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7节

    湖泊之所以能够成为湖泊,是因为它比周边地区要低,地理结构呈盆地状态。只不过在绝大部分情况下,湖泊本身只是覆盖了一个盆底。由高地围就的“湖盆”面积,要远大于水面面积。当我们以湖盆的视角来为巴尔喀什湖地区寻找边界的话,就会发现这是一个介于哈萨克丘陵和天山山脉(主要是阿拉套山)之间的地理单元。包括哈萨克丘陵分水岭以东、以南地区,以及七河当中那五条(阿亚古兹河、阿普萨河、阿克苏河、卡拉塔尔河、伊犁河部分下游河段),都是属于这个湖盆的范围。
    以我们之前分析天山南水环境所得出的技术标准来看。身处亚洲腹地,象巴尔喀什湖湖盆这样的大片低地,基本上是没有多少降水的。而想靠周边山地供水,为整片低地涂抹成绿色,也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也就是说,巴尔喀什湖湖盆整体上,不可避免的会呈现荒漠化地貌,就象它的邻居准噶尔盆地、塔里木盆地一样。单一从荒漠化程度来看,巴尔喀什湖南部的情况要更为严重,从巴尔喀什湖到阿拉套山之间的区域,都可以用“萨雷耶西克阿特劳沙漠”这个地理标签来覆盖。不过,这并不代表巴尔喀什湖南部地区的地缘潜力,要小于北部的哈萨克丘陵地区(东南部)了。因为即使是游牧民族,一片土地全是沙子,还是说能长点稀疏、低短植被的荒漠,区别的意义也不大。板块内有多少河流,河流的水量有多大,才是决定草原面积、质量的基础。从这个角度看,巴尔喀什湖南部的优势就很明显了。以阿拉套山为主的南部山地,在海拔和朝向上都完胜哈萨克丘陵东南部,被纳入巴尔喀什湖湖盆的地区。这些由山地而下流入巴尔喀什湖的河流,不仅在山前形成了一片高、低地相接的,立体草原地带。还能够在汇入巴尔喀什湖时,形成大小不一的三角洲平原形态的绿洲。尤其是水量巨大的伊犁河。
    反观巴尔喀什湖北部,就完全是一个“矮穷挫”了。不仅海拔低,还背风。这样的结构,让你就不可能指望,在哈萨克丘陵分水岭与巴尔喀什湖之间,看到大片绿色之地了。无论是游牧时代的古典时期,还是工业时代的现在,哈萨克人都不会把倍增人口的希望,放在这片土地上的。现在这一地区最大的城市,就是湖北岸的“巴尔喀什市”,人口仅8万。而且绝大部分人口是生活在城市中(也就是说,在这里很少有人会指望依靠游牧、农耕而生)。
    既然向巴尔喀什湖渗透,然后再沿湖的边缘向两端渗透没什么前途。那么当年占据哈萨克丘陵北部的康居人,以及现在哈萨克斯坦中玉兹诸部,要想迫近天山的话,就只能在占据哈萨克丘陵北部后,先行向两端扩张,然后再寻机转向,朝着天山方向游牧了。以地理结构来看,从哈萨克丘陵北部,进入七河最北端,发源于塔尔巴哈台山西端的“阿亚古兹河”是最方便的,接下来他们可以向南,进入准噶尔西部山地腹地的额敏河流域,以及向七河流域纵深继续渗透了。问题在于,这个方向在地缘结构上有巨大的障碍。因为从蒙古高原方向,总是不断有游牧民族翻越阿尔泰山南下,进入以斋桑泊盆地为核心的额尔齐斯河流域。他们也是七河地区的有力竞争者。而以伊犁河谷为核心的游牧部落,一般最低限度也会渗透到阿拉套山北部。并对由哈萨克丘陵东北部南下的游牧部落,造成阻力。
    在哈萨克民族形成的过程中,这一情况果然就发生了。在完控七河地区、阿尔地区的准噶尔蒙古人压迫下,哈萨克中玉兹部不仅无法越过阿亚古兹河,反而有被征服的可能。只是在清帝国经过数十年的战争,战胜准噶尔汗国后,哈萨克人才得以在清帝国的允许下,进入斋桑泊盆地、阿亚古兹河、等地,填补准噶尔人留下的牧场。而在中俄划界之后,很多不愿意接受俄国统治的中玉兹部,也随之进入了中国境内的阿勒泰、塔城地区(中玉兹乃蛮、克列部较多)。这也使得,现在北疆的半壁江山,被打上了“哈萨克州”的标签。
    不考虑外部因素,单纯从内部地缘博弈的角度看,以哈萨克丘陵北部为中心的“中玉兹”部,在争夺阿亚古兹河一带的控制权时,还是比较有优势的。如果经营七河流域的中玉兹部,能够如当年的乌孙人那样,完整的得到伊犁河谷、准噶尔盆地西南部,那么他们的领地应该也能延伸到塔尔巴哈台山。只不过参考乌孙、匈奴的博弈关系,我们也能够看出,仅仅从阿拉套山西北麓向北扩张的话,大玉兹向北扩张的道路不会太顺畅。事实上,在现实的地缘结构中,从阿克苏河——阿亚古兹河的七河地区,都是中玉兹部落的分布区。基于中玉兹部落,在准噶尔蒙古人被灭绝之后,就已经从清帝国手中,接手斋桑泊地区,他们向南能够渗透到阿拉套山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由于伊犁河谷的地缘位置那么的重要,地理环境是那么的好。蒙古人和清帝国在经营西域时,都无一例外的将之作为自己的直属经营地。因此作为中亚土著的,突厥系部落联盟“大玉兹”,实际上只能以楚河——塔拉兹河一带,作为自己的经营重心了。最初的哈萨克汗国也正是崛起于此。而如果以乌孙部为核心的大玉兹诸部,能够恢复2000多年前乌孙国的领土范围的话,那么他们现在肯定是哈萨克三部中实力最强,最有话语权的部落联盟。只是现在,哈萨克内部的最强者,无疑是能够完整拥有哈萨克丘陵地区,并渗透周边板块的中玉兹部了。当1994年,哈萨克的政治家决定把首都从大玉兹地区的阿拉木图,迁往中玉兹的阿斯坦纳。不得不说是这种地缘关系变化的产物。
    当然,对于已经形成统一哈萨克民族意义的这些中亚游牧者来说,也并不能将这种政治中心的迁移,视作是部落斗争的产物。事实上,作出迁都决定的哈萨克总统,本身就是出生于大玉兹部落。这个决定,更多的是从稳定国家地缘结构的角度来作出的。因为以哈萨克所涉及的诸多地理单元来看,哈萨克丘陵无疑是最完整,最核心的地区,将政治中心设置于此,也的确符合哈萨克现有的地缘结构。尤其是因为地缘关系的原因,哈萨克内部现实最大的分裂风险,也是来自于西、北地区。因为作为哈萨克境内最大的少数民族,也是前宗主国的主体民族——俄罗斯人的主要分布区,也正是在哈萨克斯坦的西、北部。
    让我们重新把视角,调整到游牧时代。经常有人会说,中国二千多年的“封建史”,就是不断的在王朝重复。其实对于更加“尊重”原始地理结构,几乎不会试图通过水利工程等手段,改变地理结构游牧文化来说,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只要生产方式、生产结构没有重大变化,一个19世纪的哈萨克部落,如果穿越回2000多年前的乌孙时代,相信并不需要特别适应当时的生活方式。当然,在语言方面估计会有些不适应。因为当时的中亚北部草原,还是欧洲游牧部落的天下。而突厥语系的亚洲游牧部落,大多数还在蒙古高原游牧呢。
    一成不变的,并不仅仅是生产、生活方式。地缘板块的划分,也同样没有变化。同处一板块的部族,总是更容易找到共同语言形成联盟(不管你最初的来源是哪里)。当年由欧洲游牧部落组成的“康居”国,以及现在的中玉兹部一样,都是以哈萨克丘陵为核心,向周边地区渗透。向东接近准噶尔盆地只是一个扩张的方向。对哈萨克丘陵北部的游牧者来说,向南渗透到天山北麓会更有诱惑。我们已经知道康居人曾经成功的渗透到了天山北麓的塔拉斯河谷,并阻止了乌孙人继续南下。问题是,从地理结构上来看,哈萨克丘陵南部,尤其是东南部的荒漠化环境,看起来应该有很强的隔离作用。康居国到底是通过什么样的路径,将自己所控制的游牧之地,整合进一个部落联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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