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2节
日期:2017-08-2814:33:09
2017/8/27
【关键词:君主立宪,马来联邦,马来属邦,马来亚联合邦】
荷兰人更加纯粹的商人属性,使之在17世纪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有些“唯利是图”的属性,弊端也越来越明显。今天大家会看到,一些前殖民地居民会怀念大英帝国曾经的统治,包括精英阶层以受封英国“爵士”为荣,但在荷兰人殖民最成功的南非、印尼,却几乎看不到这种现象。
在民族主义者看来,这种对殖民者的认同,好似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将之称为“被殖民综合征”并不为过。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从技术角度,分析下大英帝国为什么能够更加成功。如果把政治视为一项管理工作的话,那么它的主要任务其实是在“分权”与“集权”问题上,找到了一个平衡点。英国的成功之处,在于打造了一套适合自身特色的平衡体系。这种平衡反映在政商关系上,就是即可以通过高度授权的“东印度公司”进行扩张,同时也没有被商业阶层所绑架。
从结构上来说,经济无疑是政治的基础,政治作为上层建筑,则需要统筹考虑各种因素,以期维持社会的运行。任何为单一力量所主导的政治体系,本身都面临着瓶颈。荷兰这种纯粹由商业阶层主导的“现代商业共和国”,与威尼斯这类“中世纪商业共和国”,乃至“迦太基”这种“古典商业共和国”的所遇到的问题是一样的,那就是没有办法被更多的人,尤其是被统治者产生国家归属感。一旦觉得不能从联邦中受益,组成“尼德兰联省共和国”的那些省,甚至会毫不犹豫的脱离这个体系。
与荷兰这种经济利益至上的组织模式相左的另一个极端,是常见的“军政府”模式。当一个国家内部出现分裂和混乱时,最为强调意识统一和权力集中的军人阶层,往往会被推上政治舞台的中心。只是说无论当时的客观效果是好是坏,带有明显军事主导色彩的政治模式,都将对社会多样性及决策的战略性造成致命影响,并最终造成体系的崩溃。明治维新之后的“日本帝国”,便是典型案例。
以大英帝国的情况来说,并没有出现过商业力量和军事力量,主导帝国走向的情况。这一文一武两股力量,更多是在帝国的政治框架下相辅相成。在这当中起到关键作用的,是一个看起来有些不合时宜,以至被当时的荷兰、法国资产阶级所摒弃的传统权力核心—王权。17世纪末,英国率先爆发了带有新兴商业力量(资产阶级)崛起性质的革命—“光荣革命”。不过与后世很多类似性质革命不同的是,这场革命并没有摧毁英国原有的政治体系,而是作出了一项历史性的改革—君主立宪。
所谓“君主立宪”制,用四个字形容就是“统而不治”,在保留君主作为国家统一标志的前提下,政治权力由君主逐渐转移到议会。英国的这一创新,不仅让它在权力分配上找到了新的平衡点(为后来各君主国所仿效),更在体系里保留了旧制度中的有用部分。在大英帝国成为过去式后,邦联性质的“英联邦”成为了英国与诸前殖民地之间的合作平台。至今仍有16个国家(包括英国),以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为名义元首。不得不说,君主的存在为这个“共主邦联”性质的组织找到了一个聚结点。
相比之下,法国为前殖民地所打造的政治圈子“法兰西共同体”就要失败得多了。这当中原因固然很多,但法国没有办法推出一个,让前殖民地共同认同的聚结点是重要原因之一。事实上追溯历史的话,大家会发现,将中国推上“中央之国”定位的“朝贡体系”,本质上就是一个类似英联邦的“共主邦联”模式。只是基于二者产生的背景不同,在运行模式上有所不同罢了。
日本则是又一个采纳“君主立宪”制而完成转型的成功案例。事实上,基于日本与英国类似的地理位置,以及天皇长期以来本已成为“虚位君主”背景,英国一直是日本在崛起之时所效法的直接对象。作为欧、亚两洲最成功的殖民帝国,让“君主”和其所代表的阶层,以新形式继续发挥作用的做法,最起码使得两国在这个危险的转型过程中,尽量减少了内部消耗。
当然,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情况,是否选择一个“君主”作为名义元首,要看君主的存在是否更有利于弥合内部矛盾。历史上最为失败的案例,当属曾经认为只有恢复君主制,才能避免中央之国分裂的袁世凯了。对于积重难返,并且在认知当中一直视“君权”为“集权”代名词的华夏文明来说,一场推倒重建的革命看起来会更有号召力。
另一个有趣的案例是荷兰,荷兰在17世纪的崛起,可以说是“商业共和”力量或者说资产阶层的胜利。不过在19世纪初,荷兰模式走向没落后,荷兰人又重新请回了国王,以至于今天我们看到的荷兰并不是一个共和国,而是一个王国。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西班牙,在佛朗哥结束军人极权统治时代后,西班牙人重新迎回了自己的国王(1975年)。至于说有是否能够找到适合的人选,这在欧洲倒完全不是问题。即使是变革最为彻底的法、德、俄等国,如果有一天需要国王的话,也一定能够找到血统和法理上合规的人选。
上述例子告诉我们,每一个国家在选择发展道路时,都需要更多考虑自身的客观环境,并基于环境作出最合理的战略设计,在海外扩张这个问题上也是如此。今天作为曾经的一超,美国在世界范围内的政治影响力,无疑已经开始有了下降的趋势。这其中原因固然很多,但美国自二战以后,不遗余力的以自身制度为模板,对外推广是问题的核心所在。在一个“地缘量变期“(50-60年)过后,无论是曾经被美式普世价值观深刻影响的国家,还是美国自身都对这个“一套模板打天下”的做法产生了怀疑。
在扩张政治控制力问题上,最让美国有挫败感的地区当属中东。自外向内的暴力重建(伊拉克)及颜色革命(阿拉伯之春)两种手段都未能取得预期的效果。对美国政治家来说,一个必须正视的事实是:无论你以哪种形式摧毁一个旧世界,都未必能够按照自己的模式建设一个新世界。埃及在穆巴拉克下台之后,穆兄会通过选举上台就是最具讽刺意味的结果。以至于美国不得不默认埃及重回军政府模式,并对那些看起来不符合西方价值观的做法视而不见(如一次判处数百人死刑)。
今天,特朗普这个看似异类的美国总统上台,以及他关于“将停止推翻外国政权的竞赛”一类的外交政策表述,都表露出美国在这个问题上的反思。在可以预见的将来,美国依然将是世界地缘政治舞台上的主角,也很有可能在外交取向问题上出现反复,不过如果想反思得更彻底点的话,其前宗主国“英国”的帝国史,应该会有很好的参考价值。
在海外“殖民”过程中,大英国帝国在制度上的创新可以说是最多的。与欧洲其它国家多采取直接统治模式,尽力将被殖民地与宗主国在政治、经济乃至文化上融为一体的做法不同的是,英国人更愿意采取相对柔性的“间接”统治模式。纯粹从扩张者的角度来说,这两种做法并没有绝对的对错之分。只不过如果你的目标地区,是不与本土相连的海外地区的话,英国人更为柔性的方式会更具性价比罢了。
这种更具弹性的殖民模式,在马来亚地区就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作为帝国在马六甲海峡的直接支点,英国在由新加坡、马六甲、槟城组成的“海峡殖民地”,统治力度是最强的。这一直接统治模式所造成的一个地缘后果,就是英国人能够更加自由根据需要,塑造海峡殖民地的民族结构。今天槟城是马来西亚华人比例最高的区域,与马来人比例相当(2015年),占比超过40%。马六甲亦有将近4成的华人比例。
公元1895年,英国在马来亚南部,组建了一个控制力度稍弱于“海峡殖民地”的,包含有四个马来亚苏丹国:霹雳、雪兰莪、森美兰,以及彭亨的“马来联邦”。在这个殖民政治体中,上述四国原有的统治者,除了涉及马来-伊斯兰文化的事务可以自行决定以外,其它的外交、内政事务均由英国负责或者“指导”。
一直认为自己是诸马来亚国家领袖的“柔佛苏丹国”,并没有成为马来联邦的一部分。从殖民控制的角度看,最有“历史”的柔佛苏丹国也是最晚进入英国殖民体系的马来亚政治体(1914年)。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当时的“荷属东印度”,作为最后一个被荷兰人征服的苏丹国,亚齐苏丹国的独立一直维持到了1904年。不同的是,今天在马来西亚联邦中,柔佛和它的苏丹家族仍然享有很高的自治权。而在更愿意走单一制模式的印度尼亚,自认在宗教、政治两方面都拥有光荣历史的亚齐,却成为了整个印度尼西亚境内最有独立倾向的区域。在印尼整体奉行世俗化政治原则的背景下,亚齐的目标则是建立一个政教合一的“苏丹国”。
在马来半岛,仅仅控制南部地区并不会让英国人感到安心。从将控制线推进到更符合天然疆界的角度来说,即使不能将克拉地峡以南马来半岛尽数收入囊中,最起码也要把依附于以大汉山为核心的,包括吉保山脉、东海岸山脉的山地,及其沿岸平原的马来亚地区,纳入控制范围。在这个方位上,英国人面临最大的挑战来自于时称“暹罗”的泰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