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虎难下

    光头仿佛有些沉不住气了,可终归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抬起头哭丧着脸说道:“局长,我真的没干什么啊!就是收费时……”
    “好了,不想说就算了!”陈道静站起身,一副要走的架势:“光头,我可以告诉你,你身上背的案子,就算不招,那也是铁案,如果你主动招,到时候可以酌情从轻处理,何去何从,你自己掂量!”说完仿佛又想起了什么,说道:“另外,你不用再对你的靠山抱幻想了,他现在自身难保,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你被关进了好几天了,从来没有一个说情电话找我!”
    徐慕枫此时插话冷冷地威胁道:“光头!你可别不识好歹,我们局长能亲自来,那是看得起你,如果你不给局长面子,那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光头沉默了,不过这次的沉默不是刚才的那种沉默,身子软软地靠在了椅背上,脸上透着一丝绝望。
    陈道静和徐慕枫对视一眼,两个人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徐慕枫轻轻一拍桌子:“说吧,就从这个案子开始说!”
    “那天,我们几个……”光头顿了一下,定定神说道:“我想抽支烟,可以吗?”
    陈道静刚要说不,徐慕枫却已经脱口而出了:“不行!”
    光头的脸上闪过一丝黯然,无力地垂下了头,而陈道静的脸上则闪过了一丝欣赏。
    很多人办案时,总喜欢拿出掌握的证据,怒目而视厉声质问就会击垮犯罪嫌疑人的精神支撑,其实在实际的审讯中,让任何一个人承认犯罪都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这不但需要自信和创造力,还需要高度的技巧。有些具备高超技巧的审讯员有时会让没有犯罪的人承认罪行,就充分说明了他们在操控心理方面的过人之处。
    其实说道审讯技巧,虽然细化起来五花八门,但总来来讲不外乎两种手段,一种是疏,一种是堵。疏就是开导,一般是对那些初犯,心里紧张或者是绝望从而不配合的,在审讯时就要说话和蔼随意,营造出一种没有威胁感的氛围,甚至能与嫌疑人之间建立起一种友好与信任的关系,在疏导的时候,一般还要摸清嫌疑人的兴趣或者是信仰,这次才能找到共同的话题,从无关痛痒的话题说起,等嫌疑人停不下来的时候再慢慢引向案件。
    而光头很明显绝不属于前者,对他,那就需要堵,上下前后左右,要堵得他无路可走,时时给他一种逼迫的感觉,让他没有思考的时间,所有的思路都是被赶着走。
    当然,在真正的审讯过程中,疏和堵从来是不分家的,像最司空见惯的“一人唱黑脸,一人唱白脸”就是如此,一个在后面堵,一个在前面引,这样往往就会事半功倍。
    “说吧,说完烟会给你的。”陈道静威严却并不严厉地说道。
    “说了你们会放过我吗?”光头抬起头,眼中闪着一丝期望。
    陈道静笑笑:“光头,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放不放你,少判多少年,主要看你的主动程度,而且那是检察院和法院的事了,在我这里,唯一能给你保证的,就是让你在看守所的日子能过的舒服点,不会受到半点刁难,这点我可以给你保证!”
    “好吧,我说。”光头终于开了口。
    当然,他也并不是和盘托出,而陈道静和徐慕枫也清楚,想一次审讯就让他竹筒倒豆子那也是不可能的,只要能达到延长羁押的目的就可以了。
    陈道静的心情不错,这倒不是因为光头的招供,而是徐慕枫的审讯,审讯时,有时候要让犯人感觉轻松一点,而有时,又要给他压力,比如转到他的后面,走进他的不安全距离却不让他看到自己,这样就会让嫌疑人心里发毛。
    让陈道静异常满意地是,她感觉应该给光头一点压力的时候,徐慕枫很自然地就给光头上了压力,她觉得气氛该舒缓一下的时候,徐慕枫仿佛也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了,立刻将气氛调得轻松了一点。
    怪不得邵雄侠这么佩服他,看来果然是有些真本领的!陈道静微微仰着身子,从侧后放看着剑眉星目、虽然挂着绷带却依然英气逼人的邵雄侠,心里不禁暗自想着,或许他跟厉胜男还真是天生一对呢!
    徐慕枫毕竟是新伤,又加上审讯是一件费神费力的活,所以到了后来,徐慕枫虽然依然硬撑着,但脸上已经不时闪过痛苦的神色。
    “今天就到这里吧。”陈道静站了起来,将口供往前一推,对光头说道:“仔细看看,没有问题就签字吧。”
    局长做了一把记录员,这也算是极为罕见的事了,从警校一毕业,陈道静就几乎直接担任了主审的角色。
    而徐慕枫倒也没有太在意,他也一直是担任主审的位置,不管是与谁配合。
    光头和兔子开口了,这对陈道静等人来说是件好事,但对有些人来说,这却是件天大的麻烦事,尤其是看守所的所长焦桂贤。
    将陈道静和徐慕枫送出大门,直到车消失在夜幕中,焦桂贤依然没有缓过神来,北风刺骨,而他,却觉得额头有些冒汗的感觉,这是怎么了?多少年了都顺风顺水,最近怎么就突然屡试不顺了呢?
    前几天,突然有省报记者来调查活动室的事情,就把他已经吓出了好几身冷汗。虽然管吃管住管玩陪着记者们玩遍了东州,最后又每人送了两万块的礼物终于将事情摆平,但他的心还是紧紧地揪了一把,这么隐秘的事,是谁传出去的呢?
    这些年,他的生财门路有两条,一条是顶包,凡是看押在看守所的,只要提前跟他打好招呼,送上规定的款项,看守所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嫌疑人花钱雇人来拘留,反正多则十几天,少则四五天,那些顶包的人拿了可观的补偿,自然不会说什么,而那些被顶包的人也大多是有点势力,起码是有钱的人,所以即便偶尔出现点漏洞,也会被他们自己摆平。这些年,顶包在黄北已经形成了一个产业链条,出现了专门的顶包人和联系各项业务的经纪。
    这条门路是公开的,入账小金库,主要用于改善民警福利,少部分用于来人招待和外出参观,而第二条门路,就是被记者发现的活动室。
    这个活动室并不是一般的棋牌或者台球、乒乓球室,而是按照三星级宾馆装修的一座二层小楼,一层是超市,棋牌室,健身房,二层则是按宾馆设计的房间,房间并不多,只有十五六间。
    从外观看上去,这个小楼倒也正常,唯一比较引人注目地是,小超市的服务员也太多了一点,按正常门面和生意来说,有两个服务员也就足够了,但是里面却有七八个女服务员,平时有两个上班,而其他人就在楼上的房间里,每人一间。
    有些犯人手里是有点钱的,只要“犯了错”,就会被带到这里来,当然,他们不是来受罪的,洗浴、足疗,甚至是性*交易,在这里都可以进行。当然还有两位是专门给三位所长服务的,一位叫玲玲的,那是谁也不能碰,只能供焦桂贤享乐,虽然接活少,但钱却并不少赚,除了焦桂贤出手大方外,她还管理着其他的小姐,每个小姐做成了生意,她都要提两成,另外,还有一个女孩,是专归两位副所长的,她也可以在其他小姐的单子里提一成。至于其他的小姐,当然三位所长也可以随时上,不过他们一般情况还是都比较洁身自好的,不屑与犯人公用,不过酒乱人性色心陡起的时候就不好说了。
    这个活动室的秘密,只有所里的三个领导清楚,甚至一般的民警也不清楚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焦所,回去吧,外面怪冷的。”一位副所长说道。
    “妈个比的,你狗日的还能觉得冷?!!你们**的还有没有点脑子!!狗日的,你们能不能分清轻重?!!!”焦桂贤清醒过来,不由破口大骂起来,第一时间得知陈道静要来以后,他立即给两位正在楼上享受的副所长打了电话通知,谁知这两个玩意竟然迟到了十多分钟,简直就是蠢猪!一点也没有嗅到风向已经在悄悄地变化,以为还是以前黄北的那片天呢!
    骂骂咧咧地把两个副所长叫到办公室,坐在椅子上就大骂了起来,虽然两位副所长的年纪都比焦桂贤大一点,但都不敢坐下,低着头站在那里被焦桂贤骂的跟儿子一样……
    这两个副所长都是焦桂贤极力推荐提拔的,当年焦桂贤为了能在看守所一言九鼎一手遮天,采取了各种办法,将或年轻、或正义、或有底线原则的副手一一踢走,提拔起了这两个死心塌地跟着他的窝囊废。
    “你们两个蠢货给我听着,从现在开始,活动室不接待任何人!”焦桂贤有些气急败坏,昨天他刚嘱咐了最近要注意,可这两个蠢货晚上喝点酒竟然又跑去鬼混了。
    “焦所,记者们不是被摆平了吗?干嘛还不开张?”一个副所长不解地问道。
    “开开开!开你妈的比!”焦桂贤气得七窍冒烟,恨不能上去踹这个副所长两脚:“现在是什么环境了?啊?你俩属猪的吗?除了吃就知道配种?妈个比的,明天把所有的服务员全部放假,一个也不许在所里留!”
    “玲玲也走吗?”一个副所长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焦桂贤望着这个副所长,气得有些说不出话,好半响,才无奈地叹口气:“走,都走,亲爷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那副所长还是一脸困惑,半响又问道:“那平时还搞什么啊?”
    另一个也赶紧笑道:“是啊焦所,我们倒没什么,但你别憋坏了啊!”
    “憋!憋!我让你吗的憋!”焦桂贤实在忍不住,蹦起来冲过去一人踹了两脚,指着配合地躺在地上的两个副所长骂道:“这么关心老子,就把你们媳妇喊来,老子最近用她们!”
    两个副所长谁也不吱声了,他们从内心里恐惧焦桂贤,别的倒还没什么,最怕地就是这件事,有次所里会餐,喝多了的焦桂贤手脚开始不老实,摸这掐那的,两位副所长面面相觑,谁也不敢阻拦,只好在一旁跟哭似得干笑着。
    “还有,最近**地没事就都给我去监舍转转,一天至少转十趟!”焦桂贤的怒火越烧越旺,凡是有利有弊,窝囊废固然听话,好指挥,但却别指望他们榜上什么忙,自己看不起他们,就连下面的民警也看不起他们,兔子被打都好几天了,这两个窝囊废居然一点都没有听到风声,完全被下面的人给架空了!
    两个副所长诺诺地退了出去,焦桂贤余怒未消,摔了两个杯子,然后没脱衣服直接躺在了沙发上,他哪里能睡着,新局长对他的态度先放在一边,他现在最愁的是怎么跟孟如海和许静交代,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种事,很容易就会产生误会的。
    焦桂贤睡不着,陈道静其实也睡的很浅,脑子里的思绪太多,想有一个优质的睡眠真的太难了。当然,睡不着的还有很多人,比如许静……
    第二天天一亮,陈道静立刻带上厉胜男直奔市委,将尸检的结果以及昨晚发生在宋其昌院里的事情详细地汇报了一遍,然后说道:“段书记,现在已经基本能确定是他杀,但是仅凭尸检结果不足以支撑,与口腔医院女孩的绑架案虽然关联度极高,但是也没有充足的证据来证明,现在唯一有把握的,就是送到市里去鉴定的遗书,如果要继续追查,那恐怕还要进一步查找新的证据,不过如果动作过大的话,恐怕会引起一些人的怀疑而暴露市委的意图,所以下一步怎么办,请段书记指示。”
    段文胜听完,沉默了良久,叹息道:“道静,我现在是左右为难啊,你我心里都清楚,宋其昌如果没有证据,他绝不会去找孙艾静,丁大集团这些年的快速发展肯定需要政府的某些力量来支撑,也肯定会通过权钱交易来进行回报,现在的不少干部,很多都禁不起这个诱惑,必定做了一些损害国家和集体的利益来为顶大集团来服务。作为人民的市委书记,我不想,也不能坐视不管!”
    陈道静微微地点着头,情绪有些被段文胜书记的激昂所感染。
    “可是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继续追查下去的话,我怕会形成骑虎难下的局面。” 段文胜书记的脸上少了一丝刚才的僵,多了一丝无奈和消沉:“丁大集团是市里的大企业,在省里也是能挂上号的,道静,不瞒你说,我担任市委书记以来,收到的对丁大集团的举报很多,就是现在也没有停止过!”
    “哦。”陈道静轻轻地点点头,一脸认真地倾听着。
    “开始也想查一下,可是一查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难度相当大,因为举报信有别人检举他的,我怀疑甚至有他自己凭空捏造的,而他自己捏造的那些举报信,更容易让我们相信找到了突破口,可是等杀进去以后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中了圈套!不满你说道静,对丁大集团已经不是查过一次两次了,纪委出面过,检察院也出面过,但是每次都不了了之,其中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证据不足。”段文胜书记说完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透着一股浓浓的失望:“我本以为这次能好一点,宋其昌是实名举报,又在丁大集团的财务干过,所以我以为这次会有一些过硬的东西,只要能把他铁通般的防线撕开一个口子,里面的肮脏污秽也就都露出来了!可惜啊,看来我想得太乐观了!”
    望着段文胜书记的真情流露,陈道静一时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先放一放吧。”段文胜书记煎熬了好一会,终于做出了决定,仿佛有些歉疚,又仿佛有些解释地说道:“道静,临时放一下,并不是我们以后就不会查了,它只要是腐烂的,臭气总会浮上来,不管他捂得有多严实!但是呢,目前对丁大集团,我们还是要采取慎重的态度,现在很多人都喜欢乱联系,乱想象,一有事情发生,就首先想到政治斗争,权力争夺,这样是不好的,很容易影响黄北的安定发展的大局。道静,你能理解我的难处吗?”
    “段书记,我明白,斗争是需要讲策略的。”陈道静点点头,真挚地说道。
    “嗯,”段文胜书记欣慰地点点头:“为黄北市的百姓谋福利,就要加快发展,加快发展,就需要政治局面的稳定,而政治局面的稳定,是需要团结的气氛的,哪怕是表面的虚假的团结气氛!”段文胜说完叹口气,轻轻地说道:“现在还没怎么查,流言就已经漫天飞了,今天早上,有两位省里的领导亲自打电话过问了。”
    说到这种电话,陈道静自然是感同身受,这种感觉太刻骨铭心了,急不得怒不得,明明是歪着嘴说话,却一样能训得你一头狗血。而你,心里总有一千个不服,也只能委婉无力地辩驳甚至是虚与委蛇的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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