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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以“回家”的方式去新加坡。
    为了彦齐,应该。我真的动摇了,不想他在我和他妈之前如此为难。
    可我这样走了,阿婆和妈妈怎么办?
    ——司芃日记
    凌彦齐也不肯正面回应司芃——他是否要回去。黄宗鸣让他们先走,他要送那位同事上飞机,然后直接去S市公安局。
    这两人便先回酒店。车厢里闷了一个多小时,司芃头又晕了,倒床上就睡。探她的额头,不烧了,凌彦齐把被子盖好,心中越来越焦躁,这到底要几天才能好?
    他联系杨思琪发来的名片上的那位金融圈人士。人说,其实不是我学弟,我也是帮人推荐的,要不你找某某吧。现在朋友圈这种转发求职招聘信息,也是太过举手之劳。他辗转问了六个人,将近一个小时,才知道这位被谭非招聘到的学弟是Z大学金融专业的大四生。
    天海集团每年都有十来个Z大的学生去实习,凌彦齐冒充他部门一位经管学院大四的男生,请求加微信好友。反正他的朋友圈没有任何和他个人身份挂钩的图文。通过后,立刻发两百的红包过去,说自己也是要找工作的校友,问他能不能引荐?
    对方只一句话:“你有护照,能来泰国吗?我们这边是个团队。”
    “哦,这么好,那边包不包食宿?”
    “肯定包啊,条件不错,有别墅住的,阳台就能看到海。”男生发了一张在凌彦齐看来平淡无奇的海景照片过来。
    “主要做什么?”
    “好简单的。炒股,不是用自己的钱炒,还挺轻松的。你要想来的话,先把简历发给我。”
    “好啊。”边聊天,边翻看这位大四生的朋友圈,没发任何与工作、泰国相关的文字。
    凌彦齐心思一动,上网搜“如何通过微信朋友发送的照片确认位置”,依照指引把这照片备份到电脑上,竟然真被他查到了GPS数据。上网一查经纬度,马上就锁定泰国芭堤雅一处公寓酒店。
    他急忙打电话:“于总,赶紧派人飞去芭提雅。”
    电话里商量了十来分钟,凌彦齐和于新兵达成一致意见。
    如果那边真有团队在跨境炒股,不管是否和此次操纵天海股价有关,先在当地举报其形迹可疑,由泰国警方处理。再通过中国警方,或是直接和泰国警方交涉,这些人电脑里的炒股证据,他们必须拿回来。以泰国官员办事的一贯态度来看,后者不是难事。
    只要有证据,接下来的事应该好办多了。
    司芃已经醒了,头趴在枕头里,听见外面起居室里低沉平稳的说话声。越睡越闷,她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出来凌彦齐还在为他妈的病情发愁。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非得向她汇报了。听着听着,说话声音停了,脚步声近了。凌彦齐坐在床边,司芃翻身看着他。
    “你醒了?司芃,我带你去做检查吧。”
    “什么检查?”
    凌彦齐拍了拍她的头:“脑部核磁共振。上次就不应该听那医生的,认为没关系。”五年前司芃撞到海边礁石,造成轻度颅脑损伤,恢复后她也没去复查。不做彻底检查,凌彦齐就是不放心。
    “我真没事,我是被你们关得无聊了。”司芃再一次劝他:“凌彦齐,你回去吧。”
    凌彦齐伸手摸她脸上的伤,再将落在她脸上的发丝,一缕缕别到耳后。撞过墙之后的司芃,和以前不太一样。她有心事了,不像以前住在小楼,安静地藏在心里的秘密,言谈举止中感觉不到它的分量。现在的心事像一团笼罩周身的云,不厚也不愁,但整个人坠进去,变迷茫了。
    当然每个人经历这样的事情,心境都会有变化。但司芃,她没有很愤怒陈洁所作的一切。她的重心甚至不在这件事上。为什么?凌彦齐一知半解,也许她舍不得司芃的身份,她还再一次站在人生何去何从的路口。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的决定会洒脱得多。
    那索性把这牵绊系得更紧一点吧。不管她做什么决定,他都想陪着她。
    所以他说:“她这个时候情绪很敏感,我突然丢下你跑去看她,她一定会追问发生什么事。可我不知道怎么告诉她。不是股价跌了30%有多吓人,而是,她本身就很抗拒她是躁郁症病人这个事实。我问过秦医生,要是这会告诉她,两条路,要么她冲出来不听指挥,正好坐实她是个疯子的口实,要么被沉重打击,抑郁到底。”
    “要是她知道了,但有你陪着她,会不会好过一些?”
    最近事情太多,凌彦齐没想过还要去应付他妈的病情,怔住一会才说:“司芃,你的事情,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精力有限,不可能什么事情都照顾的时候,你得做出选择。”
    凌彦齐沉默不语。是的,人总要做出选择,他做出来了。
    离开卢思薇半个月,他便发现,他其实很害怕她的“情绪”。他活在当中时,看不清它的貌,当他以一种豁出去的心态去抵抗、出走,马上就获得无法想象的轻松与自由。
    回头一看,那个早已习惯的情绪变得莫名可怕,甚至还有了具象,犹如深夜的泥沼。他庆幸自己还能走出来看一眼,他本能地想逃离。而他和司芃,已走过黑夜,渐渐迎来曙光,他又不自觉地被这个吸引,觉得这才是他未来的路。
    司芃在被窝里挪个方向,头枕在他大腿上,仰头看他。“不管你回去能做什么,你都该回去。你不能扔她一个人在那里。那个康叔再好,在她心中的分量也比不过你。她现在情绪这么低沉,你明明清楚,是你为了我造成的。你不用担心我的安。我保证会乖乖呆在酒店里,哪里都不去。那位新加坡的uncle也会死死盯着我的,他也生怕我跑了。”
    “别说了,司芃。我已经找到一些线索,也许在她知道前,能度过这次危机,转移公众的注意力。但我,……,不打算回去。你不知道,我和我妈之间,其实从来没有和平相处过。你不要以为她现在抑郁,很弱似的。说不准她下一秒就好了,还能朝人身上扔标枪。我对自己没有信心,我害怕回去一看到她的样子就……,一想到她要面对的世界,我只会更加心软。她是个很会利用别人弱点的人,无理霸道、奸诈狡猾,她都有,否则做不成这么大的公司。我也不想一退再退,她会千方百计让我、还有你,乖乖听命行事。”凌彦齐摇摇头,“不止,她会借情绪逞凶,做伤害你的事。”
    “我看上去就很弱,很需要你的保护吗?”
    “你不弱,你很强,但是你不会对我妈出手。”
    “回去吧,彦齐,我不想要你以后会后悔。”
    “后悔什么?”
    “没有听妈妈的话。”
    凌彦齐别过脸去:“我过去听了她太多话,要不是那么懦弱听话,我们之间不会有陈洁的事。”
    司芃把他的脸又扭回来,“想听一个离家出走,叛逆勇敢的前辈的心声吗?”
    抛下病中的母亲带她走掉,对凌彦齐来说,绝不是一件高兴的事。他不需要为她做牺牲。他的心伤,他的担子,她也想承担。
    可凌彦齐见她突如其来的面目正经,愣是没忍住笑出声来。司芃干脆盘腿坐好,两人面对着面。
    司芃打起精神说了一段话:“上午他们就抽了我三滴血,我问我妈留四个试剂盒的DNA,要抽多少?他们说冷冻的话要尽量多一点,因为储藏时间越长,DNA的含量就越低。而且她是癌症病人,白细胞的含量比正常人低很多,可DNA又只能从白细胞中提取。为了保险起见,她被抽了四个试管的血,那个时候,她都快要死了。”司芃说到这里,头已垂下去,“我听了之后不知道有多难过。真的,如果我不是这么混蛋的话,她不会想要在那里留下她的DNA。”
    凌彦齐心想,怪不得一整天都不开心。哪怕他是她的爱人,仍旧是另一个人,没有办法在当时就感同身受。
    司芃说得哽咽,捂住了眼睛。
    “她知道我和陈洁的关系很好,她怕傻瓜一样的我,什么事情都告诉好姐妹,所以什么都不跟我讲。她早就知道了。彭光辉说她不离婚的条件,还把所有财产都留给我的目的,就是不许他说出陈洁是他私生女的事情,我手上有钱,他就得保护我不受伤害。她让黄律师接我走,不是一定要我回郭家,只是想让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摆脱这个烂泥坑。我们谁都没有明白她的苦心。我只想去美国找凯文,黄律师只想把我再变成曾经的郭家小姐。”
    “好了。”凌彦齐把她拉入怀里,紧紧搂着。
    司芃终于忍不住,边哭边说:“这些年我一直挺后悔的,后悔当年为什么要那么犟,不肯听她的话,好好去做一件她想要我去做的事,弹琴也好、念书也好,哪怕没有做得多好,起码也让她在死之前,看到我在努力,想起来能欣慰,而不是睁着眼看天花板,殚精竭虑为我想未来。可我也有不后悔的事。唯一不后悔的事,便是她说我不可以滥交,她说,你要找一个彼此真心喜欢的人。我就只有这件事听她话了。你知道这半年来,我为这件事有多开心吗?凌彦齐,虽然那天你很混蛋,真的混蛋,但我不是跟你随便上床的。”
    “好了,是我不好,你别哭了。”凌彦齐见不得她哭,不管是为他,还是为别人,他很认真地为自己辩解:“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吃完就走,我那时只是太担心下一顿吃不到怎么办?”
    司芃被他逗笑了,止住哭,情绪也稳定些。“别跟你妈这样置气,万一把她给气没了呢。我不是咒你妈早死,但是她脾气那么大,很难先认输的。有些置气,等不来结局。”
    凌彦齐幽幽望着她哭红的双眼,他不想让她伤心,他愿意听她的话。“你只想要我回去,你想过自己没有?”
    “我这个人,怎样都行,”司芃觉得突然泪崩有点丢脸,埋头把泪水蹭在他浅灰色的开司米针织衫上。抬起头便看到他的眼神里仍是无边无际的温柔和宠溺。
    她心中一荡,跨坐在他大腿上,紧搂着他的背,凑耳边去低声说:“我只想要你操/我。”
    凌彦齐瞥眼去看这张脸,哭红了的眼和脸颊,挺像个楚楚可怜的小女孩,可咬着嘴唇说这么糙的话,……,好啦,他还是更喜欢顽劣少女的意图不轨。
    他把她压在身下,问道:“要怎么操/你?”
    “随你。”
    自从山寺见面再联系上后,事情接二连三地来。司芃先是撞伤了脸,然后又发烧,他们还真没好好做过。
    也就两个小时能让他们暂且把身外之人、身外之事放一边。
    待到床铺凌乱到没法看,已到下午六点。从东边的市公安局到西北郊的清泉山顶,还要开两个小时的车。凌彦齐说:“等下我就走了,你去二楼餐厅吃点东西。”
    司芃点头。凌彦齐却未下床,搂着她看手机里的信息,“陈洁这两天应该就会逃。在警察抓住她之前,你不要离开酒店。”
    “她又不知道我还活着。”
    “她随时都可能知道。”
    “可我想去看看莹莹,她家小宝从医院回来了。你别看她好像挺乐观的,半夜里不知道给我发了多少信息。”
    凌彦齐想了想:“明早去,让蔡昆来接你。”
    司芃有气无力地回声好:“以前没发现你有这毛病,一天到晚都疑神疑鬼的,现在是法治社会,……”
    凌彦齐打断她:“认识你后,你身上发生的每件事,都是法治社会的另一面。”
    司芃无言以对,只能说:“好吧。”她翻身找衣服穿,凌彦齐再把她拉过去箍住腰。她说:“干嘛,你还不走啊,我饿了。”
    “刚才不还有人嫌我吃完就走,走得太快?”凌彦齐用下巴蹭她的头发,“我只想跟你睡觉。”
    “以后有的是机会,就怕你只睡我一个,会睡烦。”
    “那试试?看是你先烦,还是我先烦。”
    司芃勾他下巴,脸上的笑容因坦荡而风流:“我很水性杨花?还是你天生危机感强?”
    “那是因为你还小。”凌彦齐放开她,赤着身子起床,捡起地上的衣服穿。
    司芃不以为然:“小又怎么啦?你就很成熟?”
    也没成熟到哪里去,但在司芃之前有过很多女人,尝过诱惑,知道情爱和爱情的边界。而司芃的这一课,还是缺的。
    在她有意自我拘囿的社交领地里,他凌彦齐还算个出类拔萃的男人,但以后成了郭嘉卉,回到新加坡,那就真未必了。有巨额财富和豪门家族为她的人生加持,再加上桀骜的品性,传奇的过往经历,怕是会让无数名流富贵趋之若鹜。
    哦,成语好像用错了,他的意思不是追逐司芃有什么不好,而是那些男人,真的像群鸭子。
    而第一个男人,听上去是个光环,实际上太容易被三振出局。那一纸婚书,名都不是她签的,凌彦齐想,怎样才能再结一次,让她接受自己是个已婚妇女的事实。
    他又想起一事来。“我怕我在我妈那边要多呆两天,所以先问你的打算,三天后亲子鉴定的结果就出来了。你外公肯定会让uncle带你回新加坡一趟,……。”
    “如果我是那老头的外孙女,在你妈妈眼里,地位会不会高一点?”
    凌彦齐像是抓住一线生机,抓着她的手问:“你愿意回去?”
    “我还没想好。”司芃踌躇一会,问道:“你跟他关系很好吗?我听黄律师说,老头子很喜欢找你喝酒。”
    “哪里是喜欢我,他太霸道了,十来个儿孙见他就躲,也就只能欺负我这个孙女婿,陪他喝点白的。”
    司芃听了倒是很开心:“都没人搭理他?哼,他自找自受。”
    “但他还是很关心你。前两天还问我,躁郁症遗不遗传?”
    “什么意思?他还嫌弃你?”
    “家族病史本来在结婚前就应该告诉对方的。但我那时想的是,打死也不会和他孙女生孩子,说不说无所谓。”
    “除了你妈的躁郁症,还有什么?”
    “高血压,我爸我妈都有,我外公有心梗。”
    “这么说,我运气比你还差点。我妈死于甲状腺癌,还是很恶劣的那种。我爸是肺癌,我现在还不清楚他的严不严重。然后我阿婆最后查出来是肠癌。至于我乡下的爷爷奶奶,我根本不晓得他们是怎么死的。我身上应该有很多癌症基因。”司芃耸肩,“应该是上午那间F&a;a;G公司最喜欢的客户。”
    凌彦齐已坐在床尾凳上穿鞋,嗯嗯地点头说:“那我们就不用互相嫌弃了?”
    司芃说:“差不多,凑合吧。”他却又渐渐收了笑:“司芃,等这些事情完了,你要听话,好好去做基因方面的检测。”
    “不是说不嫌弃了?”
    “不是嫌弃,是防范于未然。”
    磨蹭了二十分钟,凌彦齐才出房间。司芃拿起手机和包,也要下楼。一开房门,就看见他打道回府,朝她伸出手:“你手机给我。”
    “你要做什么?”
    “定位。”
    司芃翻翻白眼,还是把手机递出去。“不都请蔡昆做保镖了?”
    “他能跟着你,但他管不了你。”两人的手机都是iPhone最新款,直接在“查找朋友”里点击始终共享位置就能完成手机定位。设置好后再还回来,凌彦齐说句:“你欠管。”
    司芃一脚飞去,已被他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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