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8节
塞尔柱人入侵之后所造成的混乱,是库尔德人迎来的第二个历史机会。在催毁阿拉伯人统治之后,并没有做好准备的“塞尔柱帝国”,转瞬之间也陷入了分裂状态。对于出售武力的库尔德人来说,混乱代表着更多的机会。库尔德人在地缘政治上的进展,是从塞尔柱王朝那里,得到了“库尔德斯坦省”行政标签。这标志着“库尔德斯坦”,开始正式出现在西亚地缘政治舞台上了。
在这一阶段,代表穆斯林世界夺回耶路撒冷的萨拉丁,算是库尔德人当中最为人所熟知的代表了。然而萨拉丁并非出身于传统的库尔德地区,他的成功也没有给库尔德人带来实质利好。萨拉丁更愿意把自己塑造成整个伊斯兰世界的领导者。这从库尔德佣兵虽然也存在于阿尤布王朝中,但却没有取代“马穆鲁克”的地位就可以看出。客观的说,将自己窄化成一个库尔德民族主义者,的确会显得格局不够大,参照一下富贵还乡的项羽最终落得什么样的田地,就能够理解萨拉丁的做法了。
日期:2016-04-2323:01:19
真正让库尔德人扩张生存空间,并成为3000万人口中东第四大民族(阿拉伯、波斯、土耳其之后)的机会,来源于奥斯曼帝国与萨非帝国的对决。在这种情况下奥斯曼帝国需要找到新的土著力量,来帮助他们赢得这场伊斯兰圣战。从地缘结构上来看,这已是周期性出现的模式了。当年罗马与萨珊帝国、拜占庭与阿拉伯帝国也都是如此。这种东、西博弈模式的再现,逼迫生活在亚美尼亚高原的族群再次面临抉择。
基于他们的古老的基督教信仰,处在两大穆斯林帝国,或者说逊尼派突厥人与什叶派突厥人包夹之中的亚美尼亚人处境是最为尴尬的,不仅无法取得一个独立缓冲国的地位,更无法取信于任何一方。他们所能做的,就是选择一个看起来不那么严苛的宗主。以民族和宗教政策来说,已经在欧洲实行宽松民族、宗教政策的奥斯曼帝国,要比萨非帝国更有吸引力,后者甚至会强迫逊尼派改宗什叶派的萨非帝国来说(更别说基督徒了)。
收服亚美尼亚人的人心,让奥斯曼帝国可以将势力线扩张到阿塞拜疆,甚至一度夺取阿塞拜疆。然而从战略上看,亚美尼亚地区可以说是奥斯曼帝国在东线,统治力最薄弱的区域,阿塞拜疆则情况正好相反,是萨非帝国绝不可放弃的核心板块(尤其对于红头突厥人来说)。这种情况导致,奥斯曼帝国很难透过亚美尼亚,真正拿下阿塞拜疆。更大的风险在于,亚美尼亚人本质不属于任何阵营,他们愿意倾向于土耳其人,只是因为能够获得更宽松的政治、宗教环境。这一点,萨非帝国意识到的话,也有可能做出调整。把自己的东部安全寄托在亚美尼亚人身上,对于奥斯曼帝国来说有着极大的不确定性。
在这种背景之下,土耳其人把目光投向了高原南部山地之中的库尔德人。在这场圣战之中,库尔德人并没有选择跟随波斯政权。说起来他们这么做也是有历史了,否则早就被波斯人所同化。决心站在逊尼派一边的库尔德人,成为了土耳其人在东线的重要支撑。对于高地民族来说,向自然条件更好的低地渗透本身是一种自然选择。唯有在获得人口容量更大的低地之后,高地民族才有可能摆脱边缘民族的地位,成为地缘政治舞台上的主角。以库尔德人的位置来说,他们有两个方向可以扩张:一是向底格里斯河中游平原的摩苏尔、基尔库克一带渗透,从阿拉伯人那里寻找机会。凭借与土耳其人的合作,现在库尔德斯坦的概念已经覆盖到了底格里斯河中游,摩苏尔、基尔库克等底格里斯河中游城市,成为了库尔德人与阿拉伯人争夺的焦点。
二是在亚美尼亚高原,从亚美尼亚人那里争夺生存空间。在这片高原之上,很早就进入文明阶段的亚美尼亚人,主要定居于高原上的河谷(湖盆)低地区。相应的,游牧民族在山地之中的优势则相对更大些。不过在亚美尼亚王国还能保持独立的状态下(虽然一直有宗主国),这种渗透会遭到亚美尼亚人的抵制。11世纪初,在塞尔柱突厥人席卷西亚之时,亚美尼亚王国在高原上千年独立地位终于成为了历史,部分亚美尼亚人开始在拜占庭帝国的保护下,在奇里乞亚重建王国。
虽然留在高原的亚美尼亚人仍然在努力坚持他们的信仰,但已经没有办法阻止,穆斯林民族的渗透了。基于从巴尔干到阿塞拜疆的土地上,突厥人都取得政治优势,在亚美尼亚高原的边缘山地游牧,并不会成为他们的选项。有着穆斯林背景库尔德人,开始慢慢北上填补这一空间。在奥斯曼帝国时期,亚美尼亚人与库尔德之间逐渐在亚美尼亚高原形成了杂居之势(尤其是在中南部地区)。很显然,基于宗教原因土耳其人更愿意看到库尔德人逐步压缩亚美尼亚人生存空间,就像他们在巴尔干,帮助转变信仰的阿尔巴尼亚人和波斯尼亚人一样。量变引发质变,在奥斯曼帝国的东部,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在20世纪初(一战期间)的“亚美尼亚大屠杀”。在这场屠杀之中,亚美尼亚高原、奇里乞亚、特拉宗布宗等地的亚美尼亚人,被有计划的清洗。19世纪初并入沙俄“东亚美尼亚”(塞凡湖地区),成为了亚美尼亚人最近的避难所,并最终在苏联分裂后独立为现在的“亚美尼亚”。
在亚美尼亚高原的清洗过程中,库尔德人成为了积极参与者和直接受益者。至于在亚美尼亚大屠杀的过程中,库尔德人究竟和土耳其政府谁更应该承担最大的责任,已经很难判定了。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土耳其完成了自己的宗教净化工作,却没能因此解决东部的民族分裂危机。在亚美尼亚人曾经世代经营的幼发拉底河/底格里斯河上游、凡湖地区彻底成了“库尔德斯坦”的一部分后,土耳其人与库尔德人之间的民族矛盾很快便凸显了出来。一战之后奥斯曼帝国的崩溃,本来是库尔德人获得独立地位的最佳时机,只可惜当时的西方列强认为,将阿拉伯人从奥斯曼帝国剥离出来,就足以肢解奥斯曼帝国了。库尔德人希望建国的土地,除大部被留在土耳其境内以外,主要被分配给了阿拉伯人的伊拉克(叙利亚、伊朗境内也有部分)。
在20世纪掀起的民族独立浪潮中,库尔德人一直坚持的独立民族意识,无疑是触及到所在国的敏感神经,尤其在四国交界的所谓“库尔德斯坦地区”,库尔德人口已经达到了3000万。这使得无论是在波斯人的伊朗、突厥人的土耳其,还是阿拉伯人的伊拉克、叙利亚,中央政府都试图压缩或取消库尔德人政治自治权。当然,这并不代表库尔德人在政治上就完全没有机会了。伊拉克战争以及现在仍在进行的叙利亚战争,是这两国库尔德地区获得半独立地位的又一个战略窗口。不幸的是,除非土耳其也面临相似的境地,否则“库尔德斯坦”的独立之梦,还是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