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祈父
“你给我解释一遍。什么叫她忽然倒下来了”
辛翳坐在床榻边,面色沉静如水,声音轻轻地问道。
卜子跪在前头,岁绒也有些惊恐的跪坐在一旁,低头不敢说话。
卜子“我过来的时候,正看着闻喜君从二层下来,走在台阶上,她神态有点奇怪,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我,却又好像没在看我似的。可我一走近,她忽然捂住心口,失去意识,就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他说着,又往床帐里望了一眼,闻喜君在那儿躺着,呼吸依旧,却谁也叫不醒了。
卜子又道“我刚刚是看到她陪着闻喜君一同下来的。”
卜子看向岁绒,岁绒却把自己缩的头更低。
她自然会害怕,因为这是闻喜君的居室,和晋王的船舱相连,出入都是晋国的朝臣宫奴,如今宫之省不在,晋王也没回来,楚王却带着一大批人挤进来,屋里站满了佩刀的侍卫,甚至坐在闻喜君的床上失礼是失礼,但岁绒从空气中嗅到的更多是恐惧。
楚王压根不在乎晋王的脸色,也不在乎所谓的礼节了。
屋里只有她一个晋人,岁绒半晌颤声道“奴在外头缝补衣袖,就听到里头有动静,是闻喜君醒来了。她身子不好,睡下了就不能有人打扰,几乎从未在这个时间醒过。奴有些害怕,不过她就是有些恍惚,但面色还是如常的。”
辛翳“那她与你说话了么”
岁绒抬起头来,望了辛翳一眼。
她也不是第一回见到传言中的楚王,但却很少见楚王说话这样又轻又慢。她以为楚王是担心闻喜君才会带这么多人杀进来。但他的语气却不能说是焦急
岁绒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她觉得楚王是恐惧。
强压着恐惧,强按住要发抖的手脚似的在与她说话。
仿佛不用力压着自己说话的节奏,他怕自己会抓狂。
岁绒咽了下口水,道“是,闻喜君与奴说话了。她说晋王那里出了事情,她要去看看。然后奴就去给她拿衣服,期间她还说外面冷,要拿大氅,但是时间来不及梳头了。她都很正常,像她平时那样,很有条理的跟奴说话。然后我们走出去,下台阶的时候,奴走在了前头,是怕有积雪或者结冰,这样奴就能替她探路”
辛翳“然后呢”
岁绒“然后奴听到后头,她忽然顿住脚步,好像很吃惊,但又在凝神好像在听什么。她又中途想要跟奴说话,但没有说出来。奴有点害怕了,就想要去牵她,但闻喜君眼睛在动,她好像在想事儿,然后忽然就捂住心口”
辛翳坐直身子,半晌道“你说她好像在听人说话是么”
岁绒连忙点头,她越说越害怕,眼泪也掉出来,顾不上称奴,甚至也不叫她闻喜君了,她哭道“是不是因为她突然醒了,以前她都夜里绝不会醒来,会不会是身体不适所以晕过去了怎么会这样呢”
辛翳摆手“别在我面前嚎,让人把她带出去,不用她伺候了。”
卜子将岁绒请出去,岁绒却不肯“南公要我保护她的我对先生寸步不离你们、先生又没有嫁到你们楚国,你们凭什么插手”
这小丫头竟然还有点保护她的本事,猛地窜起来,就要去拿桌案上一把刮牍板的小刀,卜子眼疾手快的敲晕了她,将她拖了出去。正此时,商牟也进来,他还满身是血,血迹已经慢慢发黑,他沉默的走进来。
辛翳道“安置好了她没有醒吧。”
商牟摇了摇头“放在你居室内了,两位女使准备给她擦洗。中了这么多刀不可能再醒过来了。”
辛翳有些双目放空“哪里都没有她。”
商牟看出来他的不对劲,摆摆手,让卜子带着侍卫一同退下了。居室里只剩下了他和辛翳。
商牟“她不会醒了。”
他指的是寐夫人。
辛翳却忽然窜上床去,紧紧抱住闻喜君,把自己缩进了床帐里,闷声道“我要等到天亮。”
商牟上前一步“我是说先生先生死了你为什要在这里”他声音拔高,有些抓狂。毕竟南河死了,辛翳却在这里抱着那个闻喜君喃喃自语,他实在无法理解。
但他又无法指责。
毕竟谁也不可能比辛翳伤心。他或许是疯癫了,或许是闻喜君也被下毒或种种,导致了昏迷,更让他觉得一下子身边失去两个女人,有些不能接受。
或许是他吓糊涂了
商牟想要开口,辛翳却忽然抱着闻喜君,道“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我没有疯。我知道她大概出了什么意外。我会在这里等。”
商牟”可毕竟闻喜君并未与你成婚,这样会不会不合适。我可能还要去给晋王一个交代。她和其他受伤严重的人,都留在成周城内疗伤,我去与他说一声去。”
辛翳“不,你不要去。不要管他。你去查查刺客的身份。“
商牟“好。刚刚大概数过,射暗箭的有两拨人,一先一后,后头那批是阻止卫兵上高台救人的。而也有一部分在对岸刺杀了巡逻的士兵,而后从江对岸渡来的。总之局很精妙,参与的刺客有百人不止。这样大的局,再联想他们的着装与行动,我不得不猜测是墨家。”
辛翳竟然还能冷静的分析,道“墨家消失已经数年。最后一次墨家现身,还是在齐鲁之战的时候,助齐国灭鲁。而越国这次攻打铜陵,也用了墨家机巧,看来是越国野心滔天了。”
商牟“只是墨家不止想杀你,还想杀晋王。这也是越国的指引么很难说,更何况越国在此之前有过摩擦,那时候他们从未使用过墨家机巧。越王统一越国的时候,也未曾听说他使用过这些机关。更重要的是,以越国的旧有工匠和铸造工艺来看,他们生产不出那些机巧。”
辛翳“墨家入越了。而且是带着不少人手和东西去的。怕是从齐国入越的,因为和舞阳君身为齐太后当政的时间差不多。真是着急了,知道越国不可能轻易对楚国造成威胁,就想了这么一招釜底抽薪。若是我真的死了,怕是越国能成为最先侵吞楚国的人罢。”
商牟“不过关于他们如何进入成周,还要再查。我一会儿下去和范季菩查个清楚。”
辛翳点了点头。
商牟转身朝门口走去,辛翳就静静的抱着闻喜君不说话。
商牟忽然转过身来,道“范季菩刚刚坐在台阶上哭了。我们都没见过先生去世。你你若是难受也应该哭出来。”
辛翳“我不必哭。”
商牟“你是相信先生会回来的么我不知道为什么先生去世之后又变成寐夫人回来了是不是她还会回来。”
辛翳许久,才声音有些发抖似的道“我不知道。商牟,我不知道”
商牟心头一颤。
辛翳“我永远是那个等待着的,我永远都不知道她的决定,也无法改变她的行事。我从来都追不上她。除了等,除了等她施舍我,除了等她想要见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前一天我还那么爱她,我现在却又那么恨她,我觉得我连块绊脚石都不如,我连让她停步都做不到。她如此自私,做这些她自己都没谱的决定,她自己都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死却要我来承担痛苦”
他激动的声音从床帐内传来,却又戛然而止。
辛翳呼吸了几声,声音似乎又恢复了冷静“我要等。等天亮。再跟她算账。”
他又道“也不要让那两个女使给先生擦洗,一会儿我亲自去。”
商牟“这”
辛翳“她们不配去给她擦洗。只有我能去。我在这里再等会儿,等到天亮。”
他一直在重复天亮。商牟不明白,天亮又能怎样
他叹了口气,道“好,我先派人去查,是否闻喜君也遭遇袭击或者被下毒。”
辛翳没有回话,他只好推门出去了。
雪夜很冷又很漫长,原箴受伤颇重,晋国那边三人几乎都跟浴血似的,只能靠楚国这边几人来维持秩序,彻查刺客。商牟身上也有伤,他跑上跑下,直到黎明前,才发现自己大腿上的几处伤口。
而后半夜的紧风吹得云消雾散,太阳从东山缓缓升起的时候,照的大地一片雪白。
雪光映射,满眼都是白亮,自然也映进了船上的窗棂,金色的光缓缓在木地板上推移。
辛翳一动不动,他一只手轻轻牵着闻喜君的手,呆呆的看着地上的光缓缓挪动,窗格留下的菱形阴影一点点偏正。
南河没有动,就像以前白天的寐夫人睡着那样,静静地,好像她不在这里。
他无从推测发生了什么,他也得不到半句的交代。
还不如她上次离开,至少没有这么突然,至少跟他说了说话。
阳光越来越盛,他无法分辨时间,她胸口微微起伏着,光线下纤细的睫毛都好像睡着似的轻轻颤抖。
辛翳心越来越沉下去,他埋头下去,在南河的颈窝里。气息依旧,温度依旧,她有可能下一秒就睁眼,也可能因为寐夫人的死,再也不会睁眼。他望着她每一秒都觉得等不下去了,但又觉得万一就是下一秒呢
万一呢
恐惧与等待使他分外煎熬。辛翳已经意识到,这不只是早晨,或许已经到了中午。她没有醒来,就是消失了。但一切又都没有准确的定论与答案,他望着南河,忽然埋头下头,声音低低的“荀南河,我恨你。你又一次,又一次不打招呼,把我扔下了”
太阳从东到西,商牟推开了门。
他不忍说,但还是道“天已经亮了许久了。外头需要你露面。晋王也要回到船上了。”
床帐里窸窸窣窣一阵,辛翳面无表情的抱着闻喜君走出来,声音有点哑,点头道”嗯。我知道。“
商牟“你抱着她做什么”
辛翳“送她回郢都。”
商牟大惊“可完婚的事情还没定”
辛翳“我知道。我能想到仅有的办法,就是七天之内回郢都,替她招魂。上次先生就是这么回来的。”
商牟“什么那你也去送寐夫人回郢都啊,而且还有春祭辛翳”
辛翳抱着南河走出船舱,外头光线太亮,他走出门去的时候,被强光照的眼睛都有些刺痛,脚下有点趔趄,却紧紧抱着裹在大氅里的闻喜君。
商牟扶了他胳膊一下,他还想要开口,却看着那头宫之省背着舒到了甲板上,舒脸上还有几道浅浅的血痕,似乎伤势不清,还没有办法自行走路。
她看到辛翳怀抱闻喜君的样子,愣了愣,连忙让宫之省将她放下来,有些焦急道“我听他们说了,说暄不知怎么昏倒了。让人来瞧过么她到底怎么了”
辛翳斜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抱着闻喜君就从她身前走过。
舒没明白,她一把拽住辛翳的衣袖,身子也跟着摇了摇“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把她抱出来我去请翳者来给她瞧瞧,难道她也遭遇刺杀了你说话啊”
辛翳转过脸来,道“商牟,把他的手拿开。”
商牟张了张嘴,站在原地没动。
宫之省眉头一皱,拦在辛翳面前“闻喜君尚未出嫁,又突发病症昏迷,楚王这样抱着她离开,怕是不合适吧。”
连跟着晋王一起登船的晋国将士,都将手放在了佩剑之上。
辛翳很烦躁的皱了下眉头“她从来不想来晋国的。要不是鬼神折腾她,她根本不会离开我半步。晋王,我奉劝你放手。我要带她回楚国,你若是还惦记着晋楚的婚约,就当是她嫁过来的。”
舒这会儿是看明白了。
楚王要抢人。
舒冷笑道“婚约还未上昭天地,便不算成。楚王这是要明抢真有意思,您的夫人刚死,你就在这儿要把晋国的公主抢走就算婚约成了,她嫁到楚国还说不定是一两年之后,如今她还是我晋国的闻喜君昏迷之后我连她一面都未见,你却要将她带走,也看我同意不同意”
辛翳笑起来“你算是什么东西。没有她,你们晋国也配与楚结盟无能小儿继承了兵甲粮草都没有的贫困积弱小国。她在的时候,我给你几分薄面,她若是不在了,你的话又能有什么用。看在她刚刚救你一命的份上,我不会杀你,可是你手下的兵和奴死了又如何。“
他抬手,挣开舒的手指,转头道“商牟,动手将他们杀了,把晋王赶下船去。”(https://)《帝师系统》仅代表作者马桶上的小孩的观点,如发现其内容有违国家法律相抵触的内容,请作删除处理,https://的立场仅致力于提供健康绿色的阅读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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