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亓晏得知这个消息时,大理寺已派人去常远镖局询问。百姓或许不知,但在朝为官,无论是想避开这趟浑水还是争着蹚,这些势力关系网总是一清二楚的。
也因为常远镖局与容王这层关系,大理寺更怀疑亓晏是江州案的幕后主使,周秉中饱私囊实际是为了讨好远在东都的容王。只不过亓晏的身份摆在那里,没有人有胆量也做不到把亓晏传唤来大理寺讯问,最后大理寺卿往王府递了拜帖,只带了另一位少卿。
容王府气派辉煌,飞瓦琉檐不下皇宫,如同它的主人,尊贵得离天下第一仅一步之遥,亓晏接见了大理寺卿,嘴角嵌着笑让人上茶。
大理寺卿斟酌地与亓晏说了他们所查到的消息。几句之后,大理寺卿说得口干舌燥,手旁上乘的清茶也不能解渴。而看亓晏,其脸上始终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即便听到矛头现在正对自己,也依然面不改色。大理寺卿如坐毛毡,他忽然觉得,上座的亓晏其实什么都知道。
可亓晏四两拨千斤,什么有用的讯息都没有透露。
忽然,屋内几人都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长安到外头看了一遭,俯身在亓晏耳边低语了几句。亓晏先是眉间一蹙,随后脸上又涌出与方才不同的喜意。
亓晏这会看人倒是顺眼不少,可仍然要让大理寺体会一把骑虎难下的感觉,他莞尔笑道:“此事既关系到本王,本王权当尽力配合。这样,让本王的侍卫长江岑与你再走一趟常远镖局,对方见到江岑,必知道本王的意思,定知无不言。”
谁知对方看到江岑后松口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呢?可大理寺卿只好应下。
无功而返,他们被王府下从引着准备离开王府时却与回来的阿芜撞个正着。
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娇颜清丽,眉目间有远黛青山,猝然间见,如洛水河畔遇神女。她周围围着婢女仆从,就连容王身边近身伺候的宦官长宁都对她温声以待,大理寺卿吃惊瞪大了眼睛。这时,亓晏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亦是他未听闻过的温柔:“阿芜怎的生气了。”
听闻,大理寺卿与少卿皆去看佳人的表情,她只神色淡淡地站在那里直视着亓晏,却不似气恼模样。但如若真是生气了,如此宛若神人的女子也合该被众星拱月般哄着吧。
一旁的长安却出声:“大人为何停下了?”
大理寺卿感觉到亓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顿时如芒在背,应了长安两声,这次脚步不停,与阿芜匆匆擦肩而过。既没有再看阿芜,也不敢回头关注亓晏的表情。直到两人坐上马车回大理寺的路上,两人四目相对,少卿忍不住开口:“方才那位……”
大理寺卿赶紧止住了他的话:“无需再提。”
阿芜依然站着不动。山不就吾,吾便就山,亓晏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好声好气又问了阿芜一遍与方才相同的话。
“阿芜怎的生气了?”同时凌了一眼长宁要他解释。
方才听长安说阿芜突然回来了,亓晏十分惊讶。阿芜雷打不动地去鹤寿堂,往往都要日暮时才会回来,今天却是破天荒头一遭,这在爱医术如痴如醉的阿芜身上实在反常。
长宁正要开口,阿芜却先声。
“崔胜说我这几日、太好好看了,大家只顾着看我,伙计无心抓、抓药,病人不不为看病。”阿芜快速地说着,语句听起来磕磕绊绊,声音也发闷,确也应了亓晏的猜测,她真不开心了。
旁人若这么说只会叫人觉得自视甚高,可由阿芜口中说出,只叫人觉得她有种不知世的出尘美好。亓晏心里叹了声,是了,阿芜这样好,谁见之不喜?
亓晏放柔了声,宽慰阿芜:“那是他们不好,管不住眼又办不好事,如何能怪到阿芜身上?我也日日看阿芜,长安长宁、王府上众多仆从他们也日日见得你,但又有哪一个误了事。”
哄阿芜时,亓晏搜肠刮肚,变成同世上所有示爱的男人那般。
阿芜抿了抿嘴,慢吞吞道:“……这样。”但她的神情显然比刚回来时松快不少,低头看自己裙摆时也没那么郁气了。
亓晏真好。
她也是很喜欢这些裙子的。
阿芜不生气了,亓晏却不肯放过这事,进而问道:“不找崔胜学了,太医院御医不止他一个,我们换别人。”
亓晏这句话却把阿芜说急了,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不行!”怕亓晏心意不改,阿芜两只手都拽住了亓晏的袖子,就怕他要去同崔胜说。
亓晏低头看了一眼,笑意不止,故意在阿芜面前说道:“可崔胜这人不识好歹。”
亓晏说完,阿芜又说了两遍不行,由原先拉着袖子变成都快抱上了手臂,叫亓晏心中如窃了蜜一样甜。周围的人精也知道是王爷在逗阿芜,各个当瞎子聋子的功力不是一点厉害。
阿芜掂量了自己同亓晏的身量差距,真怕亓晏走了,目光连忙求救地看向长安长宁。这下好了,长安长宁看见了不是,不看见也不是,两头为难。
亓晏亦不愿。阿芜与他这般是小打小闹的情趣,但若换作长安长宁,亓晏估计就冷飕飕地瞪眼了。亓晏借坡下驴,附上阿芜的手,道:“好好,我不去。”
阿芜这才收住势,她看着亓晏,见他真放弃打算了,松了口气。过后不久才解释道:“崔胜、最好。”
明知道阿芜的意思,亓晏却忍不住醋一番,原本只是逗弄阿芜,如今却真打算叫崔胜吃点小苦头。
“是,阿芜值得最好的。”
除了天下第一的大夫,其他人都不配教阿芜。
事后长宁憋笑着同亓晏解释了原委:“崔太医其实也是调侃了两句,只不过近来宫中太后与几位贵人相继患病,崔胜忙得几乎没怎么出宫,这两事撞在一块,阿芜姑娘才以为是崔太医不想教她了。”说完,长宁还给亓晏看了崔胜事后交到他手里的医书,想来崔胜也被阿芜弄得既摸不着头脑又愧疚,便忍痛拿了几本珍藏的孤本借给阿芜。
亓晏没碰这些医书,只叫长宁回头给阿芜。
“我知道。崔胜性傲,行事却有分寸,阿芜会错了意。”
阿芜有了这些宝贝医书,竟也几日没有去鹤寿堂,相对,同亓晏相处的时间就长了起来。
天渐热,春夏之际,今年殿试的结果出来了。因彼时亓晏在江州,便错过了春闱,之后回来便也没太在意。每次殿试都是才学兼备的有志之士大放异彩的时候,听闻小皇帝很重视,想必是想笼络些有真才实学的人才为自己所用。
阿芜来东都已有一段时日,亓晏想带她好好出门走一走,便让长安包下一条画舫,月色中与阿芜赏玩。
洛河上长桥短堤,缀着灯火明笼,热闹之景下岸上喧闹人声似真似幻,人间繁华。亓晏与阿芜在室内用过晚膳,阿芜想去船头赏风,亓晏便依了,让长安拿了一件轻薄的斗篷让阿芜披上。
亦有其他乌蓬小船,但都远远避开了这艘玲珑贵气的画舫。不多时,阿芜看到不远处多了另一条画舫,虽不及他们这艘气派,看起来却要热闹有人气得多。
对方的画舫靠了过来,没一会长宁回来禀报,说是礼部出面宴请殿试得中者,此番下正好与亓晏一行碰见,便来问候容王。
“阿芜想去凑凑热闹吗?”
阿芜想了会,点头。
亓晏道:“那我们便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