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礼部见了亓晏的画舫,纯粹是避无可避来问候一声,却没想到容王这般不要脸皮子直接就过来了。当下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神色各异,最后礼部侍郎携十数位新科进士恭迎。
江岑在前开道,长宁则为亓晏提灯。一番阵仗叫这些原本有几分傲气的学子低下了头颅。
侍郎拱手行礼:“月朗星疏,洛水如镜,王爷好兴致呀。”
“侍郎不也是么。”亓晏扯出一丝笑容,将恭迎他的这些新科进士们慢悠悠地打量了一遍。他话语中听不出喜怒,礼部侍郎原本特意逢迎的好话倒显得尴尬了,月影灯火下,侍郎的脸涨成了猪肝红。
亓晏却笑了。
“听闻今日礼部宴请此次殿试得中的新科进士,本王远远见着,也觉得热闹得很。适逢相会,本王便不请自来,见见诸位的风采。”
礼部侍郎连忙将亓晏往画舫内引,此时才堪堪注意到亓晏身旁的阿芜。侍郎一怔,眼神中浮露惊艳,当下却没有多问。而在亓晏进到里头后,十数个新科进士才陆陆续续跟着回到画舫内,重回座位,原本的诗情酒性散了大半,在座学子今日皆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位高权重的容王,哪怕鄙夷者有之慕艳者有之,却都在看到亓晏时自惭形秽。除开是非功过,谁都不能否认容王本身的丰神俊朗。
室内大半目光聚集在亓晏身上,其余的则被阿芜吸引着目光。
若说容王已是谪仙般的人物,那他身边坐着的女子姿容气质则如从未沾染过凡尘,叫人看一眼痴了,第二眼便不敢再看。灯火朦胧下,坐在主桌位上的两人宛若画中走出的一对神仙眷侣。
他们不敢看阿芜,阿芜却堂堂正正地打量着这些人。
因是宴请今年数万贡生中最有才学的这十数人,画舫布设得雅致又精巧,且有灵帝特许教坊司为宴乐而奏,舫内笙歌不止。墨香与酒香揉混,从这些学子的手中散出。其中不乏周正灵秀的年轻人,而阿芜发现自己竟然看到了一位熟人。
两人来时已用过饭,长宁便端来一盘葡萄,鎏金盘里盛着小小一挂,还没尝到甜味就觉得难得。长宁洗净了手,给亓晏与阿芜两人剥起葡萄皮来,阿芜看了一会对面便收回目光,专心致志地盯起盘中的葡萄。虽然不是没在王府尝过,可外头葡萄依然让阿芜起了好奇心。
亓晏把先剥好的两三粒通通给了阿芜,如此宠溺叫旁人看傻了眼。若是别人这般讨好贴己尚能接受,可谁见过容王屈尊放下身段。
阿芜只捻了一个,清甜滋味蔓延于口中,尝过了味,她又把剩余的零星推给了亓晏。
“你也吃呀。”
就这么粒剥了皮的葡萄,不知的还以为是在谦让什么稀世珍宝。
亓晏倒未推辞,笑着应:“好。”只是他亦浅尝即止,吃了一两粒后便不再吃了。长安为他递上帕子,亓晏慢条斯理地擦干净了手,而另一边长宁早为阿芜任劳任怨地剥起其他的时令水果。说是来看诸风流学子的风采,可入座至今,两人仿佛只意在这些水果。
叫一旁的礼部侍郎看得心里焦急透了。
而亓晏也总算折磨够了人,施施然开口:“那边坐着的是何人?”
礼部侍郎不明真相,只当这两人得中了容王眼缘,便介绍道:“那两人啊,左边的叫林铮,右边着月白色衣裳的是此次的探花郎洛闻光。两人都才立冠之年,想来前途无量。”
而阿芜方才看的正是那叫洛闻光的青年。
阿芜听到交谈,抬起头来看了看,对亓晏说道:“我见过他,在鹤寿堂。”听闻,亓晏笑了笑,道了一声原来如此,便不再问另一旁心焦的礼部侍郎,仿佛刚才只是他兴起一问。
侍郎看了看阿芜,终是忍不住问道:“王爷身旁这位是……?”
提及阿芜,亓晏的笑容真切了不少,他偏头看了一眼阿芜,才温声道:“这是本王的,贵人。”
宴席另一边,林铮扯了扯身旁青年的袖子,低声道:“洛兄,容王在看你我!”
洛闻光怔怔回神,正与亓晏四目相对,自然也认出了他身边的美人姑娘。阿芜今日一身十六破花间裙,裙头自裙摆布帛由窄至宽,勾勒一弯细腰。珠玉做花钿,银丝挑飞鸾,当日也美,今日也美。只没想到沉默寡言的医女竟是容王的身边人,洛闻光神情里带着三分讶异。
倏地,上座的人对他们这方向举了举酒杯,林铮和洛闻光两个年轻人难免诚惶诚恐,也不管胜不胜酒力,在亓晏的唇碰到杯沿前,先后各饮了满满一杯。
容王笑了,林铮和洛闻光隔得太远,不知对方这抹笑容是对初见世面的年轻人善意的微笑,还是嘲弄的讽笑。随后亓晏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可自便。
这一来一往,殊不知羡煞了旁边多少想和容王攀关系的人。随后时间里,这二人承受着周围或隐或显的探究,并未自在多少。
洛闻光这里开了头,礼部侍郎便问亓晏:“除开这探花郎,状元与榜眼皆在场,王爷可需见见?”
亓晏摆了摆手,直接拒绝了。
阿芜与洛闻光亦不过一面之缘,她见着了,看了,没过一会便移开目光。原本对文士的热闹向往不知不觉消磨了大半。琵琶声声于耳边,阿芜被吸引地往那边看,弹琵琶的女子有好几个,可最中间的那位红衣女子却格外让人牵动心神。
一弯柳眉,眼帘微垂,素手捻抹轻挑,世间的情痴都叫她弹尽了,如怨如慕,淡淡风花雪月的愁怨里偏生带着一丝媚,勾人极了。
阿芜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却知道她好看极了。
洛闻光也在看她。
林铮又喝了两杯,发觉身边友人今晚的魂不守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闻光,你在看什么呢?”
洛闻光喉咙滚动,随后猛地灌下一杯酒,林铮被他这一下弄懵了,反应过来时却听洛闻光说:“我想我对她一见倾心了。”
林铮吓坏了,压低了声音:“你疯啦!那一看便是容王的女人,就是再好看,你能争得过容王不成?”
洛闻光瞥了友人一眼,摇头:“我说的是她。”
原先还曾调侃过阿芜美貌的不羁探花郎,此刻却十分正经。
林铮顺着洛闻光的目光看去,是教坊那一众姑娘里生得最美也最媚的琵琶女,虽不比容王身边那位神女之容,可也各有千秋。林铮先是猛地松了口气,可发现好友来真的后,又忍不住蹙起了眉。林铮假以玩笑口吻劝告道:“你就不怕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琵琶声忽转促,琵琶女手腕一颤,声声婉转动人。
她抬起了头,右眼下有一颗泪痣。
洛闻光道笑叹:“谁又能忍心苛责神女呢?”
曲终,亓晏碰了碰阿芜的袖子,怨道:“阿芜看得好生开心,我几番叫阿芜都不肯理我。”
阿芜抿了抿唇,迟疑地问亓晏:“你、你叫我了?”
亓晏板着脸:“叫了。”
阿芜一本正经解释道:“她、她生得好看,弹弹得好听,我才看了。”说着,清清亮的目光不偏不倚地瞅着亓晏。明明是亓晏问她想不想来看热闹,她不是在看吗。
亓晏无可奈何又甘之如饴。
生得好看这点便罢了,他却总不能跟着去学琵琶吧。左右阿芜开心就好。
亓晏瞥了眼台下的红衣女子,转头对阿芜说道:“你若喜欢,那便让长安请她来王府为你弹奏。”
许是察觉到了亓晏与阿芜的目光,琵琶女对两人盈盈一拜。
随后不久,亓晏便带着阿芜起身告辞,叫旁人实在琢磨不透,容王今夜这一趟的真正欲意为何。谁能想,起因当真只是一句凑凑热闹。
随后又两三日,阿芜被崔胜赔罪的这几本医书里的一处疑难勾住了,又忘了前头与崔胜的不愉快,兴冲冲地乘马车去鹤寿堂。
崔胜也在医堂。
他领教了阿芜不知世又较真的性子,也怕了,这回抿了抿嘴,才没调侃阿芜说她怎么这般快又回来了。
替阿芜答疑解惑完,这回阿芜破天荒没有先埋头钻进书里,而是让随自己一块来的婢女端了一碗绿豆甜汤。
阿芜指了指汤,又指了指崔胜,细声细气:“降火。”
倒难为她记着这点人情世故了。
崔胜被这句意有所指的降火弄得有些又好气又好笑,到底不欲与面前这小丫头计较。
嗯,这容王府厨子的手艺当真没话说,也不知崔家请不请得起厨艺这样好的第二个……
绿豆汤刚见底,鹤寿堂里的伙计顾不得禀报,就匆匆忙忙跑进来了,一边喘一边说道:“老爷,冷家的人上门来求您,说是冷二爷被抬回来了!身上伤得可重,求您赶紧去看看!”
崔胜惊得从位置上站起来:“桓琅他……?!”
声未停,崔胜便匆匆收拾了药箱,让小童随他一起赶至冷宅。
冷……二爷?
师父?!
阿芜睁大了眼,跟着崔胜也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