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马车内,长宁和阿芜正说到午饭,循循善诱阿芜来这边吃饭。
    “马上就到用饭的时辰,阿芜姑娘这会回去生火做饭怕是要迟了,左右厨房里都要生火,阿芜姑娘不若和主子一块用饭,也能省了不少事。主子他若见到姑娘也定十分高兴。”
    正说着,他们二人就看到了亓晏。
    长宁跟在亓晏身边多年,哪里见过能让王爷早早等在门口翘首以盼的人,不由地乐呵呵看了好几眼坐在一旁的阿芜,暗里为亓晏说好话。
    “这不是主子?想必是知道姑娘你也过来了,否则我哪担得起主子亲自等我。”
    阿芜也透过掀起的车帘看亓晏,风卷帘动,四目相对,台阶上的男子弯唇而笑,眉目都盛满满欣然的悦意。阿芜不知怎的,想起了昨晚上喝了酒和她胡搅蛮缠耍赖时的亓晏,他倒真真差别太多。
    长宁先下了车,原本扭头要回去扶阿芜。这回亓晏却往前迈一步,朝阿芜先伸出手。长宁一看,立刻识趣地退到一边,免得和王爷争这份“美差”。
    “阿芜。”
    阿芜看亓晏微微仰头,晴朗的天气里他流畅好看的下颚线清晰可见。马车踏板不高,阿芜本要自己跳下,可亓晏伸了手,阿芜沉思不足片刻,手便轻轻搭了上去。亓晏握着柔荑微一用力,便接着阿芜下到地面。
    亓晏微微一顿,自然地松开手。长宁适时插话说道:“路上适逢阿芜姑娘,便请了姑娘一同坐车回来。不知姑娘可有什么偏好与忌口的,我也好和厨房说一声。”
    亓晏示意地看了长宁一眼,问的却是阿芜:“阿芜这些日子不是喜欢吃鱼?”
    听亓晏提及,阿芜的眼睛亮了亮,长宁顿时十分有眼色地回道:“昨日听厨房说准备采买鮰鱼,这会该已在厨房备着了。”
    鮰鱼难得,曾一度为朝廷贡品,非寻常百姓家桌上能见的菜肴。亓晏摆了摆手:“长宁你去吧。”
    阿芜随着亓晏步伐,第一次步入隔壁这间院落。两边格局大致相同,亓晏临时盘下这间宅子,并无做大改。但入目可见的侍卫和仆从就有好些个,光这一点就要比阿芜的家要有人气。
    亓晏放缓步子走在阿芜身侧,翌日再见,他细致观察了阿芜的表情,缓声微赧:“昨夜叫你看笑话了。”
    阿芜偏过头看他,不知是否是酒后余留的红晕,亓晏今日的脸色比平日里的苍白看上去健康许多。却不知他苍白的脸色又是哪一年留下的病症。
    阿芜先是摇头,而后想了想,说道:“酗酒伤身。”
    姑娘说得一板一眼,作为医者她自然更清楚人体病理,但因她声音轻细,带着南方温柔的调子,亓晏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觉得阿芜的话比早上的那碗醒酒汤更让人温暖极了。
    亓晏点头认错:“阿芜说的是。我平日并不常喝,昨夜算是意外。醉了之后与你说了不少唐突的话,我和你赔罪。”
    其实并没有。阿芜心里有些奇怪亓晏和她的道歉,但看亓晏,他目光中带着隐隐的歉意,的确真的无比介怀此事。阿芜轻声道:“没,没有。”
    亓晏转而笑开,终于放下心来。随后不久,厨房便端上菜肴。
    鮰鱼肉质鲜嫩肥美且无骨,而亓晏随行带的王府厨子的手艺远要比做一顿鱼汤还没去腥的阿芜要好得多,两人用过饭皆很满足。
    饭后,阿芜认真地站起来消食,同时心里也在想清打算。师父的杳无音讯让阿芜始终放不下心,阿芜看着一旁的亓晏,忽然想到一件事。
    “亓晏,你说你、你从东都来?”
    亓晏顿了顿,回应道:“正是。”
    “我打算,去东都。”
    亓晏在原地猛然怔住。虽然在阿芜开口问他时,亓晏心中有隐隐有了预感,但听阿芜亲口说出却又是不一样的感觉。亓晏无比希望阿芜能随他回东都,他把阿芜护在羽翼下让她一世荣宠喜乐无忧,再慢慢等阿芜对他能够日久生情,却未曾想过这一次惊喜来得如此之快。亓晏愣了好一会,才从患得患失中回过神,转变为狂喜。
    “当真?!”亓晏欣然笑开,喜色在他脸上表露无遗,“阿芜打算何时走?我吩咐长宁让他着手准备。”
    阿芜担忧师父的消息,抿了抿唇:“尽快吧。”
    亓晏听后应了声好,转头让身边最近的侍卫找长宁过来,阿芜的事都被他放在最首要的位置。
    昨夜盈月相照光辉下亓晏的一言一行都浮现在阿芜的脑海中,特别是他说的这些年里害怕她出事的担心,已经有许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过阿芜,阿芜心中涌上说不出的情愫。
    阿芜细声,慢慢一字一句地,和亓晏主动解释起原委:“我想,想去东都找师父。”
    这边阿芜既提出想尽快去东都,众人皆大欢喜,长宁与江岑都着手准备启程的事。阿芜也回了自己家中收拾行李,她苦恼地看着药庐里不少数目的医书和一众工具,这些她一贯都是托常远镖局的镖师帮忙护送,只是这下却要麻烦了亓晏。
    阿芜顿时陷入两难,可却也不忍现在再拒绝亓晏同行的提议,最后只好郁闷不舍地盯着她的这些宝贝。
    这件事让亓晏知道了,他哑然失笑,被阿芜这副苦恼的小模样逗得心生怜爱又实在忍不住发笑,人前勉强掩饰笑意,哄说道:“这有什么好值得烦的,我这些侍卫还搬不动你那几本书几样东西?”
    阿芜微微张开樱桃小口,而后难得露出一个明显的高兴笑脸。
    “谢谢。”
    既对方结实的体重后,阿芜因为她的宝贝医书们,对亓晏如今的权贵身份愈发坚信不疑。
    亓晏未曾告诉阿芜江州此事曾派人跟踪她的事,在长宁敲打一番后,亓晏便知道周秉不敢再妄加行事,那又何必让阿芜担惊受怕。周秉倒还是递过拜帖想求见亓晏,但亓晏让人直接拒绝了。至于周秉到底被小皇帝的人抓住了什么把柄以至于这般心急,亓晏交给了江岑让他细查。不过亓晏倒也明白,左右不会是什么光彩事。
    江岑尚只查出了个眉目,朝廷下派调查的官员就以猝不及防之势到了江州,并将江州刺史周秉扣住。
    原来,刺史周秉瞒上欺下,贪污漕盐,官商勾结积压囤货再以高价卖出。早在之前皇帝就有所闻,在证据尚不确凿的情况下,皇帝只得派了人来暗中查实周秉是否有罪。如今铁证确凿,周秉被削官职很快就要面临牢狱之灾。
    亓晏阿芜他们启程准备离开江州那天,正好与东都来的官员清查刺史府撞上。周秉已脱下官服,神色惨白恹恹地被两名官差钳制住。
    百姓们看热闹不嫌事大,把过车马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长宁气得拧了拧眉直骂倒霉,只好心疼自己扭头回马车里准备接受王爷冰冷的目光。
    亓晏的确皱了皱眉,但倒不至于发怒,只说道:“若过不去就改道而行,不必让百姓强行让道。”
    长宁欸了声出去,亓晏回头看向阿芜,却见她掀开帘子,有些怔然地看向外面。亓晏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周秉的儿子惶然追出来,想要救他父亲,却被官差无情地阻拦。
    “爹!爹!”
    周公子一个文弱书生,没一会跌在了台阶上。
    阿芜第一次知道,原来周公子是江州刺史家的公子。
    周公子红着眼,神色迷惘无助,家中仆人早就慌乱缩成一团,他身边除了朝廷下派来的官员和冷漠的随行官差,便是指着他与父亲议论纷纷的百姓。遥遥处几辆马车中,其中一辆车帘掀开,里面坐着他心慕的佳人,此刻与他云泥之别。
    下一刻,亓晏从阿芜手中拿下帘子。
    “别看了,不是些好事,只会污了你的眼。”
    东都而来的官员随周小公子的目光一瞥,正看到在马车前头护卫的荣王府侍卫统领江岑。
    马车已调转马头,却被人拦下。
    来人一身凛然气势,虽是文官,却丝毫不惧亓晏周身这些侍卫。他朗声让车内的人可以清楚听到他的声音:“在下赵致松,奉陛下之命任江州黜陟使前来调查原江州刺史周秉贪污一事。”
    过了好一会,车内才传来悠悠的声音:“噢,是赵大人。”
    车内人只说了这么一句,似乎便没有应话的兴致了。赵致松皱紧眉,却不肯放过亓晏一行。
    “那么容王为何在此?”
    长宁先亓晏斥声道:“赵黜陟使岂敢质询王爷!”
    亓晏先是等到长宁斥过,才缓缓出声制止了长宁,实则却像是享受车外站着的人的隐忍怒色,发出一声轻呵。
    “本王前些日子与皇上告假回乡祭祖,如今返程,听闻江州时疫事毕,便顺道来看看。”
    长宁压住了气,睨了一眼赵致松。
    “赵大人可否挪开步子,王爷需启程离开了。”
    赵致松却硬气道:“下官还有一事要问。”
    “方才搜查周秉府内,却无周秉所贪污漕盐所得银两。贪污漕盐乃是重罪,周秉为官庸碌,容王觉得他一个人可有这般大的胆子?”
    马车内,亓晏听了赵致松的别有暗示,唇角略过一丝讽笑。
    倏然,坐在他身边的阿芜却扭头看了他好几眼后,问道:“你是……王爷?”
    那当真是很权倾朝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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