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5节
日期:2013-08-2822:33:59
2013/8/28
就方位来看,吉尔吉特河可以被定义为“发源于兴都库什山脉,向东注入印度河的河流”;而罕萨河则是“发源于喀喇昆仑山脉,南向注入印度河的河流”。鉴于兴都库什山脉在延伸至克什米尔北部时,山势已呈强弩之末了,因此吉尔吉特流域的地形、平均海拔要相对平缓一些;反过来,罕萨河就不太乐观了,基本上它的中全程都是在喀喇昆仑山脉的腹地收集淡水。只是在汇入吉尔吉特河之时,才算是走出了喀喇昆仑山。也正因为如此,从中巴边境直到吉尔吉特这段,完全依附罕萨河谷建设的中巴公路,也可以单独称之为“喀喇昆仑公路”。
从地理结构上看,吉尔吉特河流域所覆盖的区域,要简单的多。它的干流相当于是沿着喀喇昆仑山南麓东行。这也使得它的河谷走向,与同样沿喀喇昆仑山脉南麓流淌的印度河谷,呈直接对接状态。然而吉尔吉特河谷比罕萨河谷更有地缘潜力,并不是因为它与印度河谷看起来更有亲缘关系。决定这一点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我们刚才提到的地形。相对更低的海拔,才是它聚落更多人口,压倒罕萨河谷的原因所在。至于身处喀喇昆仑山腹地的罕萨,直观比对,它也不会比拉达克更有潜力。
尽管吉尔吉特河谷看起来拥有绝对优势,并因此让罕萨河和罕萨板块,成为了吉尔吉特的附庸,但这并不意味着罕萨河并不重要。恰恰相反,吉尔吉特板块之所以能够成为丝绸之路南线上的重要板块,吉尔吉特城所处的三角洲平原之所以能够成为整个板块的地缘中心,都取决于这条刚从雪山中钻出的河流。
当我们身处吉尔吉特河——罕萨河相交之处,思考下一步的前进方向时就会发现,地势相对平缓的吉尔吉特河并不能把我们带到西域。在分水岭另一侧,我们将看到的是同属印度河流域的奇拉奇特河,以及可以带我们前往中亚的,隶属阿姆河流域的“瓦罕河”。反之,只要不惧翻越了喀喇昆仑山分水线,上游河源遍布喀喇昆仑山北坡(中西段)的叶尔羌河流域,理论上将会有数以十计的山口,等待着迎接我们。
对于古典时期的旅行者来说,穿行喀喇昆仑山脉最大的风险似乎是恶劣的环境。这一点,从今天喀喇昆仑公路修建和运营时所面临的危险中,也可以得到佐证。今天沿中巴公路走出喀喇昆仑山脉,行至吉尔吉特的中国人,一般都会到当地的中国烈士陵园去缅怀一下,当年为了修建这条中巴友谊路而牺牲的88名中国工程人员(并不是所有的烈士都长眠于此,牺牲者据信有数百人之多)。
喀喇昆仑公路的艰险,让人不禁感到疑惑。古典时期的人类,是否真的有能力在此打通商道了。其实对于这一点,倒是不用担心。因为喀喇昆仑山脉并非象藏北高原那样,是人类的禁区。那些深切的河谷中至今仍然生活着数万土著——罕萨人。
英国人詹姆斯?希尔顿在二战时,曾经以一个英国外交官为主角,描绘了一个生活在高山峡谷中的村落——香格里拉。为了找到这个被西方人心目中的世外桃源,旅行者们象寻找活佛转世灵童一样,比照书中的内容,在喀喇昆仑山、喜马拉雅山,乃至横断山脉中寻找香格里拉。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中国云南省的中甸县看起来已经成功的抢得了这笔无形资产。为了避免竞争者的挑战,中甸方面甚至直接抢注了“香格里拉”作为自己的新县名。很显然,这一策略是非常成功的。最起码现在提到香格里拉,除了那个著名的酒店集团以外,大家首先想到的肯定这个以藏族为主体,多民族混杂的高原之地。
不管是争夺瑞士还是香格里拉的头衔的地区,都拥有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环境优势。不过与那些争夺“XX瑞士”称号的地方相比,争夺香格里拉称号的地区在海拔上要高出许多。河谷海拔最少得在3000米以上,才有资格参与(相比之下,入围瑞士头衔争夺战的地区,平均海拔在1000——1500米范围内。)。在这样的高海拔地区,雪山已经不是点缀,而是实实在在的环列在周围。按照这个标准,阿里的普兰县其实也很有机会来争一把的。可惜的是,远离核心区的普兰人,在商业敏感性上还是比中甸人差了一些。
在此引出香格里拉这个标签,是因为在很多游行者看来,罕萨即使不是英国人看到过的香格里拉,其环境也足以和书中的描述对应上了。在不能去罕萨实地考察的情况下,去云南的“香格里拉县”旅游一下,也能大致感受一下罕萨的地理环境了。
“地缘板块”跟“地理单元”概念中最大的差别,就是前者包含了人的因素在里面。比如孕育了象雄、古格王国的阿里高原是一个“地缘板块”,而“藏北高原”就更象是一个纯粹的地理单元了。罕萨之所以能够以一个地缘板块的姿态出现在地缘政治舞台上,也是因为罕萨河谷之中,能够有人类生存。这些居住于此的罕萨人,就是前面我们提到的罕萨人。
从语言上来看,罕萨人并不属于克什米尔的主体族群——达尔德人。由于被封闭在这片河谷当中太久,语言学家甚至无法为罕萨语进行归类。当然,从种族来看,他们的祖先无疑是来自欧洲方向的。只不过到底是哪支东迁的部族沉淀于此,目前还不能确定(鉴于马其顿人的威名,包括罕萨人在内的很多克什米尔山地部落,都更愿意攀这门亲戚)。
对于今天的旅游者们来说,这些困扰人类学家、语言学家的问题,并不是他们感兴趣的话题。对于他们来说,罕萨人的长寿才是最吸引人前去探访的地方。在这些旅行者眼中,生活在“香格里拉”中的罕萨人,生活简单、安静,与世无争。这种天人合一的感觉,更加增添了罕萨河谷的神秘感。
在旅行者的想象中,有了这些和平的罕萨人帮助,古典时期的商旅在穿越喀喇昆仑山时,应该会容易很多。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吗?的确,罕萨河谷并非生命的禁区。只要选择合适的季节、向导,以及线路,那些翻越分水岭的山口,也并非无法逾越的障碍。至于罕萨人,他们自然也可以通过商路的开辟获利,并因此在地缘政治舞台上获利一席之地。只不过,在我们可以看到的记录历史中,罕萨人却并没有对商路的开拓起到正面作用。相反,这些长寿的人却在某一时期,成为了商路中最大的不确定因素。
之所以说是“某一时期”,是因为不确定罕萨人是何时决定通过“渔猎”过往商旅的方式,为自己平淡的农牧生活增加收入的。可以确定的是,罕萨人的“渔猎”方式,并不仅限于劫财。事实上,将那些俘获的商旅(主要来自于南亚),卖给南疆的巴依老爷们做奴隶,才是他们外块的主要来源。
罕萨人的这种渔猎生涯直到19世纪末,随着英国人的到来才告终结。控制罕萨的英国人,甚至与清帝国达成协议,将那些在塔里木盆地为奴的南亚商人,放归印度。英国人在决定罕萨命运时,之所以要和清帝国交涉,是因为在他们到来之前,罕萨已经被纳入了清帝国的藩属名单中的(时称“坎巨提”)。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罕萨被中央之国武力征服或者直接控制了。大多数愿意臣服于中央之国的所谓“国家”,仅仅是把这看成一件有利可图的事。一方面,自愿成为中央帝国的保护国,可以一定程度避免自己被更强大的邻居所吞并(这样做,会损害帝国的面子);另一方面,表达恭敬之心的所谓“朝贡”,本身也是一件很划算的生意。象清帝国对于罕萨人的要求,仅仅是三年一贡“沙金一两五钱”(为了面子好看,还得包成十五小包)。至于回赏的东西,不必说大家也应该清楚了,怎么也比这一两五钱的沙金要值钱了。
罕萨人对中央之国的臣服,并没有让他们摆脱被英国人,或者说克什米尔兼并的命运。当罕萨人和罕萨河谷,成为英属印度的控制区之后,罕萨人通过那些商路,向喀喇昆仑山分水岭以北延伸的势力范围,也成为了英国人进一步渗透西域的依据所在。而这些商路以及它所牵扯到的复杂地缘博弈,也正是我们解读克什米尔板块与塔里木盆地地缘关系的钥匙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