看着屏风轻击双手。
    下一刻，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从外入内，行过礼后，板板整整的问了句，“不知主子有何吩咐？”
    “吩咐厨房，去做些舜华喜欢吃的夜宵。”江元景淡淡吩咐。
    陆管家领了命，又冲颜如微微一笑，然后才退了下去。
    颜如被陆管家笑的莫名其妙。
    她眉头皱的更紧，扬起下巴，冷冷的看向江元景，不耐道，“阁下可否说个清楚，我们以前到底是什么关系……”
    “舜华，你就这么急？”江元景缓缓的从桌案后站起来，绕过桌子朝颜如走来。
    颜如冷笑，“阁下这般欺负我一个失忆的弱女子，有意思吗？”
    江元景没想到失忆后的江舜华会这么容易犯拧，摇头无奈的笑了笑，赔礼道，“算我的错……你想知道什么，问吧，我但凡知道，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颜如点点头，跟着抛出第一个问题，“楚九是你的人？”
    江元景“嗯”了一声，“一年前你想离开燕王府，是我让他接应的你，从那以后他便带着青衣卫一直跟在你的身边保护你。”
    “那到现在为止，他算是你的人，还是我的人？”
    “在他心里，早就只有你一个主子了！”江元景有些郁郁的说道。
    颜如“嗯”了一声，眼神微沉，过了片刻后，闭上眼睛，低声道，“他死了！为了救我，他死了……”
    “……”江元景没有说什么。
    在他心中，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既然是侍卫，就得为了救主子而拼命。
    楚九没有多做什么，他只是尽了自己的本分。
    不过这些话，他并不会对颜如说出来。
    “节哀！”
    沉默够了，他看着她紧闭的眼睛劝了一句。
    颜如错牙，声音轻柔却异常坚定道，“他的仇，我一定会亲手替他报了！”
    江元景听她说完，没赞成，也没有反对。
    而是饮了口茶，看着她的侧脸，道，“还有别的问题要问吗？”
    “……我们是什么关系？”不知沉默多久，颜如终于缓过来，强忍着心口处传来的酸涩，疑声道。
    “我是你的堂兄，曾经大周的祁王，如今大燕的安乐侯。”江元景言简意赅的概括了下自己的身份，顿顿又补了句，“从小到大，我与你的感情是最好的……这慕华别院，曾是我们夏日避暑最爱来的地方。”
    却是半个字都没有提他的过继身份，以及对江舜华的恋慕。
    他不说，颜如自然不知道。
    听他说完，也只淡淡的唤了一句“堂兄。”
    江元景笑笑。
    情知无缘，做她的堂兄其实也不错。
    “你救了我，以后可有什么打算？”颜如想想，蹙着眉尖又问了一句。
    江元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是看着她的眼睛反问，“你呢，你又有什么打算？”
    颜如看了江元景一眼，眸光忽闪，犹豫了很久，到底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打算，而是道，“我想去江南。”
    “江南？”江元景笑了笑，“你倒是和我想到一处去了……一开始安排人救你时，我便想过，京城不能再留，最好的去处就是江南，一早连东西都准备好了，你若是愿意，我们连夜便可启程。”
    颜如听他这么说，却犹豫起来，“我……”
    她一时语塞。
    “怎么了？”江元景态度极好的追问，顿顿，又笑着疑了句，“莫非我先前与你说的一切，你根本就不信，江南之行也是骗我的？”
    “……”颜如眸光闪了闪，避过这个问题不答，却是顾左右而言他道，“我听楚九说，他是和我师傅毒医老人一起从南疆回来的。”
    “然后呢？”
    “我想先见见师傅。”
    江元景听她终于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心中觉得苦涩，但是面上却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沉默的起身，背对着着颜如走向自己的书桌，然后从一只暗盒中取出一张纸条，回身走到颜如的身边递给她，道，“这是你师傅落脚的地方？”
    “你……堂兄怎么会有我师傅落脚的地方？”颜如讪讪的问。
    江元景笑了笑，“你说呢？”
    颜如想到已经身死的楚九，什么都没有说。
    江元景察觉到她的不自在，无声叹了口气，又问，“楚大夫那边，你是打算现在过去，还是明日再过去？”
    “现在。”颜如毫不犹豫的说。
    她现在很想治好自己的失忆症。
    记不起所有人的感觉真的太不好受了。
    就连最简单的恩仇都分不清。
    江元景听到说到“现在”两个字，嘴角微抽，几乎用尽所有的忍耐力，微笑才没从嘴角撤去。
    宠溺的看了颜如一眼，道，“用过夜宵，我亲自送你过去。”
    颜如淡淡的应了一声，表示自己没有异议。
    很快，厨房那边做好夜宵，送了过来。
    颜如一眼扫去，发现十几样小食都是她很喜欢的口味。
    “看来你是真的了解我。”舀了勺蟹粉豆腐喂进口中，她咽下后，放下筷子，满足的说道。
    同时，对江元景的防备卸下不少。
    江元景露出一个怀念而又欢喜的笑容，得意道，“那是……谁让我们兄妹从小一起长大呢！”
    闲聊中，颜如将每样小食都吃了几口。
    用的差不多后，江元景又让人端了洗漱的一应东西进来。
    伺候颜如净面漱口后，才领着她出了慕华别院。
    自然，两人是从后门l离开的。
    上了马车，一直行了一个多时辰，到子时初刻，才停下来。
    “就是这里！”扶颜如下了车，江元景指着面前的一处民居说道。
    颜如点点头。
    江元景示意身边的陆管家上前叫门。
    陆管家上前扣了几下门环，过了许久，才有人开门，却只是露出一只头来。
    “几位，找谁？”
    “我家主子是楚九的家人。”陆管家拱手，低低的说了一句。
    开门的少年听到楚九二字，这才让几人入内。
    颜如看向江元景，以为他会和自己一起进去，但是江元景却只是抬手揉了揉她的头，便招手将陆管家召回自己身边，跟着，又底下头冲她道，“我现在的身份虽然低调，可到底还是有几分不妥，你自己进去罢！我有时间再来看你！”
    “那……堂兄保重！”颜如对着江元景长揖一下，又看了他一眼，然后才转身，往民居里走去。
    少年在颜如进门后，就将门闩上。
    “你是师傅的药童半夏吗？”
    两人一边往里走，颜如一边问道，
    半夏听颜如这么问，才反应过来，“姑娘是……是楚姑娘？”
    颜如点了点头，又问，“嘉儿呢，他现在也是住在这里吗？”
    半夏点了点头，“小少爷从刑场上放回来后，我们连夜就搬了家。”
    颜如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跟着半夜走了有几十步，便到了正房外。
    “师傅在东跨院。”半夏提醒了颜如一句。
    颜如便转了步子，朝东跨院走去。
    到了门外，半夏先进去禀报，颜如则是等在外面。
    接着，很快，东跨院寝房的窗口就有灯光透了出来。
    一刻钟后，半夏出来，想颜如行了一礼，脆生生道，“师傅请姑娘进去。”
    颜如点了点头，朝半夏说了句“多谢”，然后才往里走去。
    屋里面，陆百草已经穿戴整齐，看到熟悉的身影从外而入，立刻上前道，“徒儿，真的是你？”
    颜如只看了陆百草一眼，便猛地一撩袍摆，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徒儿不孝，让师傅担心了了！求师傅宽恕！”
    “这怎么能怪的了你！”陆百草三步并两步的上前，一把将颜如扶了起来，带着几分哽咽道，“当时的你不省人事，危在旦夕，什么都不知道……怎能能怪你呢，是师傅不好，没有守住你，是燕王府的那些侍卫暗卫无能，没有护好你……总之，你是没有错的，错的都是旁人！”
    “师傅……”颜如听陆百草一气不歇的替她颓唐责任，眼泪刷刷刷的流了下来，失忆这么久，第一次有了归属感，有了被疼爱的感觉。
    强烈的只觉告诉她。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骗她，都伤害过她。
    但面前的这个老人却不会！
    她的师傅绝对不会伤害她！
    陆百草见颜如哭的泪涟涟的，一面从袖口取了帕子帮她擦泪，一面也红了眼眶，道，“别哭，徒儿别哭，有师傅在，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说到此处，他像是想起什么，又急着道，“听燕王那狗东西说，你还失忆了，把以前的事情全部给忘了，来来来，坐在这里，师傅替你好好看看！”
    说着，他直接将颜如拉到一旁的八仙桌边坐下。
    然后又拿了脉枕，仔仔细细的替她把起脉来。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这脉一搭，就是整整一刻钟。
    一刻钟后，陆百草将脉枕一手，颜如立刻迫不及待的追问，“如何，师傅，我这失忆症还治得好吗？”
    陆百草摇了摇头。
    颜如见状，脸色立刻就变了。
    惨白的小脸上，几乎没有半分血色。
    “怎、怎么会治不好呢……师傅乃堂堂毒医老人，天下第一神医，都没有办法吗？”她哆嗦着嘴唇，有一瞬间的失态。
    陆百草听颜如这么一说，才知道她这是误会自己摇头的意思了。
    忙道，“不是治不好！”
    “那师傅摇头是什么意思？”颜如疾声问道，手紧紧的掐在一起。
    “师傅摇头，是说……你的失忆症并非中毒或是颅内淤血，而是……中了南疆那边的一众蛊毒！”
    “蛊毒？”颜如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我怎么会中蛊毒！”
    陆百草沉重的叹息了一声，摇头，抚着胡须道，“如果师傅没有猜错，给你下蛊的，应该是师傅的师妹……毒后莫水，活着是她的后人。”
    “师傅还有师妹？”颜如一脸的错愕，这个她是真的不知道。
    “嗯，”陆百草点了点头，继而又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提起来没有必要。”
    颜如点了点头，神色有些怔忡，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百草提起师妹莫水，心中也有几分难堪。
    兀自沉默了很久，才像想起颜如一般，看着她安抚道，“你也不用太挂心，师傅一时之间虽然解不了蛊毒，但是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你再给师傅一些时间吧！师傅答应你，一定会帮你找回你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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