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8节
日期:2013-09-1801:05:12
2013/9/17
在西域诸国中,精绝国的神秘度应该算是仅次于楼兰了。这两个国家之所以神秘,并非是因为它们完全被历史所湮没。恰恰相反,它们之所以引发世人的关注,是缘于两国都有相对完整的遗迹留存到现在。
楼兰、精绝两国之所以能够为我们留下大量遗迹,完全是因为它们很早就被沙漠所覆盖。而那些一直以绿洲形态存续到现在的土地,在人类的反复利用下,能够保留下来的信息就要少的多了。
在水就是生命的西域,几乎每一个国家都要对应一条以上的河流,尤其是那些以农业为主的定居国家。精绝也不例外,它所对应的这条河流,今天被称之为“尼雅河”。而精绝遗址也因此被称之为“尼雅遗址”。在这片遗址中出土的众多文物中,最为世人所熟知的,就是那个带有谶纬意味的“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的织锦了。
今天在尼雅河流域所建制的行政区,叫做“民丰县”。从汉字的本意来看,这个1945年建制,取意“人民丰盈”的行政区,无疑是讨了一个好彩头。不过当时没能象皮山、轮台等县那样,复制西域古国名,不得不说一种遗憾。要是那样的话,现在应该对发展旅游业会更为有利。
未能用“精绝”二字为县名的理由,也许是因为那个“绝”字,毕竟这个字在汉语中的寓意不太好(尤其还跟“精”字连用)。当然,对于我们这些研究者来说,叫什么标签都不重要了。我们知道民丰、尼雅、精绝这些标签,所指向的是同一地缘板块就行了。不过,一定从地缘角度,严格区分这几个标签的范围的话,它们所指向的板块位置,还是有所区别的。简单点说,今天民丰所经营的绿洲,并不是精绝国所经营的绿洲。也不仅仅是尼雅河绿洲。
今天的民丰绿洲,与塔里木盆地中大部分绿洲的位置一样,处于“山前平原”之上。而精绝人所经营的绿洲,却是在尼雅河的尾闾三角洲地带。如果不去探究它与河流之间的关系,单纯在地图上定位的话。估计很难会有人相信,在如此深入沙漠的地方,曾经拥有一片繁荣的绿洲(不过谷歌、百度上搜索“尼雅遗址”的话,会给出一个错误的定位)。
在东亚,河流末端的三角洲地带,往往是拥有最高农耕潜力的肥美之地。遇到更大河流或者海洋阻力的河流,在流速减慢之时,总是能够用上游带下来的泥土,扫出一片水网纵横的扇形平原来。然而对于临近沙漠地带的河流来说,这种情况却不太多见。鉴于沙漠地带强大的渗透性,大多数河流只是默默无闻淹没于黄沙之中。只是凡事都有例,在之前的章节中,河西走廊位于额尔济纳河末端的“居延海”绿洲;以及阿姆河下游三角洲的花剌子模,就是典型案例。
对于一条穿行于沙漠中的河流来说,如果想在沙漠之中滋养出一片三角洲形态的绿洲来,通常要具备三个条件:一是河流的这个归宿或者中继点,多少得比周边低一点。不管你的形态是一个深盆,还是一个浅的不能再浅的碟子。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水流慢下来,并开始横向发展出天然绿洲来;第二个条件是,必须得有渗透性较差的黄土层做底。这样的话,水即不容易渗透掉,也有了植被生长所必须的土壤。最后一个条件就是必须得有较大的水量,帮助你在被炙热的阳光蒸发干净之前,找到合适的归宿点打造终极三角洲平原了。
这三个条件中,最为重要的还是水量了。水量够大的话,即使下游条件再差,河流也能年复一年的,把上游的黄土搬运进沙漠,自然铺就在河道上。直到它找到一个相对低地作为最终的归宿。比如曾经跨越整个塔里木盆地,注入罗布泊的塔里木河。它当年的这次成功穿越,就造就了楼兰这个与精绝齐名的神秘古国。
相比在终端造湖,并在临湖河口处打造三角洲平原的阿姆河、塔里木河,今天年均径流量不到三亿立方米,在塔里木盆地诸河中,处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地位的尼雅河,对结果就没有那么多要求了。它当年应该只是在沙漠深处,找到了一片相对低地,运土、漫流成为了一小片东西纵深不算太宽的,植被丰茂的沼泽之地。
现在对于我们来说,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如果精绝人选择了在深入沙漠腹地的尾闾绿洲生存,那么今天我们所看到的,位于山前平原,处在下游中段的民丰绿洲呢?要知道,从打通东西商道和规避沙漠影响的角度来看,今天的绿洲所面临的风险,显然要小于精绝人的选择。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并不复杂,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生存与发展”的问题。对于人类来说,最为重要的事情并不是与外界沟通,并籍此而谋求发展的机会。生存下来(直白一点就是“活下去”),永远是人类的第一需求。今天的我们,仍然能够在一些闭塞的深山、原始森林中,找到与世隔绝,自给自足而生的村落。即使是在塔里木盆地,被认为已经成为生命禁区的罗布泊地区,在上世纪初还有些许多的时候,也还存在一些基本与世隔绝的“罗布人”。
如果让当年迁移到尼雅河流域的那些精绝国先人来选择生存之地的话,他们一定会选择整个流域中,水、土状况最好的地方作为栖息地。至于这个地理单元,是否更有利于与外界沟通,并不会是最优先考虑的。在这种情况下,尼雅河末端天然形成的这片沼泽之地,将会是最好的选择。虽然它的四周都被黄沙所包围,但更上游一点的地方,条件也不会好的哪去(黄沙会少点)。
在自然选择的情况下,象利用尼雅河末端天然绿洲,作为最初聚落区的情况,在塔里木盆地应该是普遍存在的情况。包括克里雅河断流之后,在沙漠腹地的最终归宿地,也都发现有了不少遗址。如果有一天,有人以卫星遥感地图为依据,沿着塔里木盆地中某条河流的故道前行,在更深的沙漠之处找到年代更为久远的人类遗址,大家也不应该为此而感到惊讶。
塔里木盆地的这种选择,与我们在东亚的经验正好相反。在洪水泛滥的东亚上古时期,靠近山地的相对高地,总是更容易先聚落出以农业为主要生产方式的部族的。当然,这也并不表示在塔里木盆地,这些山地、平原交汇之处,就没有被人类自然选择的价值了。只不过,通常情况下,这些拥有更为复杂气候环境的地区(可以孕育生长于不同季节的草场),会更容易成为游牧部落的选择。
在汉帝国的版图上,尼雅河在这个位置上,也孕育出了一个“国家”——戎卢。这个一千三百多人的小国,在西域的地缘政治版图中并不重要。与克里雅河的渠勒一样,只是一个与丝绸之路擦肩而过的游牧小国罢了(或半农半牧)。比较让我们感兴趣的是这个“戎”字的使用。在华夏文明的“华夷五方”结构中,那些被归入西戎范畴的族群,通常都与源自黄土高原的华夏文明,在族源上有着密切的关系。能够让这个西域小国,打上“戎”的标记。戎卢人在汉帝国使者的眼中,应该最起码具有相似的种族特征了。
这也验证了我们之前曾经作出过的推论,那就是丝绸之路南线的绿洲,最先是被那些从欧洲——中亚方向而来的,高加索人种后裔所开发。而从黄土高原渗透而来的被标贴上羌、戎等标签的黄种游牧部落,则占据了昆仑山一线的山地草场。由于两大体系在种族、文化、生产方式之间的明显差异,所以在同一条河流的上、下游地区,并没有自然融合成为一个国家或者部落联盟。
既然在汉帝国扩张至西域之时,尼雅河流域的聚落区,分布于河流的两端。那么又是什么原因,造就了今天的民丰绿洲呢?而精绝国最终又是怎么消失掉的呢?对于这点,我们明天再接着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