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17世纪的海上强国,荷兰人的海上实力是众所周之的。然而你不一定知道,荷兰人在陆地防御战中,同样颇有建树。16世纪后期,荷兰人开始了脱离西班牙帝国的努力。这场战争绵延的时间是那么的长,以至于荷兰独立战争又被称之为“八十年战争”(1568年-1648年)。由于身处无山可依的低地,为了对抗强大的西班牙步兵方阵,荷兰人将意大利人发明、法国人率先使用了的“棱堡”战术发扬光大,其所构筑棱堡密度之大、设计之精巧,堪称欧洲之冠。
棱堡技术在之前的内容中曾经有所解读,简单点说,就是在城堡的外侧构筑多个凸面(这些凸面就是“棱”了),以使进攻者无论从什么方向而来,都会被交叉火力所覆盖。欧洲人在几何研究上的成就,使得棱堡的设计一度变得非常的复杂,并且颇具设计感。当然,棱堡设计的革命之处,并不只是构筑交叉火力那么简单。比如为了适应火炮的攻击,棱堡不再象中世纪城堡那样使得砖石做外立面,而是更多采用泥土堆筑的方式,以吸收炮弹的能量。
可以这样说,如果不是棱堡的大量使用,荷兰人即使拥有再强的海上实力,他们根基所在的那片狭小的低地,也早就被被西班牙帝国扫平了。这场战争之所以延绵那么久,很大程度在于,战争对于攻击方来说的消耗要大得多。一个属于中国历史的案例,是位列乾隆十大武功的“大小金川之役”。防御方的三万兵力,依托川西高原上的数百碉楼,让帝国在5年战争期间,付出了7000万两白银的代价。要知道,乾隆时期每年的财政收入,也不过5000万两左右。
比照“大小金川之役”的艰难,就很好理解荷兰棱堡战术,在其独立战争中所发挥造成的战略影响了。西班牙人无法一个战争周期中,拔除掉足够迫使荷兰人屈服的棱堡。濒临破产的风险,使得帝国最终不得不最终放弃对荷兰的统治权。在台湾的防御问题上,荷兰人倾力打造的两个棱堡,尤其是作为主城存在的热兰遮城,同样有可能把战事时间拉长到对手难以忍受的程度。关键在于,一定要把它们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作为台江内海的唯一入口,大员水道两侧的岛屿岸线,无疑是棱堡最合适的选址。大员水道的南侧,是一系列以“鲲身”命名沙洲的起点—“大鲲身”沙洲。不过这个发育成陆的沙洲,还有一个经常出现在历史记录中名称“大员”岛。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把这道航海称之为“大员水道”。至于“大员”这个名称,到底是怎么来的,一直有着不同的说法。认同度比较高的说法,是源自原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平浦族部落“台窝湾”社(“社”是对台湾原住民部落的通称)。除了“大员”这两个汉字以外,这个岛屿还有一个同源的转译汉字—台湾。简单点说,大员、台湾实属一词,只不过经闽南语-官话转音之后,变化成了不同的汉字。基于同样的认知,也有观点认为所谓“台风”实际上是闽南语“大风”的转音。
为了控制大员水道,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初登台湾时,就着手在大员岛北侧构筑棱堡,这就是荷属台湾的主城—“热兰遮城”。现在我们知道了,台湾一名最初所指的地域,其实就是热兰遮城所在的这个小岛。在荷属台湾时期,中文资料中多以“大员”来称呼这座岛屿和城堡,乃至代指整个台湾岛。而在明郑入主台湾,尤其是清朝统治台湾之后,“台湾”一名则正式替代了大员。以至于在很多资料中,热兰遮城又会被标注为“台湾城”。至于“台江”之称,很显然也是源自于此。
从大员岛与其南部6个沙洲同样被命名为“鲲身”这点来看,这七个沙洲之间的地理关系是十分紧密的。最起码在荷兰人入主台湾之时,诸鲲身之间已无可通航的水道。及至郑成功攻台之时,大员岛与另外六个鲲身之间实际已经连为一条沙堤,并且与海岸相连。从防御角度来说,这条沙堤的形成并不是坏事。这样一来,荷兰人就更不用担心,明郑水师的船只从大员水道之南进入台江内海了。然而凡事总是有一利必有一弊,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沙也是如此。30多年时间,随波而来的泥沙,不仅仅帮助荷兰人弥合了防线隐患,同样也淤塞了大员水道。
由于水底沙洲的作用,大员水道的西侧,原本分身出来了两个入口,我们可分别称之为“北航道”和“南航道”。在荷兰人入主台湾之后,除了立即在大员岛北侧构筑热兰遮城以外,还随即在“北航道”北侧的“北线尾岛”西南构筑一方形海堡(公元1627后),并试图以其为中心,打造商业基地。因其遗址位于今台南四草湖,今称之为“四草海堡”。不过北线尾岛的成陆状况,并没有大员岛那么好,包括四草海堡本身,亦于1656年被海水冲毁,因此并没有为荷兰人的防御作出贡献。
荷兰人没有修复四草海堡,很大程度也是因为在郑成功攻台之前,北水道已经由于淤塞而完全不能使用了。有鉴于此,修复四草海堡并不是很有必要。然而通行条件较好的南港道,实际也淤塞很厉害。以至于在低潮之时,水深只有一米多,无法通航大型船只。前往大员贸易的大型商船,经常只能在水道之西卸货,以小船向台江内海转运物资。
未对航道进行有效疏浚,并非技术原因。甚至可以说,在处理海陆关系问题上,荷兰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有经验的一群人。今天,荷兰有差不多1/5的国土,是通过围海造陆得到的,荷兰独立战争是这一延绵了数百年的改造自然工程的战略起点。在将沿海滩涂改造成陆地的同时,荷兰人同时也挖掘出了很多人工港口(比如著名的荷兰鹿特丹港)。可以说,先天不足的荷兰,能够成为17世纪的海上商业帝国,正是受益于他们改造自然的能力。
来自明郑方面的威胁,一定程度影响大员的疏浚。一方面,荷属台湾当局需要花费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与郑成功方面(包括向巴达维亚当局争取资源);另一方面,一条无比通畅的大员水道,对于已经预感到危险的荷台当局来说,未必是好事。在很多战役中,明显处于被动一方的防御者,会采取主动堵塞航道的办法,来迟滞对手的进攻。比如在1937年,为了阻止日本军舰溯江而上,当时的国民政府曾经组织43艘军舰商轮、185条民船,在长江航道江阴段自沉。
对于荷兰人来说,在还没有兵临城下的情况下,主动阻塞航道无异于自断财路。不过要是因此而对疏浚航道有所顾虑,亦属正常。问题在于,有时候人算不如天算。人类虽然有改造自然力的能力,但这种能力在自然力面前,还是显得十分渺小。至于荷兰人在防御问题上,算漏了什么事,我们下一节再接着解读。
《台湾西南海岸线变迁图》高清图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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