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7节
日期:2012-09-1822:44:57
居于河西、河湟、陇西三大板块相接的枢纽位置,又有黄河水滋养,兰州能够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也就不足为怪了。当然,就具体的行政规划而言,并不是总是要把这三个最高地缘板块,放在同一行政区的。就好像历史发展到现在,为了控制青藏高原北部,河湟谷地和唐谷拉山以北那一大片牧区,打包成为了“青海省”(湟水河谷的地缘核心“西宁”,也就成了青海的省会),并没有和它的“西凉”伙伴们成为一省。但仅仅凭借连通河西、陇西的枢纽地位,也足以坐实兰州在甘肃省的省会地位了。
既然经兰州盆地——庄浪河谷(现建制为永登、天祝两县)进入河西走廊的路线,是连通陇西——河西板块的最合理选择(参见《丝绸之路“陇西——河西”段示意图》),那么横穿陇西高原的最短路线也就此出炉了。就我们现在所解读的汉朝来说,在大部分的时段,兰州——陇关之间的几何直线,所经过的张家川——通渭——定西——榆中——兰州诸地,就是西汉丝绸之路的主干线。当然,我们前面也说了,决定一条路线是否有资格成为官道,不仅要看直线距离,还要考虑环境、安全,以及板块行政中心位置等因素。后来东汉时期的官道,就象渭水方向南移了。
如果没有秦人对陇西高原数百年的经营,我们很难想象汉帝国能够以陇西高原为中心,向西北地区扩张,并对匈奴展开战略反击。从这个角度看,秦人留给汉帝国的最大遗产,可以说就是“陇西”了。就这个板块所能够辐射的区域而言,对于中央之国的安全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当然,这也意味着陇西必须承受更多的压力。尤其是在西、北两个方向。以河湟、河西、蒙古高原,乃至西套平原为根据地的边缘民族,都有可能对陇西高原造成巨大压力。在这样一种数面受敌的情况下,如果仅仅在陇西高原建制一个郡一级的行政区,就显得不够了。为了缓解陇西高原的压力,在汉帝国的建制中,陇西高原北部是和陇东高原放在一起,合制为“北地郡”的。
从战略上来看,这种建制不无道理。因为无论是陇东还是陇西,所承受的北方压力,都来自西套平原和鄂尔多斯方向。尤其是那个水草丰美,又可以通过清水河谷随意切换攻击方向的“西套平原”,更是使得萧关两侧,在军、政上有统一的协调的必要。六盘山东西两侧必须放在同一建制中,才能更好屏障关中这一战略思维,也在现实的行政格局中有所反应。我们会看到,虽然由于宁夏的“独立”(原来也是甘肃的一部分),陇东高原不得不以一种,近乎飞地的状态留在甘肃的版图中,但甘肃省还是能够保有陇东。
陇山两侧的这种紧密地缘关系,在汉帝国反击匈奴成功后又一次得到了验证。这时的北地郡因为西套平原的“回归”(秦帝国已经征服过西套),已经变得过于庞大了。汉帝国不得不将北地郡的西部分拆出“安定郡”时,仍然遵循了六盘山两侧必须军政统一,共同防御来自“清水河谷”战略威胁的原则,将陇东高原的西部、陇西高原的北部放在了同一建制中(安定郡)。
虽然建制一个理想的行政区,似乎应该与一个完整的地理单元相重合(重要标准,就是同一水系。典型的案例就是江西),但在实际操作中,基于各种因素的考量,往往很难达到这种理想状态。在很多时候,政治家们甚至更热衷于,在一个以某一地缘板块为核心的行政区中,刻意加入一些周边板块的部分。这种做法,往好了说是希望各行政区之间,能够因此而产生更紧密的地缘关系;往阴谋方面想的话,也是在避免某一板块太过独立,而产生离心力。象陇西高原这种水系繁杂,又面临多方压力的板块,变数就更加的大了。比如汉帝国继成功渗透河湟谷地后(在河西之后),为之设立“金城郡”时,就刻意将包括“金城”(兰州)在内的,与河湟谷地地缘关系最为紧密的陇西高原西部,划入了这个为控“河湟”而设的行政区中。
总得来说,对于汉帝国而言,陇西高原的行政区划如何调整,所依据的标准,已经不是陇西高原内部的需要了。如何能够更好的控制、防御那些陇西以西(北)的边缘板块,才是帝国不断调整陇西高原建制的源动力。对于即将越过黄河,进入匈奴之地的张骞来说,他的关注点也肯定不在陇西的道路之上。如何能够安全的穿越河西走廊,在西域找到大月氏人,才是此行的意义所在。
虽然张骞在出发之前,应该还不太了解匈奴在河西走廊是如何经营、布防的,不过作为后来者的我们,却还是有足够的资料来了解这一点的。在匈奴占据河西之地后,这条走廊地带被一分为二,交给了归属于匈奴右翼的“浑邪”、“休屠”二王分治。通过之前的内容,我们知道,整个河西走廊并不是被一条东西向的河流所贯穿的河谷地带,而是由诸多由祁连山上汇流而来的河大,在山脉外侧所形成的珍珠链般的绿洲带。这些河流在祁连山麓滋养出片片绿洲之后,又汇集成了额济纳河、石羊河两大河流,向阿拉善戈壁的腹地渗透。当然,以它们的走向而言,是完全不有机会把祁连山之水送到大海的。这种迎难而上的做法,最终所取得的成就,就是在阿拉善戈壁腹地,形成了“居延泽”、“潴野泽”二片因湖而生的绿地。
在大月氏人经营河西走廊时,他们的核心领地就是“额济纳河绿洲带”,以及“石羊河绿洲带”。当匈奴人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时,很显然也可以以此为标准,将这两个绿洲带分别交给浑邪、休屠二王管理。不过从体量上来看,额济纳河明显要更占优。尤其它上游河流的密度和跨度,要明显大于石羊河。仅仅按照流域来分割领地的话,被分配在东部的休屠王很可能就会觉得吃亏了。因此最终成为休屠、浑邪二王草场地理分割线的,是额济纳河上游正源——黑河(其实额济纳就是汉语“黑水”的意思)。即黑河以东的草场,由休屠王管辖(潴野泽也因此被称为“休屠泽);以西的绿洲,则由浑邪王管理。
从位置上看,以石羊河流域为核心领地的休屠王部,显然与汉帝国更为接近。在匈奴人战略优势明显时,这可以让休屠王部有更多的机会劫掠汉地;只是一旦形势发生逆转,休屠王部也会承受最大的压力。当然,这只是战略层面的分析,具体到战术层面,我们很快就会看到经典案例,看看一代名将霍去病是怎样出奇制胜的,将浑邪王部作为第一攻击目标的。
其实不管张骞是被匈奴何部所获得,他此行的命运都注定会有一个悲剧的开始。你很难想象,一支数百人的庞大队伍,应该如何顺利穿越东西纵深千里的“敌占区”。对于这一点,俘获他们,并得知张骞所肩负使命匈奴人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张骞和他的随从们并没有生命危险。这倒不是完全基于“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惯例(以张骞此行的目的来说,对于匈奴来说,其实可以按间谍处置了)。更多的是基于一种人力资源的争夺。在“人”是最基本的战略物资和地缘潜力体现的古典时期,你所拥有人力资源的多少,决定了你的战争潜力。对于象匈奴这种游牧体系来说,他们在生产、生活方式局限,使得他们无论在单纯的人口潜力,还是人才的培养环境上,都有很大的短板。因此针对更高文明区汉地的,人口(人才)资源的掠夺、吸引,也是匈奴帝国保持、提升竞争力的必然手段。
正是在匈奴对人口,尤其是人才资源的极度渴望下,象张骞这种因各种原因为匈奴所获的汉人精英,一般并不会有生命危险。“帮助”他们组建家庭,并生儿育女,是匈奴人所使用的方法。这样一种看似简单的方法,其实是十分有效的。就象现在偏远地区那些被卖作人妻者,通常在诞下儿女之后都会认命。而买妻者的家族,在这个阶段之后也会随之放宽管制,甚至允许她回乡探亲。
当然,并不是所有被迫在异乡组建家庭、生儿育女的人都会这样“认命”,肩负历史使命的张骞就是其中之一。在河西走廊留置十余年的他,最终还是在匈奴人管制日松的情况下,离开了他在匈奴的妻儿,继续履行他出使大月氏的使命。我们无法得知,具体有多少当日的使团成员,作出了类似决定共同出逃。不过对于张骞来说,那个匈奴人身份的“堂邑父”能够随他一起出逃是最重要的。至于张骞是遵循什么样的路线逃出匈奴控制区,后面又是如何找到大月氏人的,我们下一节再解读。