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5节
日期:2013-09-1220:31:51
2013/9/12
很显然,从于阗及其周边国家直线向南的话,之前花了大把时间解析的克什米尔地区,以及西藏的阿里地区将会再一次呈现在我们眼前。尽管一些历史研究者以及徒步旅行者,试图用自己的方法将在此寻找新的丝绸之路线路,但通过我们之前的分析,大家也应该明白了,这些所谓的“道路”并无法稳定的承担贸易功能,将它们归为丝绸之路的支线并不合适。
虽然开通这些道路并没有太大商业价值,但并不表示它们在历史上不能发挥重要作用。由于对于那些虔诚的宗教传播者来说,这些通行之中的困难,会被视为修行中所必须承受的考验。事实上,在塔里木盆地与南亚、西藏的交流史中,很多被历史记录下来的通行案例,都带有宗教色彩。相比于商业往来,这些宗教、文化上的传播事件,对当地族群的影响力要深远的多(比如玄奘法师)。
在有关于阗人的历史记录中,有一种说法是他们源于阿育王时代的北印度(呾叉始罗国)。虽然这种说法无从考证,但从考古发现来说,作为西域著名的佛国,于阗人所信奉的佛教,无疑带有浓厚的印度原生佛教色彩。如果于阗人或者来自印度的僧侣,出于宗教传播上的需要,频繁穿行于几乎没有战略补给点的藏北高原,我们并不应该感到奇怪。
如果从河谷的走向来看,喀拉喀什河算是叶尔羌河以东,最接近喀喇昆仑山脉的河流了。它的源头直指今天中、印双国争夺的阿克赛钦西部。理论上,从于阗所处的和田绿洲,一路向南穿越昆仑山脉、阿克赛钦等地区,就能够无限接近喀喇昆仑山口以及其西侧的克勒青河谷了。至于旅行者接下来,是选择哪个山口进入包括拉达克在内的克什米尔地区,就要看此行的目的和诸道路的通行条件了。
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中穿行,选择什么样的道路其实是很难预先计划的,因为自然灾害可能会随时阻断,向导为你设想的道路。在寒冷的冬季,穿越那些冰封的山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到了洪水时段,河水又会蓄满那些狭窄的河谷。即使避开了这些危险的季节,各种地质灾害依然会随时让你不得不改变前进的方向(比如今天如果我们去喀拉喀什河谷中考察,就可能经常会碰到从两侧山地掉下的落石)。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带上指南针(保证你没有走回头路)和足够的补给、畜力,让你有时间在高山峡谷之中做选择题。
有鉴于此,尽管喀拉喀什河谷,貌似是穿越昆仑山脉的最佳选择,并一度也成为了新藏公路的选项,但它并没有成为最终的选择(上世纪90年代,在昆仑山北坡修筑了水库,就更没这种可能了)。我们无法准确判断,2000多年前的于阗人,透过喀拉喀什河谷获得了多少利益。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于阗人想稳定的保有一条,通往南方之路的话(而不是受制于他们的直接竞争对手“莎车”),仅仅困守于阗河流域是不够的。
向西吞并皮山这个绿洲小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在近代,皮山绿洲所控制的桑株河谷,曾经一度成为了深入昆仑山脉的主通道。对于阗人来说,利好的消息是经由皮山国穿越桑株山口(达坂)的旅行者,最终会发现在山口北侧迎接他们的河谷,是能够把于阗人带上来的喀拉喀什河。从这个角度说,皮山绿洲与和田绿洲之间的地缘关系,要比它与叶尔羌绿洲的关系更为密切(尽管距离上,皮山与莎车更近一点)。
在东汉时期国力达到顶峰的于阗也的确吞并了皮山,于阗人甚至一度吞并了他们最直接的竞争对手莎车(之间莎车也曾经攻占过于阗)。这也意味着于阗国似乎控制了所有穿越昆仑——西昆仑山脉,进入克什米尔地区的入口。然而如果于阗人真的想做到这一点的话,就不能只把目光局限在自己的西侧了。因为在和田绿洲的东侧,同样有一个在人口潜力与交通位置上,能够威胁到于阗的绿洲——克里雅绿洲。
依照绿洲的命名原则,克里雅绿洲所指向的自然就是“克里雅河”了。在今天行政版图中,克里雅绿洲所指向的行政区,就是今天隶属和田地区的“于田县”。在二千多年前,汉帝国的使者在此发现的国家叫作“扜弥”(也称“拘弥”)。在汉书的记载中,这个绿洲国家的人口数量达到了惊人的二万四千人。而被我们视作南线国家主力的于阗国,人口也不到两万(一万九千三百人)。
依人口数量倒推绿洲面积的,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克里雅绿洲的面积应该超过和田绿洲(最起码是同一级别)。然而今天的于田绿洲,在体量上却完全无法与和田绿洲竞争。整个地区的政治中心,也是位于和田绿洲上的和田市(于田县受和田地区所辖)。事实上,于田之于和田的这种从属关系,早在东汉时期就已经定型了。
事实上,在中央之国记录下来的西域历史中,扜弥国一直是以弱者的形象出现在史书当中的。为了帮助这个后来被于阗吞并的国家复国,东汉帝国甚至发动了两场战争。对比扜弥——于阗两国在西汉时期的人口数量,我们无法想象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唯一能够解释这点的,就是扜弥国因为某种原因迅速衰弱了。
这种衰弱并不应该是因为战争而起的,因为即使扜弥国因为外力而灭国,但只要这片土地还在,很快就会以其为基础出现一个新的独立国家,并重新出现在地缘政治舞台上的。这就好像中央之国在古典时期一直会周期性的出现王朝更迭,但作为一个地缘政治板块,中央之国在东亚一家独大的地位,两千多年来却一直变有被削弱过。而我们现在看到的,却是克里雅绿洲在西域地缘政治舞台上的末落。唯一能够解释这点的,就是整个绿洲的地理环境出现了重大变化。
在环境恶劣的塔里木盆地,完全依赖高山雪水补给的绿洲,因河流改道一类的原因影响到“国家”命运的例子并不鲜见。在我们已经解读过的内容中,神秘消失的楼兰古国就是典型案例。相比身处罗布泊西岸,完全依靠千里之外补水的楼兰,与集水山地位置接近的克里雅绿洲要幸运的多。最起码我们现在,依旧能够在此看到绿洲的存在。也就是说,克里雅绿洲是萎缩而不是消亡了。
在张骞回程路过扜弥国时,这个绿洲应该正处于它的鼎盛时期。只不过很快,准备经营西域“断匈奴右臂”的汉帝国,就将亲眼见证这个绿洲的衰败了。在后汉书中,以“拘弥”之名被记录下来的克里雅绿洲,人口锐减至了七千余人。而在于阗两灭其国之后,再次复立的拘弥国就只剩下一千人了。
那么,扜弥国的衰弱,是否是因为克里雅河的改道,或者水量变小呢?情况并没有这么简单。因为所谓的“克里雅绿洲”并非仅仅指向今天的克里雅河冲积扇。而扜弥国的地望,也并不能简单对应在今天的于田县。至于这其中的秘密,我们将放到明天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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