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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片低洼地平日没什么人会专程过来,像个野生菌采摘园,这儿几丛,那儿几朵,挂着不知打哪来的水珠,真如战乌说的,正是最新鲜的时候。不单菌子,不知何时倒下的树干底部还有小小的木耳,有些水分已经蒸干了,变得拇指大的一片片,有的刚刚萌发,粉嫩嫩的一小团一小团,一碰就裂开个口子。
    “不愧是粉木耳啊……”老王奸笑着说。
    毅辉很猥琐地采了几朵,放在湿漉漉的岩石上,一边是黑木耳,一边是嫩木耳,拍了张照片,对大熊和老王说:“回去发个朋友圈,写上:野外大战黑木耳粉木耳!”
    “他妈的,你真恶心!”大熊嗤之以鼻,骂完却大笑。
    柳浮声蹲着扒土,抬眼去看战乌,他也正好看过来,两人目光一对撞,他狼狈地移开,她饶有兴趣地上上下下打量。
    有趣。
    她走过去,很自然地问:“他们在说那个黑木耳粉木耳,你听懂没?”
    战乌果然一脸木然,同时可能因为昨晚的事,有些自惭形秽。
    柳浮声耸耸肩,继续采蘑菇,嘴里还哼着《采蘑菇的小姑娘》,哼到“谁不知这山里的蘑菇香,她却不肯尝一尝”,又看了战乌一眼,心想,原来这歌词一点都没经过艺术的加工,还真就有这样的人。
    只是,她的目光每每落在战乌身上,战乌就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眼,肩膀一僵。
    采了很多野生菌,战乌一个个扒拉,挑了十来个不能吃的出来,剩下的就是中午的美餐。带着午餐,大家走得很带劲,按计划到了地质队要找的溶洞,开始了外围勘查。
    “你们连这个都带……”毅辉眼睛尖,从专家们的勘查箱里发现了一套剪头发的工具,推子、牙剪什么的都有。
    “我们常年在外头跑,头发长了互相剪一剪是常有的事。旁的咱们不比,将来退休了没事干,到街上给人义务理发,还是能发挥发挥余热的。不过,仅限男士。”于教授和蔼地说,继而指了指战乌,“小伙子的头发估计也是自己动手剪的吧,说真的,手艺不怎么样。”
    战乌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左右后面都看不见……”
    “待会儿叫老徐帮你剪一下。”于教授压低声音,半开玩笑地说,“别看老徐这把年纪了,给他们那些小年轻剃的发型还挺时尚。”
    “不必……”战乌习惯性地拒绝,远远躲开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大家各自忙乎了一阵,肚子都饿得咕咕叫,好在早上采了一大堆菌子,可以为他们奉上一顿丰盛的午餐。迷你煤气灶一点,倒一个猪脚罐头进去,就算是一个火锅。大家三五成群的围在锅子前吃野山菌火锅,烫得呼啦呼啦龇气的同时,身上暖和不说,都觉得鲜美异常。
    不知谁说火锅蘸料单一,缺了一点劲儿,战乌听了,四周转转,拔了一些带着不同气味的草回来,告诉大家,这个是野葱,那个有蒜的味道,这个吃着辣,那个吃着冲鼻子,然后拿着一块用水洗干净的石头,一样一样捣碎,放在不同的碗里。
    这么一来,吃火锅该有的就都有了,午餐更加像模像样。柳浮声口味淡,也不爱那些有强烈气味的东西,但光是一旁看着,就觉得战乌此人特别有意思,像一只哆啦A梦,你需要什么,保不齐他就能变出什么来。
    大家大快朵颐,战乌还是没跟他们聚在一起,只是向地质队员借了一个迷你煤气灶,用菌子和野菜下了一大盆面条蹲着吃,宽大的棉袄灰扑扑,他头又埋得深,头发乱翘,远远看去像近年兴起的一种甜点——脏脏包。
    “这……真是太好吃了。”老王吧唧着嘴,可见吃得很爽,觉得出来这一趟虽然累成狗,可因为菌子都值得了。
    “这儿不是盛产松茸么?”钱欣不解地问,瞥向战乌,在她看来,这一堆菌子鲜美是鲜美,可价格可能并不特别贵,像松茸、猴王菌一类的昂贵食材,当地人战乌是不会暴露它们生长地的,以免传出去有人跟他抢生意。
    虽然战乌确实不会带他们去采昂贵的野生菌,但他这会儿很认真地向这些异想天开的外地人科普了一下:“现在不是松茸的季节。”
    柳浮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了钱欣一下,“别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了。”
    钱欣耸耸肩表示很遗憾。
    在于教授的授意下,吃饱喝足的老徐真的找了电动推子和梳子出来要给战乌理发,战乌推辞不过,只得脱了棉袄、运动服外套和线衣,只穿一件洗褪了色的浅蓝色内衣,用温水湿润了头发,一副待宰羔羊模样。
    柳浮声心里觉得好笑,也没多管,跟着地质专家四处拍照。她能预感,这里将来会成为墨格河地区一个新的旅游景点,当然,前提是把进山的路修好。
    过了大约二十来分钟,她远远就听到一阵笑声,只见好几个人围着战乌,叽叽喳喳说些什么,该不会给理坏了又被嘲笑吧?她急忙跑过去,战乌背对着她正在穿运动服外套,从后脑勺看其实理得还不错,平整不说,还有层次感,是当下年轻男子流行的那种两侧稍短、中间较长的发型。
    面对起哄,战乌有点尴尬,不时用手去巴拉头发,一转身,见了柳浮声,手更加不知往哪里放。倒是柳浮声,深吸一口气,瞪大眼睛看着他,慢慢伸出大拇指,由衷地说了句——“不错哎!”
    确实不错,头发短,清爽,胡子也刮个干净,人就显得利落很多,跟以前判若两人,更加英气,之前像个三四十岁的糙汉,现在竟年轻了十岁,或许更贴近身份证上真实的年龄。
    战乌看了两眼镜子中的自己,似也有些惊讶,或许向来自己乱剪头发的他并没有想到一把电动推子和牙剪能有这么大的魔力,发型可以改变一个人。
    小小的骚动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于教授问战乌对这个地下溶洞熟不熟,是否能够带他们进到更深的地方。战乌有些为难,于教授提出可以加劳务费,他摇摇头,表示不是钱的事儿。
    避开众人,于教授单独和战乌聊一会儿,磨了半个多小时,他才说通,让战乌答应下来。老王好奇地问他,溶洞里到底有什么猫腻,给钱战乌都不怎么愿意进。于教授摇摇头,好像也在为他保守秘密,只说,战乌虽然学历不高,但觉悟蛮高。
    “从这里进去,半路不停的话,出洞至少两个小时之后。”战乌有些担忧地望了一眼身后的众人,提醒道,“这阵子雨季,洞里很滑,地下河的水位也高,尽量跟紧。”
    “有多高?掉下去会淹死吗?”听他这么一说,钱欣有些怂,踌躇了一下。
    “不至于,下大暴雨时最高处差不多到这儿——”他比了一下腰侧,“主要是洞里湿冷,就算水不深,掉进水里出来后容易感冒。”
    “哦……那没事儿~”钱欣拍拍胸口,放心下来。
    柳浮声个子不算高,昏暗的照明条件下,混在人群里一时不显眼。战乌回头看了好一会儿,确定她在,才开始走。许是这种举动也让他自己觉得有些古怪,他脚步顿了一下,好像在调整着什么,几秒后才继续走。
    初入很窄,走了一会儿才发现别有洞天,让人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神奇。原来这座山中间都是空的,洞内四通八达,石笋林立,还有不知几千年前断裂的石柱,有的像撑起的伞,有的像巨型灵芝,有的像猛兽的獠牙,形态迥异,在不同的角度和光线在,变化无穷,颇有几分“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意境。
    柳浮声贪看风景,走得很慢,等她回过神,已经掉队了,前方几个岔路,根本不知道走哪条。好在前头还有细碎的人声,她胆大,就寻着声音走,但越走越静,最后完全听不见声音了,周围也是暗摸摸一片,只有自己一盏手电光,在巨型的黑暗溶洞内,显得羸弱微小。
    手机完全没有信号,她也不急,等他们出去清点人数,发现自己不在,肯定会进来找。索性找了块干燥的石头坐下等。
    她想得没错,大部队出洞后,钱欣才发现一直跟在后边的柳浮声不见了,开始急。
    “我进去找。”战乌皱着眉头,多带了两支手电,回身进洞。
    “我跟你去!”钱欣上前。
    “你还进去啊?”大熊气喘吁吁地说,刚才出洞时一路攀升,他手脚并用爬了好多成石头才上来,现在又得进洞一趟,他吓得脸色惨白。
    他不喊也罢,一喊,大家才觉得小腿一阵酸疼。他们为了配合地质队的勘查,在黑暗的洞里磨蹭了四个小时才出来,一开始的新鲜被周遭的黑暗吞噬,好不容易“重见光明”,都有些惰性。
    “让他进去找就可以了,你跟进去,然后浮声回来了,你又丢了,怎么办?”这一趟,大家对战乌带路的能力非常信服。
    “那……那你可得快点找到她啊。”钱欣无奈,只能止步。
    就要下洞,战乌停了,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看不出神色,只见他迟疑一下,谨慎地问:“她……她叫什么名字?”
    老王错愕一下,“柳浮声!”
    战乌没听清,或许,听清了音节却拼不出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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